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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9 06:00:00| 人氣5,57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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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回看清禁月] 第五十二章 笑看無常 (完結篇)

第五十二章 笑看無常

作者: 冷擎

今天剛好是科舉報考的日子,朱悅趕了個大早到開封府報名,沒想到人太多了,等排到他,填好了資料,交完報名費,已經是中午了。才走出報名的處所,來到大街,就聽到民眾們正議論紛紛談論著寇準被撤除丞相職位,貶往陝州的事情。他急急忙忙趕回天香堂,都還沒進門,就看到一大群義耳幫弟兄像螞蟻般來來去去,不停地搬著大大小小的箱子,忙得不亦樂乎。

 

看來事情真的如大街小巷傳言那樣,寇準被貶去陝州了,小漠是要貼身保護鉅子的,按理也要馬上跟著啟程才對?他並不急著問忙碌著的弟兄,底下人並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這種事情問小漠才能得到清楚的答案。才剛進門,王澤就迎了上來,拱手對朱悅恭敬地說道:「兵者,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收拾行囊趕往陝州。剛剛幾個弟兄來問,說不知道該幫兵者帶些什麼過去陝州?我也正在煩惱,幸好你還在,是不是已經有打包好的行李需要弟兄幫忙帶上的呢?」

王澤穿著一身工部的官服,人模人樣官威十足,看起來應該是聽到消息直接從工部告假趕過來的。

 

「那麽小漠人呢?還在收拾東西嗎?」朱悅想說還是找到獨孤漠了解情況。「我其實是在外頭聽到消息才急急忙忙趕回來,東西都還沒有打包…不過我的東西不多,不用管我,不礙事的。」

 

「回兵者,幫主與鉅子早早就騎馬先從陸路出發了!因為按大宋律,被貶謫的官員得要即刻啟程的緣故。不過我們天香堂的掌櫃大媽們照顧幫主久了,都知道該送什麼過去,剛才也都陸續打包好,咱們第一波要趕去陝州的弟兄們,正準備要出發呢!」

說話間整個天香堂夾雜著弟兄們的吵鬧聲音,不過弟兄們對於寇準被貶沒甚麼感覺,反而對於即將要啟程前往陝州感到異常興奮,都當作是一場旅遊,終於可以離開開封城出去透透氣了!

 

「啊?小漠已經先走一步了?!怎麼都沒跟我說呢?」他又問王澤道:「那麼小漠有沒有吩咐什麼?」

 

「有啊,幫主有交代,例如要通知宜修、宜笑兩個祖奶奶,還有阿青。要請掌櫃莊大媽定時送帳本過去,已經有家室的幫內弟兄可以不用到陝州去…總之有一大張紙那麼多,我一時三刻也背不完全。只是…只是…」王澤嘰哩咕嚕地講了一大串之後,突然兩手手指交錯,拇指互相扳來扳去,吞吞吐吐地說道:「呃…關於兵者這邊,幫主好像什麼都沒有交代耶…,我猜想是她要親自跟你講啦!」

 

親自跟我講?可是現在小漠已經算是「不告而別」了,還能怎麼當面跟我講啊?

怎麼辦?要去追她嗎?

「弟兄們要出發了嗎?我跟你們走!」朱悅也不想再耽擱,衣服到當地買就有,其餘的東西之後再請義耳幫的人送來就好,重要的是,今天晚上之前得追到小漠,他不希望有任何一個夜晚沒能陪在她周圍,就算她趕我走,我也不會走,因為我就說篤定愛著她了!

 

「可是…她不告而別,是不是暗示著,不想要我跟著她嗎?這個訊息傳達得再明顯也不過了!」朱悅一腳才跨出門檻,人就猶豫起來,我這樣冒冒失失地跟上去,不知道會不會惹她生氣?好不容易才讓兩個人的關係恢復了那麼一些些,要是惹她生氣,不就前功盡棄了嗎?更何況早上剛剛報名參加科舉考試,現在追上去,就等於放棄考試資格…算起來,應該還是不要追上去,先等科舉考完再說,才是比較穩當的做法。想到這裡,他伸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可是如果不去追小漠,那就是無情無義,這怎麼可以?想到這邊,他又把腳伸了出去。

 

「怎麼正要出門,腳卻抽筋了嗎?難道兵者大人想臨陣脫逃?」背後響起柴青城的聲音,又聽到他把摺扇甩開,似笑非笑地說道:「還是你有什麼苦衷,說來聽聽?如果是情場上的事情,小柴柴我倒是可以幫你出謀劃策一番,如何啊?」

 

原來是柴青城從天香樓那邊走過來了,朱悅站好身子,回過身來尷尬地對柴青城說道:「麻二哥,你來得正好,我本想立刻出發追小漠去,可是…唉…想到了即將到來的科舉考試,這考試又是我娘一生的心願,想到這裡就開始三心二意,拿不定主意。」

 

「原來是這種事啊?嗯,自古婆、媳不能兩全,這乃是全天下男人都有的痛苦啊!孝順與愛情兩個之中只能選一個,難!難!難!真的是天下第一難啊!」

他來回走了幾步,想到了一個主意,又笑著回頭道:「這種事情,小柴柴我也沒法幫你決定,但是,我就問你三個問題,剩下的,交給你自己判斷?如何?」

 

「麻二哥,真的急死我了,什麼問題你就問吧?」

 

「首先呢,第一個問題,如果失去漠姐姐,你會怎樣?」

 

朱悅已經有過失戀的經驗,他坦承說道:「這次再失去的話,應該會死掉吧?」

 

「好,嗯好,那第二個問題,你現在不去追,等過三個月之後才找個理由去陝州,難道她還會認為你是真心誠意的嗎?」

 

「依我所知,她當然會認為我之前講的都是謊言。三個月不聞不問,之後才去說我是真心誠意的,這種話騙不了小漠的。」

 

「最後一個問題,你的娘親哭,或者是漠姐姐哭,那一個你會承受不住呢?」

 

「這…唉…我實在是天大的不孝順,老實說,小漠哭了我難免六神無主,我娘哭了我頂多就是安慰她罷了!」

 

「所以啊,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不是嗎?」柴青城狡獪地說道:「跨過這門檻,你就是『不孝情聖』,留在屋內你就是『無情孝子』。是要當『不孝情聖』,還是當『無情孝子』,現在就做出選擇吧?猶豫太久可是會追不上漠姐姐的喔!」

 

