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漠與伽羅
作者: 冷擎
雖然向寇老爹傳達了朝廷可能會因為他的剛直而考慮罷黜他,但是寇老爹仍是一副求仁得仁的樣子。一來是因為寇準認為,他一向行得正,坐得直,半夜不怕鬼敲門。而且跟契丹打完仗也才過兩年多,他功勞最大,朝廷要拿甚麼理由來處理他呢?二來,如果真的是因為他的剛直而要處罰他,那麼這就是主政者的問題,不是寇準自己的問題。從寇準這件事情開始,獨孤漠偶而會有莫名其妙的擔心,現在漸漸沒辦法跟娥姐姐講太多事情了,尤其是自己的心事,娥姐姐現在只會敷衍地跟她說她想太多。擔心寇老爹被政治處罰的心情也是不能跟娥姐姐說的,因為下手的人就是娥姐姐,跟兇手講說我擔心被害人…這不太好吧?
這一夜下著雷雨,獨孤漠坐在自己寢室的窗前,隆隆雷聲中看著小茅屋裡面那盞微微的燈光,突然心裡面很想找朱悅說說話。她拿了把雨傘走到後院,敲敲小茅屋的門,可能是雨聲太大了,朱悅沒聽到所以沒有人應門。她推了一下茅屋的門,「呀!」一聲就推開了,門並沒有鎖,朱悅正站在床前,看著床上鋪開的一張大大的地圖想事情。桌子上因為已經堆滿書籍還有文件,而且地圖展開來有相當的尺寸,桌子放不下,所以朱悅才把地圖攤開放在床上。
看到獨孤漠推門進來,朱悅一開始還有點不知所措,因為小茅屋蓋好兩年多快三年了,獨孤漠只有第一天開張的時候來過,現在突然出現,難道真的是秦蒔蘿的說法命中了:女人晚上就是會比較脆弱?!
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獨孤漠突然打消了想找人談談心事的念頭,隨便找個話題問道:「呃…很久沒來拜訪了,今夜雷雨這麼大,我想說來看看是不是會漏雨?如果有漏雨,天晴了可以趕快找幫內的弟兄修繕一下。」
邊說邊四處張望,裝做要檢查有沒有漏雨的樣子。
「小漠,這個妳就不用擔心了,王澤他們蓋大寨子蓋得都那麼堅固,這小茅屋不用說漏雨,就連冬天的冷風都吹不進來呢!」原來是來問會不會漏雨,朱悅一時還感覺蠻窩心的,畢竟有被獨孤漠關心到了。不過他想到戰爭結束之後,大家都各有安排了,他笑著打趣說道:「妳忘了嗎?幫內大部分弟兄都讓寇老爹延請進入工部擔任各種職位了,王澤也討了媳婦兒,要請得動副幫主來修理這個小小茅屋,可能不是那麼容易囉!」
本來是隨口問問的,怎知朱悅這個腐儒腦袋不懂得甚麼叫做「抬槓」呢?雖然有點惱,可是也覺得有點好笑,明明是自己亂問,朱悅認真回答並沒有甚麼不對啊?不過面對腐儒,嘴上可不能輸啊!
「哼!王澤別說是討了老婆,就算他當上了工部尚書,本幫主要他來他就得來!要不,隨便找幾個義耳幫的都行,修個小茅屋而已,又不是整修大內宮殿?」獨孤漠倔著嘴抗議道:「而且你這邊書籍文件到處放,雖然地方小,還是得要整理好啊!不修漏水,那來釘幾個書架也可以吧?」
「對耶,現在書籍文件越積越多,我倒是沒想到要釘書架來收納?」朱悅想起獨孤漠是有潔癖的,趕忙順水推舟,難得她來這邊看看,如今看到這垃圾場一般的環境,深怕她下次再也不來了。
其實獨孤漠也只是要化解自己夜裡跑來小茅屋看看的尷尬,給自己找個階梯下才會擺高姿態的。既然已經讓朱悅聽話了,她也就不再往這話題上發展,看著床上這一大張地圖問道:「這張是哪裡的地圖呢?你研究地圖是因為有戰事要發生嗎?可是我沒聽說哪兒還要打仗啊?」
「是沒有仗要打啦,這張地圖是胡德與符計生畫出來的地圖,妳看最上面這邊是女真人住的地方,中間這邊是契丹人住的地方,下面這邊就是我們大宋朝了。」一面說朱悅一面指著地圖上的區域,解釋給獨孤漠聽,畢竟很少人有機會可以看到這廣大區域的地圖,朱悅又補充說道:「打仗用的地圖比較詳細,這張地圖比較粗略,我正幫忙確認地圖上的細節是不是都畫正確了?校訂完成之後,按照寇老爹的指示,要送兵部,戶部存查。」
雖然說朱悅繪製這張地圖是公事,可是墨家人用大量的鐵與女真人交易人蔘,卻促成了女真人迅速壯大,一百多年後,滅掉了契丹,也滅亡了北宋。不過,一個民族的壯大並非單純只是靠武力,朱悅帶著猴魯、牛魯、熊魯三兄弟學習《四書》、《五經》,又帶著一幫女真人打仗,也紮紮實實地將宋朝的文明傳到了女真部落。
再說《四書》、《五經》以及開封酒樓裏的說書演義故事,我們聽都聽習慣了,不覺得有甚麼?可是換個角度想想,當初不識字的獨孤尼,在亦僧亦道大師傳授《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之後,苦練幾十年竟然從中悟出舉世無敵的武功心法?!或許大家也都聽說過,滿清八旗入關,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憑的就是開國皇帝努爾哈赤在明軍將領李成梁手下時,因緣際會得到的一本《三國演義》。如此說來,《四書》、《五經》以及開封酒樓裏的說書演義故事透過猴魯、牛魯、熊魯三兄弟乃至於女真人的傭兵傳回到了完顏部落,也啟發了開國皇帝完顏阿骨打。後來金朝的皇帝非常喜愛中原文化,而且還大力推行全盤漢化,與猴魯、牛魯、熊魯三兄弟帶回去的中原文化不無關係。
朱悅這張地圖與後續傳下的航路,成為宋徽宗派遣特使,聯合完顏部落建立的金國滅掉契丹的遠因之一,而循這航路源源不絕送往女真部落的鐵,也打造了女真軍隊成為北方草原新崛起的武裝力量。尤其金人發明的重騎兵「鐵浮屠」,就是騎兵全身上下連同馬匹都包裹著鐵甲的古代坦克車,這個新發明打得契丹與北宋毫無招架之力。即使面對蒙古騎兵,風雨飄搖的金朝末年,名將完顏陳和尚(陳和尚是小名,正式的名字是彝,但稗官野史都稱完顏陳和尚)也靠著手下的鐵浮屠與拐子馬,打敗過蒙古名將赤老溫與速不台,只是孤掌難鳴,敗在蒙古名將拖雷手下。
所以,契丹太巫會指認朱悅,認為他是邪惡的預言之子,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如同耶律休哥所說,如果契丹滅亡是天命,那麼就算殺了朱悅,也還是有新的預言之子出現,只是歷史只有必然,沒有偶然,滾滾長河的朝代興衰之中,誰又能算得清這些前塵往事呢?