「這…不孝…可是千古最大的罪名啊!」朱悅的猶豫不是沒道理,百善孝為先,不孝順的人,可是會被街坊鄰里給唾棄,甚至連科舉都不能參加的。

 

柴青城也不去理會眼睛盯著門檻猶豫不決的朱悅,回身對著屋內正忙活著的義耳幫眾人喊道:「諸位弟兄們聽我說!兵者現在正猶豫著,要不要快馬加鞭去追你們的幫主?小柴柴我呢,覺得兵者這人,在情場上就是個人來瘋,需要大家吆喝助威,才敢行動!沒有人幫忙吆喝助陣,就會成為縮頭烏龜!」

他把摺扇一揮,朗聲道:「讚成兵者立馬去追你們幫主的,發個聲吧?咱們今天就成全了這樁姻緣,你們說如何啊?」

 

眾弟兄本來就愛惹事,瞎起鬨,現在有小醫者帶頭,個個都放下手邊的活兒,高喊:「好欸~~!」

「幫主嫁給兵者,郎才女貌,珠聯璧合!」

「咱們行李不收了,拿條被單把兵者捆了,送去給幫主大人當『壓寨丈夫』,如何?」

「哈哈!讚成!把兵者送去,幫主肯定大大有賞!」

 

牛大趁亂站上了一張板凳,大叫道:「兵者,搶契丹人財寶,咱們四六分!這回陪你搶幫主,這個女人凶巴巴的咱們不敢要,百分百都交給兵者處置!」

 

「哈哈!百分百都給兵者!兄弟們,咱們現在就抬著兵者出發,如何?」馬九也站上了一張桌子吆喝著。

 

是啊,既然要愛,何必在乎世俗的眼光?要笑要罵由他們去,有沒有功名何必在乎?我只要小漠開心就心滿意足了!想到這裡,朱悅把心一橫,跨過門檻,說道:「我決定了!走!各位弟兄,我們去追小漠!」

 

「欸!諸位兄弟,兵者日前捱了你們太上幫主一頓胖揍,如今雙腳有點不是那麼利索,現在正發抖著呢!」柴青城覺得這樣鬧還不痛快,又出餿主意道:「快來幾位壯士,咱們直接把兵者抬去州橋渡口,往漕船幫的快船上一扔,管他天不天黑,民船不讓行走的規矩,兵者要追漠姐姐,天王老子也擋不住!」

 

「好欸!」馬上幾個義耳幫弟兄一湧而上,抬著朱悅往州橋渡口狂奔,一路上大笑又大喊:「讓!讓!讓!新郎官來了!」

 

這一陣狂鬧,早就引來了正在內室收拾的巫山雙煞,她們倆也跟著柴青城一路拍手叫好,來到州橋渡口,跳上了一艘快船。阿青則是一個人背了三個大包迅速跟上來,也跳進了漕船幫的快船裏面。

柴青城用上內力,對岸上大叫道:「葛少俠!這邊有特急事物要送!按規矩,十兩黃金運費,半時辰內到官渡渡口!」

宜修、宜笑也跟著大喊:「急件啊!葛少俠你在哪兒?快出來啊!」

 

州橋渡口的管事,漕船幫葛少淮可說是舊識,聽到柴青城叫喊,忙從附近茶館二樓一躍而出,踏著橋的石欄杆幾個起落就上了快船,拱手問道:「小醫者,什麼事物這麼緊急?難道是有急症的病人要搶救嗎?」

 

柴青城指著剛被眾人放下,還在船上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的朱悅說道:「這就是目前天底下最火急的事物,要送去給漠姐姐醫治心病的,哈哈哈!如何,願意接這訂單嗎?」

 

愣了一下,葛少淮旋即明白過來,大笑道:「接!這麼重要的訂單當然接!只是…只是…」才剛滿口承諾要接單,他的神色又猶疑不定起來:「小醫者你是知道的,按大宋律,大白天的通濟渠不能走民船,別的事情我可以按慣例十兩銀子幫你闖一回,算是給小醫者面子。」

「唯獨送兵者去給漠姐姐這事情,十兩銀子打發不了,就算一萬兩也還不夠!」

 

「啊!這還說是給我面子,簡直敲竹槓嘛!」柴青城嚇了一大跳說道:「這未免也太不夠意思了,枉費我平日義診你們幫內弟兄吶!這醫藥費可怎麼跟我算啊?」往日自己出面,漕船幫拿了錢就辦事,給朝廷逮著了挨罰挨棍子也不吭一聲,怎麼現在變卦了呢?「難道說還有其他王爺貴族,下了重金買斷這船,就是不能讓朱公子出航嗎?」

 

正苦惱尋思之際,宜笑鑽了出來,笑著說道:「麻二哥,葛少俠這趟運費,要的不是黃金!」她又轉頭指著朱悅說道:「人家要的是朱公子與漠姐姐的喜帖呢!」

柴青城這才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笑道:「喜帖?那還不容易?」也轉身問朱悅道:「小朱,這運費你可得記在帳上,不能食言了啊!」

 

宜修拉著朱悅的袖子,幫他把手舉高做發誓的樣子,也笑著說道:「姐夫!快發誓啊!說給漕船幫席開一百桌,人人都有喜帖拿!」

 

朱悅看大家開心,也不扭捏,朗聲道:「皇天在上,今天搭這一趟霸王船,來日一定奉還百桌宴席,人人都有喜帖!如有違誓言,就讓漕船幫把我扔進河裡面!」

 

葛少淮大笑道:「行!兵者快人快語,咱們一言為定,半個時辰沒能追上漠姐姐,我就抬高屁股,讓兵者一腳踹入河裡面,絕無怨言!」

接著他轉身,兩個手指放在嘴裡用力一吹,嘹亮的哨音響徹了整個州橋渡口,他又大喊道:「上叻~~熱騰騰的貨要送叻~~」

附近的民房中馬上跑出了幾十個船伕,迅速上了船,舉起了槳,列在漕船兩側站好。王澤恰恰好趕到,連忙也跟著跳上船,揮手對岸上其他的義耳幫弟兄叫道:「我們先走,你們搭其他船隨後趕來!」

 

柴青城覺得也玩夠了,拉著朱悅的手,笑著說道:「小朱,你可要好好保重!我這空殼王爺不能踏出開封一步。以前寇丞相還在位,偶而用搶救病患的名義讓我出去走走,如今他老人家放我鴿子,酒宴沒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才能跟他再喝上一杯?」說道這邊,眼眶也有點紅了。他從袖子中取出了一本書,遞給朱悅,又說道:「鉅子老是嘮叨我,說我這一身醫術,如果能收幾百個徒弟,那麼天下蒼生該有多大福氣?」

 

朱悅接過書,攤開看是一本《黃帝內經》,心下明白柴青城的用意,欣然同意道:「麻二哥,我承蒙你好幾次的救命之恩,人說三折肱成良醫,就委屈你收我當第一個徒弟吧?」

 

柴青城大笑道:「小朱你盡力就好,回頭麻煩你跟鉅子說,我已經開始開班授課囉!」

 

「不為良相,則為良醫!麻二哥,你也保重!」朱悅也同樣熱淚盈眶。柴青城甩開了摺扇,搧了幾下,見船已經開始划動,也不能久留,於是拱手對眾人說道:「小柴柴我這就告辭了!」

說著,縱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拱橋的石頭欄杆上,仍然迎著風搖著扇子,目送朱悅一行人離開。

 

葛少淮給眾人拱手,要大家坐好,然後走到船首站定,對著往來的官船大喊:「讓欸~~好心的大爺們讓讓欸~~州橋客棧一壺酒,都記我葛少淮帳上欸~~」

船伕們聽到葛少淮吶喊,整齊劃一如同划龍舟般嘿咻!嘿咻!用力划了起來,雖然是平底的漕船,可是在船伕們用上內力的划動之下,竟然也在水面上疾馳起來,眾人緊緊抓住船艙裡面座位上的扶手,深怕跌倒。快船船尾的引起的大幅波浪激得兩岸停泊的船隻晃動不止。

梢公們探出頭來,有的罵道:「偏不讓!葛少你欠我十壺酒!」

有的揮手笑道:「葛少,都有媳婦兒了,趕這麼急是要生胖娃娃了嗎?」

有的吐了一口唾沫到河裡,大喊道:「欸!才一壺酒,那小菜花生怎麼算啊?」

葛少淮一一拱手致意,還是繼續高聲叫著:「讓欸~~好心的大爺們讓讓欸~~州橋客棧一壺酒,都記我葛少淮帳上欸~~」

雖然通濟渠河道寬廣,可是這時候是官船來往的熱鬧時間,迎面不少大船過來,梢公都輕描淡寫,僅以分毫之差左閃右躲,很快就出了開封城的河道,往官渡方向前進。

 

船行的速度飛快,不到半個時辰,已經接近官渡渡口。葛少淮走入船艙,對眾人說道:「就快要到官渡渡口了,等會兒看誰上岸去問問,寇丞相是在這邊夜宿還是已經搭船往洛陽去了?如果是往洛陽,那咱們就得加把勁全力追趕了!」

 

朱悅點頭稱謝,才說想出船艙看看,後頭就傳來梢公的聲音:「葛少!渡口的情況不對!擠了幾百千人,看起來正在鬧事!」

葛少淮與朱悅走出船艙,已經隱隱約約可以聽到遠方吵雜的聲音,也大致上能聽出來是叫罵聲。漕船幫在運河上也常常跟其他運河來的船隻打架滋事,這種陣仗常見,葛少淮不慌不忙說道:「搭個台子看看吧?幾個人下去把盾牌拿上來。」他們打架都是用篙與槳,盾牌可以防身,畢竟篙與槳都重,沒有盾牌擋一擋,要是給打殘了,那就麻煩。幾個人下到更深的船艙拿盾牌去了,另有四個人圍成一圈,立起了一根長篙,抓牢之後,一個小個子的船伕一溜煙就上爬上了長篙頂上,瞭望渡口的情況。

 

「葛少!大事不好了!渡口那邊一大群人,正在圍著一小群人扔石頭!看那裏面有些人耳朵缺角,被圍住的好像是寇丞相與劍者!」站在長篙頂上的船伕大叫道。雖然船高速前進,這船伕還能在幾個人抓牢,搖晃不止的長篙頂端保持平衡,這輕功也不簡單,看得朱悅,阿青也頗為佩服。不過聽瞭望的船伕這樣一報,朱悅馬上知道事態不好,被老百姓圍著扔石頭,獨孤漠也無法反擊,要是拖延太久,只怕有生命危險!他墊高腳尖,隱隱可以看出,老百姓圍著一群人,就像是一枚銅錢,中間有個圓洞,周圍是厚厚的人群。

 

「葛少俠!可否岸邊那一座大廟前靠岸呢?」現在也沒有甚麼計策,朱悅想趕快先上岸去救人,因為被圍住的寇準與獨孤漠,距離渡口還有一小段路,無法突破人群走到渡口。葛少淮點頭同意,對著梢公揮了揮手,打了幾個暗號,梢公開始將船往岸邊滑去,不偏不倚停在那一座大廟的前面。

 

「朱公子,要怎樣驅散這一大群人呢?」宜修也從船艙出來,看到這情況緊急,握緊了佩劍說道:「這一群暴民,是不是先用劍砍翻幾個,殺進去救人呢?」

 

「好姐妹,妳別犯渾,只想拿劍橫衝直撞,那可是老百姓耶!」宜笑按住宜修的劍說道:「咱們墨家人兼愛,即使被扔石頭,也不能這樣拔劍還手的啊!」

 

「那妳出個主意嘛!」宜修急道:「人群這麼多,就算用上輕功也跳不進去,又不能砍翻幾個殺雞儆猴,難道我們眼睜睜在這邊看漠姐姐與寇老爹給石頭砸死嗎?」

「姐夫!你別杵在那邊,趕快想想計策,遲了就糟了!」

 

朱悅正頭痛著,對方人這麼多,這邊只有十來個義耳幫弟兄加上船伕們,而且又不像戰場上那樣可以任意殺人,要破這個一兩千個老百姓團團圍住的銅錢陣,簡直難如登天!正苦惱著,王澤也從船艙鑽了出來,由於他身材高大,鑽出來的時候官帽還頂到了船艙門的上緣,差點就掉下來,幸虧他反應快,用手扶住。

看到王澤這個扮相,朱悅心裡面靈機一動,有了!有辦法了!

「大家聽我說!」朱悅朗聲說道:「我們人少,要驅散這一大群民眾,只能用『狐假虎威』之計!副幫主,今天成敗就看你的表現了!」

王澤才剛剛把官帽戴好,聽朱悅說成敗在他,還正一頭霧水,看著朱悅,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兵者大人你沒說錯吧?