伸手把地圖捲起來的部分拉開了一些,一整幅中原大地躍然呈現眼前。「看這地圖,我感覺自己像隻老鷹,飛在高高的天空上俯瞰大地呢!」獨孤漠也看出了一些興致來,她又指著右邊上方靠近女真族的一塊區域,有畫著許多帆船的地方問道:「這邊是大海,對嗎?胡德還真逗趣,畫這麼多帆船?」
朱悅知道獨孤漠看事情會有比較多的想像,不像自己見山是山,看水是水,也就不去較真,笑著回答道:「差不多是大海了,帆船很多的地方表示這邊有港口市集,但因為是高麗國,倭國,還有女真人的村鎮,不知道該怎麼命名?所以先畫幾艘船在那邊標示著。」
「已經知道明確位置的都標上來了,妳看這邊是開封府,往上面一點點這邊是大名府…。」獨孤漠越看越靠近,陣陣的幽香還有美麗的容顏讓朱悅神魂顛倒,一時也忘了接下來要講甚麼?
「我可以幫忙標示嗎?」看到這地圖有趣,獨孤漠開心地拿起毛筆來,指著地圖上一個畫了不少小帆船的市集問道:「這地方叫甚麼名字?」
朱悅歪著頭看了看,走到書桌前翻了一堆文件,說道:「那是高麗國的城市,我們古書上記載,這地方叫做『漢陽』。」
獨孤漠用筆在城市的圈圈旁邊寫了漢陽,又喜孜孜地指了另外幾個地方,朱悅連忙查看文件上的資料,一一說明讓獨孤漠標上去。就這樣一連標了十幾個地點,接下來指的幾個朱悅還沒考證出來,胡德與符計生雖然有用當地土話念給朱悅聽,朱悅也用漢字寫下來,但都只是音譯,他想盡量從古時候的典籍裡面找到地名,如此兵部與戶部參考起來也比較容易一些。
「沒想到從這地圖上看,契丹是這麼大一個國家呢?」獨孤漠驚訝道:「蕭太后還勸我考慮考慮看看要不要過去當契丹皇后?當時我還在想,契丹不就一丁點大,當這皇后沒甚麼意思!」她露出頑皮的笑容說道:「哎呀,現在開始覺得後悔了,真不該一口回絕的!」
「是啊,契丹的國土相當大,不過我查過漢唐時代的輿圖,私下講一些大逆不道的話,現在大宋的領土加上契丹,再加上黨項族剛剛建立的西夏國,西南方的大理,西夏國更西邊的西域諸國,這樣差不多才等於一個唐朝呢!」朱悅吐吐舌頭說神秘兮兮地說道:「這話妳可不要說出去啊!」
宋朝國土相當小,是我們眾所皆知的事情,可是在當時這件事情是不可以說的。契丹的國力在當時也是達到鼎盛,後世俄羅斯與中亞稱呼中國的時候,也有地方的語言是用「契丹」這個音來稱呼中國的。就如同有些歷史學者認為,China這個音,跟中國的「秦」是差不多的音,都是因為國力強盛影響到了西方世界的稱呼。
「嗯…這又讓我想到了一直很擔心的事情,咱們大宋朝國土比起漢唐還小那麼多,可是皇上與娥姐姐堅持自己德配天地,沸沸揚揚地鬧著要去泰山封禪。寇老爹堅持阻止這件事情,幾個月前娥姐姐找我勸說寇老爹…我怎麼可能勸得動寇老爹呢?他都被你們這些腐儒給影響了,連『殺身成仁』這種話都掛在嘴上!」才剛說說笑笑的,想到了憂心的事情,獨孤漠稍微低下頭,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似乎在阻止盈眶的眼淚。緩了一緩,她又說道:「早知道當初我跟他就不應該去把《封禪書》從柴榮的君子之道機關中拿出來,現在讓皇上拿來當作封禪的天書,還害了拼命阻止這件事情的寇老爹…。娥姐姐就算手下留情,可是癭相應該也不會放過寇老爹的。」從柴榮的機關中取出天書,是獨孤漠與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取出的,這件事情她倒是記得。但是她已經把朱悅的事情扣上了「絕情鎖」,因此即使當著朱悅的面,還是用他來形容自己的心上人,就是那個叫「范希文」的人。
封禪的爭議朱悅也有耳聞,寇準曾找他討論過目前朝廷中情況的凶險,獨孤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但是就事論事來說,即使寇準有危險,也不至於危害到生命,朱悅溫言安慰道:「小漠,從來身居高位的人,總是要面對『伴君如伴虎』的危險,寇老爹都想清楚了,我們只能支持他的決定。而且,將《封禪書》從君子之道拿出來,這件事並沒有對錯,皇上與娥姐姐想利用《封禪書》來進行封禪,說真的,咱們一介草民也阻止不了,畢竟天下還是趙家的天下啊!所以妳先不要自責嘛!」
他看獨孤漠沒有反駁也沒有生氣,知道她有在聽,於是繼續安慰道:「咱們大宋朝雖然國土小,但是太祖皇帝曾經立下規矩,不會殺士大夫,所以再怎樣被整,就是貶官而已。不是我幸災樂禍,如果真的要被貶去天涯海角,瓊涯幫的海盈缺與海九月父子我們都認識,他們為人忠義豪爽,應該也跟寇老爹意氣相投,我們跟著一起去,天天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喝酒,不也是很快樂嗎?」
朱悅的樂觀稍微讓憂心忡忡的獨孤漠有些好轉,她稍微轉憂為喜,抬頭回道:「哎!腐儒就是腐儒,想的事情都是一派的天真單純。不過樂天知命也沒有不好,我也不曾去過海南,寇老爹真要貶去天涯海角,身為劍者還是得貼身護著義父赴任,要真的落到那個田地,走走看看也不錯。」
想到了海南,她又若有所思地說道:「天香堂的沉香都是從海南運過來,或許也該去廣州看看,聽天香堂廣州分部的掌櫃的說,有五六十個國家的人搭船來廣州做生意呢!」
想到可以旅行,她又興奮了起來,不過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皺起眉頭說道:
「沒說你也可以跟去天涯海角,怎麼你就自作主張以為我就願意讓你跟著呢?難不成你也想在天涯海角搭個小茅屋賴著嗎?就算是墨家兵者,沒有前例需要貼身跟著鉅子的。」