朱悅把眾人拉過來,講好計策之後,拉著王澤就往岸上走。

 

「不好了!寇丞相被石頭砸中倒下了!」站在長篙頂上的船伕失聲叫道:「劍者也倒下去了,兩個人看起來一動也不動,應該是有性命危險了!」。

朱悅才剛走到岸上,就聽到這個噩耗,連忙大叫道:「來不及了!大家按照計畫進行!要快!」

 

葛少淮立刻要船伕將船撐離岸邊,馬上就指揮將漕船開往官渡渡口停泊。而岸上的一群人,在朱悅的指揮之下,衝進大廟裡面搶了鑼鼓嗩吶,十八般假兵器,還有幾面大大的「肅靜」,「迴避」的牌子,隨便擺了一個兩排人的長蛇陣,簇擁著身穿官服的王澤,直直往人群走去。沿路大叫道:「縣太爺駕到!」

「迴~避~!」

「肅~靜~!」

一面把鑼鼓敲得震天嘎響,嗩吶亂吹,幾個船伕先按朱悅指示鑽入人群中,看到這個假縣太爺過來了,也跟著紛紛大叫道:「縣太爺來了!快逃啊!」

「被拿住的要被抽鞭子啊!」

 

聽到縣太爺來了,人群逐漸停下扔石頭的動作,一時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大多數人都呆若木雞。有些百姓機靈一點的,慢慢移動身子往外,等擠到人群外面時,馬上往縣太爺反方向狂奔。王澤這個假縣太爺一面大喊著:「這群亂民!通通給我拿下!一個也不准跑!」一面指揮假捕快抓人。

左右義耳幫的假捕快,衝進人群拖了一兩個人出來,拿出鞭子就開始狂抽。被抽鞭子的當然也是船伕假冒的,雖然鞭子沒真正抽上身,可是他們早就哀嚎連連,淒慘之極,還一邊求饒道:「大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也才抽沒幾下,老百姓們知道縣太爺是動真格的,馬上四處奔逃。王澤還一邊繼續大喊著:「抓到的亂民就地斬首!」

「先抓那邊幾個斷腿的來斬了!」

幾個缺了胳膊,斷了腿的,被王澤這樣一個點名,竟然也嚇到發足狂奔,還跑在其他人前面,消失得無影無蹤。人群才剛開始崩潰,宜修,宜笑,阿青舉著盾牌,躍入人群裏面,衝到寇準與獨孤漠身邊,高舉著盾牌護住。只是他們兩人身上早已經堆滿了石頭,瓦片,木塊,零零星星還有石頭飛過來,宜修與宜笑不停大喊著:「姐!漠姐姐!我們來救妳了!妳快起來!」

可是在石頭墳墓中的獨孤漠一動也不動,寇準的樣子更是嚇人,滿臉的鮮血,眼看是不活了。

 

朱悅找了一個人群缺口處鑽進去,一路逆著四散奔逃的人群,還跟幾個人撞了滿懷,終於硬是擠到了獨孤漠所在的地方。宜修、宜笑阿青仍拿著盾牌護衛,持續還是有人趁亂繼續扔石頭,朱悅也挨了幾下,感覺到頭上擦傷流血了。現在哪裡顧得了這些?他一下子就撲在掩蓋著獨孤漠的石頭瓦礫堆上,用力挖開,把獨孤漠抱起來,摟在懷裡,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眼淚簌簌地掉落,過了一會兒才哽咽地說道:「對不起,我來晚了…。」懷裡的獨孤漠一動也不動,朱悅的心不停地下沉,他除了不停地搖著她,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沒有別的辦法了。

「要是自己能果斷一點,出門的時候不要顧此失彼地猶豫,小漠就不會遭到這樣的災難了!或許也能早個一時半刻把她救出了,恨!我恨!我好恨我自己!都是我害了妳,對不起…。

 

懷裡的獨孤漠抽動了一下,幽幽地說道:「小烤鳥,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可不可以把我抱緊一點,我好怕就這樣子死了,沒能再見你一面…。」

 

朱悅用力地把獨孤漠摟著,一邊用另一隻手清除周圍的瓦礫堆,然後用手穿過她的後膝,橫地用公主抱將她抱了起來,溫柔地說道:「沒事的,我會一直陪著妳。現在大家都安全了,不用再擔心了!我抱妳到船上去躺著療傷,好嗎?」

獨孤漠點點頭,現在她只想依偎在朱悅的懷裡,閉上眼睛甚麼都不想,享受著這個美好的感覺。似乎全身的傷都不再有痛覺,聽著朱悅的心跳,她覺得輕飄飄的,不只一種的甜蜜滋味在心頭閃爍穿過,剛剛所有的委屈,憤怒都暫時消失無蹤。可是她覺得這樣還不夠,對於愛情,她有著無比的貪心。

悄悄把自己的面具摘掉了,獨孤漠輕輕的在朱悅耳邊說了幾個字。

朱悅雖然臉上滿是淚痕,也開心地笑了,他對著懷裡的獨孤漠,堅定地說道:「我愛妳!這一輩子我們倆永遠在一起!」

說完,尋覓到獨孤漠的雙脣,輕輕地給她一個吻。

 

儘管朱悅與獨孤漠兩人當著大家的面卿卿我我,阿青還是認真地把正事給做了。他把寇準從瓦礫堆中挖出來,探了一下鼻息,稍微鬆了一口氣說道:「鉅子沒事,只是昏過去了,但就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頭腦?」旋即幾個義耳幫的弟兄抬著擔架過來,將寇準放上擔架,小心翼翼地往渡口抬過去,此時已經可以看到葛少淮把漕船停泊好了。

 

宜修看著相擁的朱悅與獨孤漠,拉過阿青,指了指他們兩人,仰著臉對阿青笑著。阿青有點不明白宜修的意思,呆在那邊不知道該怎麼做?宜修笑盈盈地用兩手抱住阿青的脖子,說道:「我也要公主抱!」

「喔!」阿青恍然大悟,趕忙將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抹去剛才挖掘寇準時沾上的塵土,一把將宜修抱起來。

宜笑則是跟著朱悅,接過了他懷中獨孤漠摘下來的面具,看著他們兩人恩愛,表情流露出無限的羨慕。

 

****

 

夜色來臨,後頭義耳幫搭乘的其他漕船,也陸續來到了官渡渡口。鬧事的群眾已經退去一個多時辰,渡口的商家也拉開了店門,提著燈籠清掃街道,或多或少做點生意。

 

寇準的傷勢不能說不嚴重,可能還是需要休養十幾天才能全部康復,不過他心裏面有苦衷,晚餐的乾糧也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不吃了,正襟危坐閉目養神。獨孤漠頭上包紮著繃帶,相較於自己的傷勢,她更擔心寇準的情況,見寇準吃了幾口乾糧就不吃了,關心地問道:「義父,是不是需要一些熱湯?這個乾糧有些乾乾硬硬的,不好入口。我去張羅一些熱湯,您好歹也要吃一點。」正起身要走出船艙,寇準搖搖頭說道:「小漠,老夫雖然餓,但是心裡面難受,反而食不下嚥了。」

 

回想下午被群眾扔石頭差點死掉的慘況,獨孤漠也是心有餘悸,然而此時她有著更多的憤怒與悲傷,生氣地罵道:「義父您不說我還沒氣!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癭相說的都對,都應驗了,而我們這麼努力,還是被當作賣國賊扔石頭?為什麼這世界上沒有正義呢?」她越講越生氣,講到後來都哭了起來。朱悅也只能拉過她的手握著,這些道理他也不明白,只是因為他習慣逆來順受,不像獨孤漠這樣子,不甘心蒙受委屈。

 

「老夫原本也是像小漠這樣生氣,心中也一直在問,為什麼努力做事情的人到後來還要背負罪名?直到剛才,也還在怨恨這些扔石頭的老百姓,背後一定是癭相在主使…可是,老夫再仔細想,難道我自己就沒有過錯嗎?」

寇準語氣平靜地說著,不像獨孤漠那樣氣憤。

 

獨孤漠搖著頭說道:「義父,我完全想不到你有甚麼地方做錯的?我倒是覺得,我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當時癭相在大名府惡搞的時候,沒有一劍殺了他,才導致後面這麼多事端。他甚至不擇手段到了煽動老百姓來對付我們,簡直是可惡到了極點!」

坐在她身後的宜修、宜笑也是猛點頭,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癭相,他都不用被檢討,為什麼我們要先檢討自己?

 

「小漠,老夫知道妳的個性,妳要是真想殺他,當時妳就已經下手了,不是嗎?而且,現在發生這麼多事情之後,老夫敢說,即使癭相現在出現在我們面前,妳也不會衝動到去殺了他…這並不是要不要報仇雪恨的問題,而是,要殺癭相,我們沒有正當的理由!」

「反而,我們內心都有愧疚,只是不太敢去面對罷了!」寇準義正嚴詞地說道。

 

「問心有愧?」這個說法讓獨孤漠相當吃驚,她馬上反駁道:「我們都已經上了前線殺敵,也爭取到了兩個國家的和平,這兩三年來國家的稅收越來越多,老百姓也不用為了打仗而顛沛流離…義父,我真的不懂,我們為什麼要問心有愧呢?」

說著,眼睛看著朱悅,意思是要他也講幾句公道話。

 

「鉅子,固然小漠現在正在氣頭上,講話咄咄逼人,可是我認真仔細盤點我們在戰爭期間,戰爭結束之後所做的事情,都是站在百姓的立場上想的,都是盡心盡力為社稷穩定著想。」朱悅抓了抓頭,面露困惑為難的表情說道:「我們難道要因為這個小挫折,就否定過去的努力了嗎?鬧事的只是社會上的一小群人而已,其餘大多數人還是支持我們的,不是嗎?還是說,您有甚麼想法是我們未曾想過的?」

 

寇準見這兩個人對這事情如此的義憤填膺,不禁笑了出來,和顏悅色地說道:「你們會這樣想是必然的,就說老夫本來也跟你們一樣,站在同一個立場在看事情,也覺得自己被社稷百姓辜負了,背叛了。」

「老夫且先不說為什麼要捫心自問,先問問你們一個道理?你們說說看,《孫子兵法》裡面,最重要的一句話是甚麼呢?」

 

「我知道!」關於搶答,宜修不管知不知道答案,都是第一個舉手的,她大叫道:「《孫子兵法》最重要的一句話是,『兵者,詭道也!』。」

「對!是『兵者,詭道也!』沒錯!」宜笑也附和她。

 

寇準搖搖頭,說道:「這句話很重要,可惜不是最重要的一句話,大家不妨都說說看?」

 

「我猜猜看,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嗎?」獨孤漠問道。寇準搖頭。

「會不會是『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這一句話嗎?」阿青說道,寇準仍是搖頭。

「嗯,是不是『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呢?」朱悅也發表意見,寇準微笑著,繼續搖頭。

「我只知道『多算勝,少算不勝』這一句,讓大家笑話了!」坐在一旁的葛少淮也回答道,寇準還是搖頭。

「那我來說說我的見解吧?我認為是『攻其無備,出其不意』這一句,對嗎?」難得有發表意見的機會,王澤也提出了看法,不過還是沒有猜中,寇準仍然搖頭。

 

「哎~喲~義父這都甚麼時候了,您還這樣賣關子?」獨孤漠忍不住了,皺起眉毛催促寇準:「大家說的這幾句都很好啊,怎麼沒有一句是您認為最重要的呢?」

 

「哈哈哈!老夫不是愛賣關子,如今我們落到這般田地,並不是因為我們不懂得怎樣戰,也不是我們不懂得如何用計謀,而是我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寇準頓了一下,緩緩說道:「最重要這一句,我認為是『夫戰勝攻取而不修其功者,凶,命曰『費留』。』」

眾人都露出了不能理解的表情,寇準知道這句話不容易理解,於是繼續說明道:「我們打勝了仗,打敗了契丹人,也打敗了朝廷內部的主和派系,可是我們忘記了要『修功』,所以就遭到了大凶的結局。這個『費留』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白白浪費掉了人力物力財力等等事情,也就是說,這場仗白打了!」

 

「所以是我們沒有做好『修功』這件事情嗎?」朱悅恍然大悟,可是馬上又產生了新的疑問:「『修功』就我的了解,應該是好好地休養生息。可是戰爭之後的許多撫卹工作,鉅子也都盡心盡力在進行著,並沒有落下甚麼事情啊?」

 

「對啊,義父你不是常常跟中書省官員討論關於戰爭之後的各項安置措施嗎?我聽你們反覆討論那麼多,都覺得煩了,怎麼義父您還是認為不夠呢?真正沒出到力氣還只會扯後腿的就是癭相那幫人吧?除了督促收稅還做了甚麼好事呢?就淨是只做討好皇上的事情!」獨孤漠也覺得很奇怪。

 