「欸~我也想去廣州看看呢!」朱悅露出嚮往的表情說道:「既然廣州有五十多個國家的人都搭船來做生意,那麼有錢的人自然就很多。自古有錢人最怕死,咱們天香堂的長白山人蔘在那邊應該可以賣上個好價錢。」
「小漠你不讓跟沒關係,我自己挑一擔人蔘去賣,就當作我們在廣州不小心巧遇好了!這樣如何?」
也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朱悅也懂得麻二哥那一套油嘴滑舌了。
獨孤漠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沒好氣地說道:「既然這樣,那你自己找胡德,符計生搭海船到廣州,只要別讓我走著走著回頭看見你跟在我們後面就好。」
「那可不成!」朱悅抗議道:「胡德與符計生,年年得走兩三趟女真完顏部來回運送人蔘,這樣才能保證天香堂貨源充足。單單為了載我一個人去廣州,這買賣虧大了,小漠妳這算盤打得不夠精明。」
「而且,長白山人蔘價格堪比黃金,我挑著一擔價值連城的長白山人蔘在路上走,沒有劍者這般絕世的武功當保鑣,只怕還沒到廣州,人蔘就給強盜搶得一乾二淨,半條不剩了!」
實在有點說不過他這個油嘴滑舌,獨孤漠跺腳假裝生氣道:「不跟你說了!」
回頭張望了一下,發現大雨已經停了,於是丟下一句:「我得回去睡了!」
轉身跑了出去,連小茅屋的們都沒幫朱悅掩上。朱悅也不知道獨孤漠今天是怎麼回事,聳聳肩走過去把門掩上,又回來繼續考證地圖上的地名。
獨孤漠回到房中,心情還有些起伏不定。倒不是像原本那樣因為擔心寇老爹而憂傷,反而是因為覺得朱悅好像是自己認識很久的朋友,才感覺到緊張。為什麼有了這種感覺就會緊張,會不自然呢?她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朱悅與自己的心上人有越來越多的重疊性,也可能是自己對於朱悅似乎產生了一些感覺,真的說不上來。她一整個人直接倒在床上,望著床頂的紗帳發呆,過了許久,又坐到窗前看著小茅屋的那盞小小的燈影,嘆了一口氣,對著鏡子做了一個假笑,是不是隨著年紀變大了,自己就越來越不瞭解自己呢?
還是,那個心中存在已久的疑惑,隨著時間似乎逐漸水落石出—其實朱悅就是自己正在等待著的心上人?
是不是自己在等的不是那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而是心裡面遺失的那塊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的記憶呢?
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塊很重要很重要的記憶,甚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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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上,宋真宗正看著眼前的一份詔書發愁,猶豫著是否要用印正式頒佈?詔書是癭相擬的,此時他也恭恭敬敬站在旁邊,等候宋真宗決定。劉皇后並不在場,不過這份詔書她看過了,確認同意了才交給宋真宗這個橡皮圖章去蓋章,可是臨到決策關頭宋真宗還真的是狠不下心,搖頭嘆息問癭相道:「愛卿,寇丞相並沒有罪過,只是處處阻礙朕的封禪計畫。朕左思右想,寇丞相是先帝欽定的顧命大臣,要不是他對外力抗北方的契丹,對內安定國內的政局,護著朕度過剛即位時的困頓,天下也沒有今日的和平。」
說著,眼睛望向殿外的遠方,搖頭嘆息道:「這麼說吧,寇丞相對於我們大宋朝社稷有著莫大的功勞,朕真的下不了手,就這樣安一個罪名棄他於不顧,這不是仁君應該有的做法。」
「啟稟皇上,這詔書已經讓皇后看過,要將寇丞相貶去海南瓊州這樣的處置方式皇后也是同意的。」癭相面露焦急為難的表情,敦促皇上道:「寇丞相如今已經成了封禪泰山這件大事上頭,最棘手的攔路虎了。微臣可是想盡千方百計才得以讓封禪泰山的進程能持續維持下去,否則,在寇丞相鐵腕阻擋之下,這件大事早就辦不下去了。」
偷看了一下宋真宗的神情,癭相注意到宋真宗並沒有特別聽進自己這番話,似乎仍在看著遠方發呆,於是加重語氣,一字一句說道:「如今皇上愛護顧命大臣,這是皇上仁德,只是寇丞相他不領情,沒能體恤皇恩,皇上如果沒能在這件事上做個決斷,只怕養虎貽患,寇丞相的氣焰更加囂張霸道,火爆脾氣也會變本加厲。到時候封禪泰山這件事情,微臣也辦不下去啊!」
癭相私下揣度,儘管宋真宗不滿寇準的剛直,可是他也沒想這麼直接就撤換寇準,不如先試探看看皇上的底線?試試看讓皇上在「封禪泰山」或「貶謫寇準」這兩件事情上二選一?如果皇上還不願意處理寇準,那就表示天平的另外一端,除了「封禪泰山」之外,還得找個更重的砝碼加上去,才能讓宋真宗心裡面的天平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傾斜。所以就挑明著講,如果皇上你現在不把寇準這個石頭搬開,那麼就別想封禪泰山,如果這樣還不行,就得要找另外更嚴重的說法才能把寇準拉下馬來。
「『封禪泰山』固然是朕與小君的心願,可是這件事情並有急迫到非得一時一刻就進行,以寇愛卿阻擋這件事情為理由來貶謫,固然可以順了朕與小君的心願,但是公開在朝廷上,難免因為太過於牽強而遭到非議。」宋真宗顧忌著朝廷上大臣們的看法,主要也是為了封禪這件事情討一個吉利,如果搞太急,弄得天怒人怨,或者因為臨時出一個天災甚麼的有更多人出來阻止,那可就欲速則不達了。「這樣吧,詔書我先留著,回頭我跟小君再琢磨琢磨。」