「唉!這就是立場問題啊,老夫把自己放在和平英雄的立場上,卻沒有顧慮到原本『主戰派』的將士們該如何安頓,解甲歸田的將士們該如何安排回到日常生活中…?老夫做的,都是身處在開封城裡面,想像老百姓要甚麼,可是…老夫卻從沒有親耳去聽老百姓們訴苦,沒有親耳去問老百姓,他們需要甚麼幫助?」說道這邊,寇準反而黯然垂淚:「這是我性格上的缺陷,脾氣既硬又臭,回想這兩年多以來,我就只顧著去阻撓皇上封禪泰山的事情,卻沒有想說,把這分精神,還有這個執念,用到老百姓身上。也沒想過踏出開封一步,親自聽聽老百姓的聲音…。」

「老夫在朝廷之上,位高權重,聽到的都是歌功頌德的讚美,久了也就真的以為這個社稷已經和平了,天下已經富足了,不自覺地驕傲,趾高氣昂…但今天老百姓招待這一頓石頭,有如暮鼓晨鐘,深深震撼了老夫已經瞎了的雙眼,還有聾了的耳朵。」

 

「義父,您不要自責了,雖然您也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可是我常常認為,您把天下背負在自己身上,這會不會太沉重了呢?有那麼多事情要去做,您一個人怎麼做得完呢?」看著老淚縱橫的寇準,獨孤漠不禁安慰道:「相較起來,我還是比較喜歡您喝酒享樂,不要為了這些枝微末節的事情苦惱憂愁。」

 

「鉅子,我看不如這樣,我們這幾天琢磨琢磨,先擬一些辦法。同時沿路找一些地方父老來問問看民情,統整一下,再彙報朝廷處理。」朱悅也勸解道:「現在王丞相,還有曹大人都受到當今皇上的重用,我相信他們應該會秉公處理我們送上去的奏章的,這樣好嗎?」

 

「小烤鳥這辦法不錯,我們可以幫忙明查暗訪各地民情!」獨孤漠拉著朱悅的手興奮地說道。

「這明查暗訪,我們巫山雙煞最拿手了!哪家糕餅果子店好吃,街上的八婆又說誰的壞話,沒有一件能逃得過我們倆的耳朵的!」宜笑也高興地說道。

「那是當然,這差事就讓我們巫山雙煞全包了,鉅子您就只管坐鎮指揮,我們一定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察得水落石出!」宜修拍著胸脯保證道。

 

「小漠說得很有道理,天下的事情,單單老夫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不過江山代有人才出,這一路上就靠你們年輕這一輩人幫忙多跑跑多問問。老夫身在朝廷做不到的事情,竟然貶官了才做得到,這也算是另外一種的際遇吧?」

當天夜裡,寇準擬了一份奏章,先試著解決退除役的將士們的生活問題,至於付不出稅金因而田產被充公的部分,因為牽涉到癭相的業務範圍,還是得要多方考慮才能出手,否則以自己目前這樣的處境,實在難以幫老百姓們伸張正義的。

 

漕船不到兩天,就已經到達了洛陽,一行人走陸路又再過兩天便到達了陝州。經過了一番修整,把官舍打造得煥然一新,在陝州平靜地住了下來。當時陝州住著一個名叫魏野的隱士,契丹朝廷非常敬重魏野,曾經遣使向宋朝詢問是否能將全套的《魏野詩集》送一份給契丹?此時朝廷才開始發現,原來陝州這地方還有個賢人啊?寇準貶謫陝州期間,魏野曾經寫詩勸他:「好去天上辭將相,歸來平地做神仙。」不過寇準也沒聽進去,後來終於耐不住寂寞,接受丁謂的邀請再度入朝為相,可惜,還是因為丁謂的排擠,加上立儲君的想法與劉皇后不同,最終被貶廣東雷州,這已經是後話了。

 

****

 

劉皇后貶謫寇準到陝州的時候,還有一個工作交代,是要寇準協助修整天下四大名寺之一的空相寺。前前後後費了一些時間,終於把空相寺整理得煥然一新。地方父老們為了慶祝空相寺整修工程竣工,一連舉辦了幾天的廟會,尤其廟會的場地上搭上了戲台子,老百姓們天天都聚在戲台子前面看戲,氣氛搞得熱鬧非凡。

 

「姐!快點!太晚就看不到了!」宜修、宜笑拉著獨孤漠,朱悅緊跟在後面,一路上不停地催促著:「這是我們倆最新編的戲,叫做『墨家女俠傳奇』,已經演了快一個月了,每一場都爆滿吶!」

「我們還依照觀眾的口味,做了調整,不來看實在太可惜了!」

還真的如同兩人所說,看戲的人圍得戲台子三面水洩不通,兩人簇擁著獨孤漠,拉著朱悅跳到了戲台子側面民宅的屋頂上坐好。野臺戲已經開演,台上可以看到一個身穿彩色衣服的女將軍,旁邊跟著兩個女副將,追著大批扮演盜賊的演員在舞台上跑,觀眾們開心大笑著。

 

「看了半天,怎麼都是小漠還有另外兩個女將軍,看起來像是巫山雙煞的戲份?後頭一整排站著幾個男性將軍,例如拿著『楊』字將旗的將軍,還有做儒生打扮的軍師,看起來像是帶領著十萬大軍,個個都像木頭人似地杵在那邊當佈景,連一句台詞也沒有呢?」這個戲看起來就是獨孤漠與巫山雙煞的獨角戲,朱悅調侃道:「這個拿女將軍當主角的主意,怕是前無古人,只有妳們兩個才想得出來!」

 

「朱公子,你說這話就外行了,這野臺戲雖然不收錢,可是如果沒對上觀眾胃口,也是沒人想看的!」宜笑抗議道:「從前剛才開始演的時候,我們可是很認真地讓後面這些罰站的男將軍上場,可是觀眾嫌無聊,沒人想看,尤其是那個儒生打扮的朱公子上場,觀眾都喝倒采。所以只能不停加重漠姐姐跟我們倆的戲份,到後來,乾脆就讓男將軍們站在後面當佈景。」

說話的時候,戲台上的獨孤漠與巫山雙煞已經把強盜頭子給挑了,馬上三個人又開始跟江湖上的惡霸戰了起來,觀眾又是一陣熱烈的喝采。

「而且啊,姐夫你講這話太不公道,本來咱們宋朝的十萬大軍,上了戰場也就是擺好看的,還不如漠姐姐一個人呢!觀眾愛看的不就是逞奸除惡嗎?雖然咱們在朝廷上討不到公道,看不到正義,可是這戲是我們自編自導的,那些陷害忠良的人,我們就通通在戲裡面殺了,老百姓看了也痛快!」宜修跟著嚷道:「現實世界裡面整不了癭相,咱們就讓他在戲裡面遺臭萬年!你們看這熱烈場面,老百姓口耳相傳,我就不信堵不了他那張油嘴滑舌!」

 

獨孤漠聽了這兩個人振振有詞地說著,實在忍不住笑,也抗議道:「觀眾愛看行俠仗義的戲碼是沒錯,可是這齣戲裡面,墨家女俠殺強盜,殺惡霸,殺奸臣,還要殺敵人…我可沒這本事啊,你們怎麼不讓六郎大哥來當主角呢?」

 

宜修、宜笑兩個人猛搖頭,宜修皺眉怒道:「前面幾齣已經有六郎大哥當主角的戲了嘛!可是都了無新意,老百姓才不愛看呢!」

「姐妳這可是冤枉好人了呢!我們這場戲是壓軸的,六郎大哥當主角的戲太多了,觀眾都看乏了。而且啊,我們又不能安排六郎大哥去殺奸臣!他還在邊關,我們這樣演害他沾上了造反嫌疑可就不好啊!」

 

戲台上的獨孤漠這時候剛好拿起一把大刀,狠狠地把五鬼奸臣的頭砍了下來,觀眾瘋狂地鼓掌。

「還是妳們兩個聰明,雖然沒辦法把癭相從朝廷上給趕下台,也不能半夜摸進他的丞相府割他的耳朵,可是咱們還是可以把他編在野台戲裡面殺掉,呵呵,就算是幫大家出一口惡氣!」兩個妹子編這齣戲來發洩心中的不滿,獨孤漠還頗為認同,更何況斬奸臣這一幕也是給大家出氣,看著看著也跟觀眾一起拍手,邊笑道:「這一幕大刀斬奸臣的戲,還頗對我的胃口,雖然義父口口聲聲要我們忍氣吞聲,以大局為重,但我就是不甘心讓癭相給踩在腳底下。這一刀砍的好,姐忒喜歡!」

獨孤家人雖然入了墨家,可是家風仍然是沿襲著五百年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習性,獨孤漠、劉娥、宜修從小耳濡目染,加上個性好強,要讓她們憋住這口氣,寇準應該是費了不少苦口婆心的勸解才是。

 

就在觀眾們歡欣鼓舞的熱鬧場面中,野台戲結束了,老百姓們扶老攜幼逐漸離開戲台。獨孤漠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正要離開,卻看見一個小女孩在屋簷下對她們揮手,還一邊叫著:「漠大俠!漠大俠!」

 

「小妹妹,妳是在叫我嗎?」獨孤漠拉著朱悅,輕輕一躍飄下了屋頂,蹲下身對小妹妹問道:「還是說妳要找的是剛剛才台上演戲的漠大俠呢?」

 

這小女孩應該是八九歲左右,身上都是泥巴塵土,頭髮簡單紮了一個雙髻,她搖著頭回答道:「不!不!我不是要找戲台子上的那個漠大俠,我知道那是演戲的,是假扮的…。」她想了一下,才又說道:「但是我覺得妳才是真的漠大俠!」

 

獨孤漠笑了出來,好奇地繼續問道:「這裡看戲的人那麼多,而且空相寺剛剛才整修好,來參拜的人也很多,怎麼妳不會覺得其他人也是漠大俠呢?」

 

「嗯…」可能是小女孩能用的詞不多,被這樣一問,想說話又找不到可以用的話來說,眼珠子轉了一下,才冒出幾句話:「我看來來往往的人,穿的都是普通的素色衣服,只有大姐姐妳穿的是彩色的,跟舞台上的漠大俠一樣,衣服上有各種顏色,而且,剛才我看姐姐妳一跳就跳上了屋頂,那肯定是有武功的!」

「還有還有,我爹爹說,他在戰場上見過妳…只要妳到了戰場上,大家心裡面就安心很多,敵人再厲害,也沒有人能比姐姐還厲害!」

 

「所以妳覺得姐姐很兇囉?」獨孤漠摟了一下小女孩,胖胖的有肉感,而不是瘦骨嶙峋的那種吃不飽的樣子,心裡面也安心了許多。即使可能有人誤會自己與墨家人在前線上的努力,可是讓老百姓吃飽過著安居樂業的日子,才是自己的夢想,至於跟奸人逞口舌之快,那就多餘也降低自己格調了。

 

「不會,我只是覺得姐姐很辛苦,打跑了強盜還要打敵人,如果我長大了能幫上姐姐的忙就好了!」小女孩天真無邪地說著:「娘說,我們要感謝妳們,讓爹爹可以平安從戰場回來,大家可以團圓過上吃飽飯的日子。」

她攤開小手,伸直到獨孤漠面前,手上是一個空相寺裡面給老百姓的平安符:「這個平安符是我在廟裡面給姐姐求的喔,我給爹爹,娘,我自己也都求了一個。」

她突然想到,又從袖子裡面的內袋拿出了兩個平安符,繼續說道:「漠大俠的跟班女俠姐姐我也都幫忙求了一個喔!」

跟班姐姐?宜修、宜笑傻眼地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才好?要是這時候麻二哥在場,只怕是要好好地糗她們兩個一番。宜修不滿地用手肘頂了宜笑幾下,說道:「欸!咱們得把台詞改一下,出場的時候『巫山雙煞』的名頭得要喊得更響一點,而且要喊三遍!」

「好姐妹,敢情是這個稱號不容易記得,妳看這八九歲的小妹妹,頂多就會從一數到十,誰能聽懂咱們那麼響亮的稱號呢?不如現在就改了,改成漠二娘,漠三娘,大家就容易記了,妳說這樣可好?」宜笑想了一下說道。

 

獨孤漠接過了三個護身符,給宜修、宜笑一人一個,又問小妹妹道:「她們兩個不是姐姐的跟班,現在改叫漠二娘,漠三娘了!也是漠大俠的姐妹喔!」

小女孩點點頭。

「那麼妳跟菩薩說了甚麼呢?」獨孤漠又蹲下來拉著小女孩的手問道:「妳求這個護身符的時候,有沒有跟菩薩許願呢?」

 

小女孩綻開了笑容,靦腆地回答道:「有欸!我求菩薩能趕快幫漠大俠,漠二娘,漠三娘找一門好的親事,嫁一個腳踏實地的好丈夫,能夠上戰場打仗,也會種田,最好還要會煮飯!」