「愛卿你就先退下吧?」
「這…。」癭相本來想要繼續說服宋真宗,不過靈機一動,心中迅速尋思道:「寇準在朝廷這麼久,要把他拉下來也不能如此著急,太過躁進反而會讓皇上與劉皇后看出我的意圖。尤其這劉皇后心思可潑辣厲害的很,需要小心提防才是。」
於是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想到了,既然宋真宗要與劉皇后共同討論詔書內容,這顯示真正做決定的人是劉皇后。要能拉下寇準,還是得從劉皇后這邊入手才行。就像是釣大魚,急著把釣竿漁線硬扯,弄不好就是竿子折了,漁線斷了,自己可能還會賠上政治生涯。既然這一次硬扯竿子沒能把魚拉上來,那麼正確的作法應該是放鬆竿子,放長漁線,讓這魚再游個幾圈,游累了,咱們再來用力拚搏幾次,就不相信釣不上來?
主意既定,躬身回覆道:「吾皇萬歲,微臣這就告退!」鐵青著臉轉身小碎步快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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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接下來幾個月發生蝗災,導致封禪的工作暫時先擱下,不過在蝗災過去之後,馬上又開始風風火火地熱烈展開。原先封禪泰山的事情進行得不是很順利是因為寇準是一個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只要有機會就出手阻撓。可是如今王旦已經被宋真宗籠絡,雖然寇準想要力勸皇上,然而在皇上心中已經逐漸將他歸類為搗蛋鬼,漸漸地被排斥在權力中心之外,想阻撓也完全找不到任何支點了。這天,恰巧是黃道吉日,精心安排的第三次封禪勸進活動正式在開封府展開。宰相王旦領著文武百官,三教九流,王公貴族,還有士大夫等等號稱三萬人,從開封城門一路遊行到承天門,呈送封禪情願書。名列天香堂麻煩分子名單中的大多數人都參加了這次的遊行,他們都是按皇上授意去湊熱鬧撐場面。但是遊行的人實在太多了,天氣又熱,一幫麻煩分子遊行到天香堂附近,就扔下隨從家奴,溜到天香堂喝茶納涼去了。
因為路上擁擠,沒能從青樓找來彈曲子的樂師,一群人本來是納涼聊天,漸漸又覺得無聊起來,吆喝著要硬闖路上的人潮,去把樂師抬過來天香樓彈奏。剛好柴青城領著四個夫人參加遊行,也溜到天香樓來,花兒見大家硬是要去找樂師,心想不如暫且彈奏幾曲給大家解悶,於是便站了出來,隨意談了一些曲子。
「諸位王爺們,我家花兒談彈的小曲,不知道是否合大家的意呢?」柴青城聽了幾曲,搖著摺扇滿臉笑容問道:「要有不滿意的,先乾了三碗茶,再來理論!」
「滿意是滿意,怎麼說呢…。我先乾三碗茶,邊喝邊想想哪地方感覺彆扭?」八賢王雖然有意見,不過既然規矩要先喝茶,他拿起碗來,一腳踏在凳子上,仰天乾了一碗,也不知道是寫意還是故意,入口的茶水只一點點,其餘八分都潑到自己身上了。眾人哈哈大笑,八賢王也沒在意,給自己淋了三碗之後,朗聲道:「哎呀,這下涼快多了!」
眾人又是一陣笑,笑聲未止,他又說道:「我這不是雞蛋裡挑骨頭,只是咱們天天聽曲子,開封城裡的曲子都聽遍了,好像是天天喝蔘湯,都覺得疲乏了!諸位是不是也有如此的感受呢?」
「就是!天天喝雞湯、蔘湯都膩了,能喝上一口青菜蘿蔔湯那才是福氣咧!」
「對啊,來點新鮮的曲子如何?」
「要是詞曲能更有意境些,那就更妙了!」
被八賢王這樣煽動,一群王爺又鬧了起來。柴青城哈哈一陣笑,轉頭問花兒道:「妳別理會這些王爺們胡鬧,要是真有壓箱底的好曲子就唱來聽聽,沒有也就罷了,大家天氣熱煩躁,咱們不跟著瞎起鬨。」
本來花兒有些遲疑,給眾王爺欠身賠禮,正要說自己技窮,沒有好曲子時,突然靈光一閃,抬頭笑道:「諸位王爺,花兒只剩一首曲子從來未曾跟任何人彈奏過,這曲子既清涼又清新,我先給諸位演奏幾回,如果大家喜歡,花兒再透漏曲子的來歷。要是聽完沒有知音,那就讓諸位王爺嘲笑一回,大家盡興就好,不知意下如何?」
眾王爺只是鬧著玩的,天下曲子他們白天聽,晚上聽,早就是倒背如流,現在聽到花兒說有新曲,背後還有來歷,不覺個個興致昂揚,鼓掌叫好。只有柴青城一臉狐疑,花兒怎麼還有曲子自己未曾聽過,難道說她要來上一段即興創作嗎?想到這裡,他也興致沖沖,睜大眼睛,端正坐好等著洗耳恭聽。
琵琶聲揚起,一股細細的憂傷流淌而出,她唱道:
紛紛墜葉飄香砌。
夜寂靜,寒聲碎。
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
殘燈明滅枕頭欹(讀音:依,傾斜的意思。),諳盡孤眠滋味。
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曲罷,琵琶聲仍然不止,花兒又放慢了曲調,幽幽怨怨再唱了一次。
燥熱蠢動的王爺們突然間安靜了下來,都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雞沉醉其中。只有柴青城最先醒過來,拍手大笑,直呼道:「好曲!好詞!好歌喉!今天我又再度拜倒在花兒妳的石榴裙下了!」
眾王爺也紛紛轉醒,跟著拍手稱讚。
「諸位王爺,實不相瞞,這首曲子乃是漠姐姐親自傳授,如今我擅自拿來借花獻佛,不敢居功,只能稍後再向漠姐姐賠個不是。」花兒又欠身賠禮說道。