她看獨孤漠,宜修、宜笑三個人笑得樂不可支,以為是在笑她這個願望,連忙解釋道:「姐姐妳們不要笑話我,這可是我娘跟我說的!娘說,咱們女人家,要嫁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丈夫才是幸福的!」

 

「小妹妹,上戰場打仗,還有下廚房煮飯,這兩件事情都好辦,就是種田這件事情啊,只怕要讓妳失望了!」朱悅也忍俊不住,蹲下來對小妹妹說道:「種田的這件事情,可以用會讀書來取代嗎?」

小女孩有點不明白會讀書為什麼可以取代會種田?露出茫然的表情說道:「不可以耶,男人要是不會種田,不會種莊稼,那麼全家不是都要餓肚子了嗎?」

她用嚴肅認真的表情對著朱悅說道:「大哥哥,你這樣不行喔!你得踏實地學習如何種莊稼,不然你的媳婦會挨餓的!」

被小女孩訓了一頓,朱悅臉都紅了,獨孤漠、宜修、宜笑三人更是笑得蹲在地上。遠處小女孩的父母招手要她回去了,小女孩給大家躬身,說了一句萬福,然後一溜煙跑了。

 

笑了一陣子,看見阿青的身影與與人群反方向快速飛奔過來,停在大家的面前,看起來似乎是有大事發生了,他神色嚴重地說道:「剛才我在知州官邸,恰好遇見皇上派來太監降旨,十日之後要從開封啟程往泰山封禪,命令鉅子隨行。」

 

「好欸!那我們趕快收拾一下,跟著皇上一起上泰山封禪去吧?順便可以再去泰山派走走?」宜笑聽到這消息,高興地雀躍萬分:「可你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天塌下來了一樣,不就是跟皇上去泰山封禪嗎?這好玩的很吶!」

宜修也是一臉興奮,不過她有更重要的事情,伸出手對阿青說:「剛才要你去買麻花還有糖葫蘆,你不會忘了這回事吧?」

「皇上要到泰山封禪,找鉅子同行,我看目的應該不只是讓寇老爹一起去吧?我怎麼感覺,這是要漠姐姐也一起去,沿途保護皇上。姐姐,妳說我這猜測對嗎?」宜修一面還伸長手跟阿青要零食,同時又別過頭問獨孤漠。

阿青迅速地把背上的包包拿下來,取出裡面的油紙包,拿出了兩支糖葫蘆遞給宜修,宜修這才滿意地接過來,分了一支給宜笑,兩個人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妳就聽阿青把話說完吧?」獨孤漠也拿這兩個妹子沒轍,又問阿青道:「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看你的表情似乎有麻煩事發生了?」

 

「嗯!」阿青點頭,繼續說道:「聖旨才剛走,馬上又來了吏部緊急公文,調任鉅子擔任天雄軍監軍,任所在大名府,要即刻啟程,先到大名府赴任,再回頭到開封城加入皇上的封禪行列!」

「算一下陝州到大名府,然後再到開封府,以我們的腳程來說沒問題,但是對鉅子就辛苦了,咱們墨家人不搭轎子,需要連夜啟程才能趕得及吏部要求的赴任時間呢!」

 

獨孤漠與朱悅相視而笑,異口同聲地說道:「癭相還真是陰魂不散!」

朱悅嘆了一口氣,說道:「看來,癭相還記恨當初鉅子建議皇上,調他擔任天雄軍監軍的事情呢!所以也要讓寇老爹去一趟大名府天雄軍。」

 

「說曹操,曹操就到,剛剛才正聊著戲裡面斬奸臣的橋段,癭相馬上又暗地裡給我們射了一箭。」獨孤漠回頭對宜修、宜笑道:「妳們倆這齣『墨家女俠傳奇』,在陝州這小地方演出也未免太鱉屈了。癭相給我們安排了大好機會,可以到河北第一大城大名府演出,這下應該要轟動河北東西兩路了呢!還真是老天有眼,要讓奸臣們遺臭萬年!」

 

「是啊!最好癭相把寇老爹在大宋朝境內四處貶來貶去,咱們貶到哪裡演到哪裡。就算能控制皇上,能有權力又如何?老百姓心裡面自有公道,就算他能在朝廷寫歷史那又怎樣?」宜笑雙手叉腰笑中帶怒地說道:「我們巫山雙煞一樣也是寫歷史,如果老天有眼,那就保佑我們這齣戲流傳一萬年!」

可別說,漠大俠的名號流傳了幾百年之後,由於地方方言念的「漠」字有些地方讀成了「木」,明代的作家熊大木因此獲得了靈感,在寫『楊家將演義』這本小說時,把墨家女俠傳奇的內容改編了,漠大俠變成了穆桂英,漠二娘漠三娘就變成了楊門女將。而穆桂英的獨門兵器,神仙傳授的三把飛刀,就是墨家女俠傳奇中,獨孤漠藏在袖子裡面的兩把玄鐵劍呢!

 

「正是!我才不相信他講的那套歪理,甚麼權力就是正義?根本就是放屁!老百姓心裡面自然有是非曲直,不然為什麼大家都愛看懲奸除惡?走!不只是大名府,咱們往泰山封禪的路上,一城一村給他演過去!」宜修也噘嘴怒道:「惹火我們墨家女俠,一輩子跟他沒完!」

 

走著走著,回望滿天的紅霞與炫麗的落日餘暉,朱悅感慨萬千地牽起了獨孤漠的手。這落日,當時在漫雪村,兩人從柴榮的「君子之道」機關逃出來的時候沒空欣賞;保衛瀛州城的時候,生死都顧不上,也沒辦法好好欣賞;澶州城下,與蕭七殺決戰的時候,要不是奇蹟似地仇曄一箭射死了蕭七殺,兩個人差點生死永別,更別說當天的殘陽如血了。

 

落日天天有,但是人生的聚散何其無常呢?

 

「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跟你說!」獨孤漠與朱悅並肩看著遠方的天邊,微笑地說道:「本來我以為『剎那』是人間最傷感無情的事情,可是,我現在想法改變了。」

 

朱悅深情款款地看著獨孤漠,靜靜等她把話說完。

「我承認『無奈』乃是人間第一傷情。」獨孤漠也凝望著朱悅的雙眼:「而『剎那』卻是人間最美的事物,尤其是與真心相愛的人一起分享的時刻。」

 

--- 全文完 ---

台長: 白目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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