「哈哈哈!大膽花兒姐姐,我們倆都聽到了!」宜修、宜笑兩人本來躲太陽在隔壁天香堂門市搧風,聽到「天香樓」這邊喝采聲不斷,以為有什麼有趣事情便溜了進來。再聽到了花兒的謝詞,宜修早跑去拉了獨孤漠過來,而宜笑插著腰故意大聲繼續說道:「妳要不再唱幾回讓本姑娘也鑑賞看看,待會兒漠姐姐來了,肯定要跟姐姐討一個說法!」
「既然巫山雙煞對這曲子也有興趣,那麼花兒就恭敬不如從命,再唱個幾遍吧?」她知道宜笑只是開玩笑,也就順水推舟繼續唱了起來。
宜修拉著獨孤漠過來,想說今天正愁沒有樂子,漠姐姐隱瞞了這曲子的來歷,得要對她嚴刑逼供,套點秘密出來。正在處理事情的獨孤漠被拉過來,還沒弄清怎麼回事,進到天香樓裡面就聽到花兒正唱著歌,這詞曲竟然有如穿心利箭一般,她一時間如同被弓箭射中的天鵝,僵直著全身無法動彈。
不是無法動彈,而是思緒像是熱油鍋裡面倒進了一碗水,劇烈的爆開來,導致她忘了該去控制手腳。隨著花兒的歌聲,一字一句再也熟悉不過的歌詞衝破了牢籠,從記憶中被解放出來,像是大錘一樣猛烈地敲擊著自己的胸口。心臟急速地怦怦亂跳,快到她幾乎無法呼吸,無法承受。「哇!」隨著花兒歌聲落下,獨孤漠大叫一聲,口中鮮血狂噴,本來還能用手支撐著,卻突然間眼前一片全黑,軟倒在宜修身上,不醒人事。
「姐!妳怎麼了?妳快醒醒,別嚇我!」宜修哭著對懷裡的獨孤漠叫道。「不好了!怎麼辦,漠姐姐走火入魔了!」宜笑也急得大叫。眾王爺也慌作一團,有人叫道:「快請大夫!」也有人叫道:「要是經脈俱斷,變成廢人就糟了!」還有人看到這麼多的鮮血,臉色發白也跟著暈過去了。
「不要慌!我就是大夫!」混亂間柴青城大吼道:「快扶漠姐姐去廂房!」
很快地,花兒,雪兒,宜修、宜笑扶著獨孤漠回廂房了,留下風兒,月兒收拾殘局與安撫受到驚嚇的王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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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胡德,符計生還有猴魯,牛魯,熊魯三兄弟即將啟程返回女真完顏部落。由於女真人擔任傭兵期間每個人都攢足了鉅額家當,數十口鐵鍋,幾十把斧頭,槌子,刀劍等等,雖然每個人都有十來匹馬,東西多到馬兒也沒辦法駄得動。就算馬匹能馱,契丹也不可能放女真人大搖大擺帶這些鐵器回部落,畢竟契丹只有跟宋朝簽和平條約,可沒跟女真人簽。於是朱悅好說歹說,苦勸之下,讓幾個膽子大的先搭船載著家當回完顏部落。既然有人安全回去,沒有被海上專門吃女真人的鮫魚給盯上,後面大家就搶著趕快回鄉。只剩下當初來中原取經,想要學習「做大王的道理」的三兄弟,上完了《四書》、《五經》,又天天在茶館裡面聽戲,這樣又過了兩三年,猴魯才說他學習得足夠了,該回去了。貨物都先行放上漕船,他們要走水路到登州,然後搭船往北回完顏部落,這條航道墨家人已經很熟,就是從這邊進口長白山人蔘的。後來,完顏石魯的孫子,完顏阿骨打,算起來他應該要叫猴魯「叔公」,就靠著猴魯帶回去的「做大王的道理」與貿易來的鐵,建立了漢化極深的金國,並且在後來滅掉了契丹與北宋。
傍晚,勸進封禪的人潮終於退去,民間的漕船可以放行,三兄弟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跟朱悅揮手道別,踏上回家的路。朱悅目送他們直到漕船消失在遠方,心中也有無限感慨,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三兄弟這一走,只怕此生彼此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他領著兩個貼身保護他的義耳幫弟兄往丞相別府慢慢走去,才走了幾條街,沒料想一個瘦削又高大的人影擋住了去路。
「朱悅,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今天你我就在此做個了斷,把新仇舊怨一併結算!」這高大瘦削的人悲憤地說道:「我好好一個女兒,被你弄成生不生,死不死,活不活,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如今又走火入魔變成了廢人,我要是不取你狗命,就對不起我獨孤家祖先!」
沒錯,這是攔路要殺朱悅的人,正是天下第一劍客,獨孤梢。理由也很直截了當,因為小漠已經走火入魔成了廢人。
兩個護衛朱悅的義耳幫弟兄,見到獨孤梢這般凶神惡煞的模樣,又聽他說是要為幫主報仇,嚇得兩腿發軟,連滾帶爬地沒命逃了。
「伯父,你是說小漠她走火入魔了嗎?」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朱悅沒管殺氣騰騰,雙眼佈滿血絲的獨孤梢那仇人般的眼神,又再急著問道:「伯父,你說的是真的嗎?下午我出門的時候小漠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走火入魔了呢?」
由於震驚加上難過,朱悅頹坐在街上,留著淚不停地搖頭,喃喃自語道:「不可能?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上天為什麼對小漠這麼不公平,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哼!你小子不要以為裝哭,裝慈悲我就會手軟。還說什麼不可能,小漠就是聽了你寫的那個莫名其妙的歌詞才吐血走火入魔的。」邊說著他也開始痛苦流涕,罵道:「她到現在都還昏迷不醒,我要是不殺了你給小漠抵命,我哪裡還有資格當她的爹呢!」
「伯父,小漠現在人在哪裡?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是在天香堂嗎?還是已經回家了?」顧不得羞恥了,朱悅爬過去抱住獨孤梢的腿哀求道:「你讓我去見她,好不好!見到她之後,你要殺要剮我都心甘情願,絕對不吭一聲!」
他看獨孤梢極度憤恨的神色,知道他正到達理智的邊緣,只是努力控制著還沒一掌劈死自己而已。既然他不願意讓自己去找獨孤漠,又擋在路中央非得要自己的命不可,朱悅哀求道:「如果伯父你信不過在下,以為我會藉機逃走,我現在就讓你廢了我雙臂,或者把我打到半死不活沒辦法逃走,等見到小漠之後,我一定遵守約定讓你取了我的性命。拜託你就讓我死前在看一次小漠就好!就算遠遠看也可以,我真的求你了!」
站在眼前的是天下第一劍客,朱悅就算有神兵利器在手也過不了一招半式,而他把女兒走火入魔的責任都怪到自己身上,朱悅也毫無怨尤概括承受,所以他完全沒有要對抗,只求能再看一眼獨孤漠,死也瞑目。
「好,這是你自己說的!」怒火中燒而且幾乎快控制不了自己的獨孤梢出乎意料冷冷地說道:「既然你沒武功,我也就不用內力,先替可憐的小漠廢了你雙手!」
說時遲那時快,獨孤梢雙手連出,打在朱悅的雙腕,雙肘,雙肩上,然後飛起一腳將他踢飛了出去。
在地上翻滾了幾圈,連續幾下的劇痛,已經使不上力的雙臂痛徹心扉,朱悅實在忍不住哀嚎了出來。他蜷縮在地上,咬牙控制住不要被痛苦征服,下巴用力頂住地面,掙扎著要站起來,一邊還說道:「伯父,這樣你覺得夠了嗎?不夠你就再打我,但是你一定要讓我去見小漠,我就算爬也要爬去見她!」
「還不夠!就是你這死纏爛打的水蛭個性,巴住不放還吸血,我就是討厭你這樣抓著小漠不放,連她的青春,婚事都被你給阻撓,耽誤了!」他氣得說話都有些詞不達意,又是連續暴雨般的拳頭揍在朱悅臉上,氣喘吁吁地繼續罵道:「我打死你也不解恨!你還我一個女兒來!把我女兒還給我!!」
大概是發洩過後,獨孤梢也崩潰了,整個人跪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伯父,求你了,讓我見小漠最後一面…。」鮮血淋漓的朱悅,意識已經不清楚了,還是不停哀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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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不好了!」兩個義耳幫的弟兄衝進了丞相別府,一邊跑一邊大叫道:「太上幫主要殺死朱公子了!」
「快來人救命啊,朱公子要被太上幫主殺死了!」
「你們兩個先站好,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秦蒔蘿本來在獨孤漠床邊看著昏迷不醒的女兒,聽到這兩個義耳幫的弟兄鬼吼鬼叫,一時之間還沒弄明白,為什麼會有獨孤梢殺小烤鳥這種事情?
「事…事…事…事情是這樣子的,剛才太上幫主在路上攔住了朱公子,說要殺了他替幫主報仇!」其中一個喘著大氣說明道。
「還…還有!」另一個補充道:「太上幫主說,是因為朱公子害幫主走火入魔,要一命抵一命!」
「氣死了,這個老糊塗這時候亂上添亂!」秦蒔蘿氣得跺腳大罵。不得已,回頭對著門裡面大叫道:「宜修、宜笑,妳們兩個幫我看好小漠,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都還沒確認宜修、宜笑是否已經聽到,秦蒔蘿已經把門掩好,快步跟著兩個義耳幫的弟兄出門處理獨孤梢惹出來的亂子了。
宜修、宜笑兩個人坐在獨孤漠的床邊哭著,秦蒔蘿在的時候兩個人也只能一直哭,看著她把沾了血的衣服換了,獨孤漠還是跟一個死人一樣躺著,除了微弱的氣息之外,一動也不動。柴青城也看過了,但是無法確知獨孤漠目前是怎麼回事?只能推測是因為這次的刺激實在太大了,導致走火入魔,正回家努力翻找診籍看看是否能找到解決的方法?現在旁人也無法處理,除了等獨孤漠自己醒過來,似乎沒有別的辦法。剛剛秦蒔蘿跟著兩個義耳幫的弟兄出去了,宜修才敢拉起獨孤漠的手,哭著說道:「姐…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拉妳來聽這曲子的…嗚嗚嗚!」
「姐!妳有沒有聽到我們兩個說話?趕快醒過來好不好?」宜笑也拉著獨孤漠的手哀求著。
不過獨孤漠還是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睡著,彷彿這世界不管發生甚麼事情,都再也跟她沒有關係一般。
義耳幫兩個弟兄抬著臨時用竹竿與粗布做的擔架,跟在秦蒔蘿後面回到了丞相別府,獨孤梢則是跟在兩個義耳幫弟兄的後面,神色黯然一言不發。囑咐好義耳幫的弟兄將朱悅放在他的小茅屋裡面,秦蒔蘿來到獨孤漠房間,宜修、宜笑仍然在獨孤漠床邊哭著。
「小烤鳥被妳們的師父爹爹打得不成人樣了,現在暫時安放在小茅屋裡面。」秦蒔蘿搭著宜修、宜笑的肩膀平靜地說道:「妳們倆先幫我一個忙,去小茅屋幫小烤鳥包紮一下,這裡我先看著,包紮好之後妳們回頭再來陪妳們姐姐,好嗎?」
雖然小烤鳥也是她心頭的寶,被打得血肉模糊,可是秦蒔蘿一整顆心都還在獨孤漠身上,事情還是得按照輕重緩急一件一件來處理,她知道獨孤梢就算情緒失控,對一個沒有武功的人下手應該還知道輕重。而且,如果真的把小烤鳥打殘了,也來不及挽救了,不是嗎?
宜修、宜笑擦擦眼淚,點點頭,緩緩起身要走,秦蒔蘿又囑咐道:「小烤鳥的手好像被妳師父爹爹打斷了,還是被打脫臼了,剛才一陣混亂沒仔細看,妳們小心點看能不能接好?」
兩人又點點頭,擠了一聲「好…。」拉著彼此的手下樓去了。畢竟朱悅是皮肉傷,宜修、宜笑處理這種事情太有經驗了,三兩下就幫他包紮好,也把脫臼的手腕,手肘,以及手臂接回來。兩人又再摸了一下朱悅身上的要害地方,確認沒有太大問題,於是一人一手,扣住朱悅手腕上的內關穴,緩緩地送進一絲絲的墨家內功,探探看他的經脈是否有受損?有沒有被內力傷到五臟六腑?
沒想到才剛送入內力,循著「手厥陰心包經絡」運行,剛到手肘處的曲澤穴,一股強勁陽剛的內力屯住在曲澤穴上,將宜修、宜笑兩人搭在朱悅手腕上的手,硬生生地震開。
帶著狐疑的神情,兩人看著對方,不約而同說道:「手鑄金人神功?」
顯然無法繼續下去,兩個人收拾了一下醫療用的器具,吩咐義耳幫的弟兄好好照顧朱悅,便離開小茅屋回獨孤漠的閣樓房間了。
「小漠啊,娘現在也不知道該說甚麼?」房間裡面只剩下秦蒔蘿跟不省人事的獨孤漠了,突然間安靜下來,她覺得想找人說點甚麼,也就只能跟獨孤漠嘀咕了:「今天是這麼好的黃道吉日,街上熱熱鬧鬧的,沒想到妳早上人還好好的,現在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娘想哭也哭不出來,真希望妳能開口說說話,就算狠狠地罵娘的不是也好…。」
說了一會兒,她拿起毛巾沾些水,幫獨孤漠擦擦臉,坐在床沿嘆了口氣,又繼續說道:「幾個孩子裡面,妳是最不會惹娘擔心的,也是最會哄娘開心的,本來娘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可是…可是…娘現在才知道,是因為有妳們支撐著娘堅強下去。妳要是沒能醒過來,娘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說著說著大大的淚珠不爭氣地滾落下來,淚眼中看到的獨孤漠已經糊成一片了,強烈的不祥與不安的預感湧上心頭,會不會獨孤漠就這樣離她遠去?就這樣走了?她趕忙用袖子把眼淚擦了,想要看清楚女兒的臉龐,可是決堤的眼淚怎麼擦也擦不完,她索性撲在獨孤漠身上放聲大哭起來。
「娘…。」
「伯母…。」
宜修、宜笑處理好了朱悅,回到獨孤漠房間,看到秦蒔蘿趴在獨孤漠身上嚎啕大哭,也忍不住情緒失控,一個抱著秦時蘿,一個抱著獨孤漠也跟著垂淚啜泣。
不知道哭了多久,秦蒔蘿緩緩起身擦了擦眼淚,哽咽說道:「以前聽人說,每個孩子來到這世界上,都有他們最重要的任務要完成,任務完成了,就會回到天上。」
「打從小漠對決蕭七殺之後,我心裡面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總是擔心,這是不是她天命中注定要完成的任務?如果是,完成了這麼大的任務,會不會就要回天上了呢?」
她喃喃自語,深深吸了一口氣,摟著宜修說道:「現在難過也沒有甚麼用,只能看小漠自己的造化了。妳們就不要自責了,這種事情不是今天發生就是明天發生,反正總有一天要來的…唉…。」
哀嘆之後,想起剛才交代宜修、宜笑去處理朱悅的傷勢,又問道:「小烤鳥傷得怎樣?妳們師父爹爹沒真的下重手吧?」
「還好,朱公子的傷勢並不嚴重,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受到內傷?嗚嗚…。因為有一股很強的內力阻擋,所以我們也沒辦法繼續檢查下去…。」宜修吸著鼻涕哽咽地回答道。
「伯母,朱公子身上看起來有『手鑄金人』內力屯住在要穴上,這個內力陽剛兇猛,厄,感覺上不是漠姐姐的,而是師父他老人家的…。」用手支著下巴,宜笑滿臉淚痕,流露出大惑不解的樣子:「怎麼師父他的內力會出現在朱公子的身體裡面呢?」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秦蒔蘿看著床上的紗帳發呆了一會兒,說道:「唉!這事情柴王爺跟我說過,整個過程有點匪夷所思,但是簡單扼要來說,就是我那行事乖張的官人把當初被蕭太后一掌劈死的小烤鳥給救活了。」
「所以,今天他這樣子暴走,我也捨不得罵他…罵又有何用呢?小漠現在這個樣子,我知道他心裡面比誰都還要難受。」
三個人正在愁苦著,沒有了平常說笑的心情,屋內又安靜了下來。不多時,門口有了腳步聲,然後傳來敲門的聲音。
宜修起身走過去把門打開,來的人竟然是朱悅!宜修把門拉開,同時出聲說道:「娘,朱公子來了!」,朱悅則自己一拐一拐地走進來。
聽到是朱悅來了,秦蒔蘿一下子就搶到門口,硬是扶著朱悅進來坐下,認真觀察他的傷勢。朱悅則是怔怔望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氣若游絲的獨孤漠出神。過了一會兒,他開口問道:「伯母,請問小漠現在如何了?我聽伯父說她走火入魔,經脈全斷了,不知道麻二哥有沒有救活小漠的方法呢?」
三個女人同時搖頭,秦蒔蘿用袖子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回答道:「小漠這個病症也把小醫者給難倒了。柴王爺說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任何辦法來,現在正在王爺府中查閱診籍,苦思治療的良方呢!」
才回答著,跟著反問朱悅道:「小漠的事情只怕一時半會兒沒有頭緒,反而是你這傷勢…。你現在覺得如何?有沒有頭疼,或是什麼地方疼?手腳都使得上力嗎?」
被打成這樣當然疼,不過朱悅並不想增加秦蒔蘿的心裡負擔,勉強擠出一抹苦笑,回答道:「伯母,這傷沒事,一點也不疼,宜修、宜笑包紮得很好,不礙事的。」
宜笑知道他是逞強,關心地問道:「朱公子,我真不明白,上回你才因為不肯讓步,堅持要繼續守著姐姐,那時已經被打個半死。怎麼都不學乖?嘴上認輸就好,少挨一頓揍,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嘛,你說是嗎?」
「程姑娘,妳說的道理我懂,可是,不管小漠知不知道,在不在乎,我都應該要對她誠實。雖然說,小漠從前也會怕我嘴硬,不願意說謊避過一時的災難,而希望我能在必要的時候撒點小謊。」講太多話了,朱悅有點撐不住,停了一下,忍住痛又再說道:「就算是小漠允許的,說謊就是說謊了,她日後想想還是會不安的。所以,打死也不能背叛,即使是隻字片語都不行!」
見他說得認真,宜修也認同道:「朱公子,你這姐夫我沒看走眼,姐就是要一個死心塌地對她好的人!」不過她又黯然道:「可是現在姐變成這樣半死不活了,如果姐姐沒能醒過來,或是醒過來之後瘋瘋癲癲的,你還會堅持愛她,守著她嗎?」
「那是當然!」朱悅正氣凜然回答道:「不管小漠接下來會如何,我就是堅定地守護著她,絕不後悔,也毫無怨尤!」
「這樣吧,你既然來了,也跟小漠說說話吧?我們怎麼叫都喚不醒她,說不定你每天來跟她說說話,包不准她聽到了會醒過來?」秦蒔蘿是真沒辦法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每個人輪流來跟獨孤漠講話,看她能否醒過來?
「好!」朱悅吃力地挪動身體,靠近床邊,輕輕在獨孤漠耳邊呼喚道:「小漠,妳聽得到我嗎?我們那一幅地圖還沒畫完呢!雖然今天是初十,月亮還沒圓,可是今天的天氣晴朗,天空沒有雲,感覺挺好的。妳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月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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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剛剛還在天香堂聽曲子的,怎麼會一眨眼自己就來到這一個陌生的地方呢?獨孤漠環視四周,這裡是一座規模相當宏偉的宮殿,裝潢卻異常簡樸。可是在簡樸中仍可以看出皇家的氣派,這裡應該是皇宮吧?但不是她所熟悉的宋朝大內宮殿,自己所處的這地方,方方面面都比起宋朝大內宏偉氣派多了。
難道這裡是契丹皇宮?也不對,極目所見,都是漢文,這建築風格還頗有唐朝風範…難道我穿越時空來到唐朝了嗎?穿越時空…那我還能回得到我原本生活的宋朝去嗎?想到這裡,她有點擔心,反而無遐細看這些她喜歡的唐朝風格事物了。
一開始,她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宮殿中呆立著,諾大的宮殿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她開口問道:「喂!有人在嗎?」
空盪的迴廊只有自己的迴聲而已。
怎麼辦?她正躊躇猶豫著,忽然飄來了一小群金絲抝成的蝴蝶,在她前面飛舞著。她不覺會意地笑了,這些蝴蝶大大小小的,不就是自己頭髮上的那些蝴蝶嗎?她下意識撩起長髮,咦?金絲蝴蝶都還別得好好的,乖乖待在自己頭髮上,那麼眼前這一群金絲蝴蝶是從哪裡來的呢?能抝出這樣手工的人,需要有手鑄金人神功,除了自己還能有誰呢?
飛舞的蝴蝶先是繞著自己周圍轉了幾圈,然後開始慢慢地往最高大的那一座宮殿移動,獨孤漠直覺地感受到,這群蝴蝶的主人想要見一見自己?!沒人跟她說話,這個直覺是直接在心裡面浮現的。也罷,雖然宮殿沒有人煙,可是也不會有陰森可怕的感覺,相反的,獨孤漠還差點以為自己曾經在這宮殿中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呢!
蝴蝶好像知道她心裡面想什麼?不是飛快地趕路,而是只要察覺她想停下來觀察某些事物,就會停下來,耐心地環繞著她飛舞,直到她想繼續往前走為止。雖然說整座皇宮看起來很大,獨孤漠也是走走停停,一會兒看看這個花圃,一會兒又看看牆上的壁畫,轉角擺設的雕像,花瓶,但是她不覺得時間流逝很久,也還沒有走到累人的程度,就來到最高大的宮殿門口了。
走近開放的大門,眼前所見讓她非常訝異,一位上了年紀的獨孤漠,正對她微笑點頭呢!從這個徐娘半老的獨孤漠的衣著看起來,這樣的鳳冠霞被,是皇后級別才有的。
「祖姑姑?」獨孤漠驚訝地叫了出來,她還是憑直覺這樣稱呼的,沒人告訴她,她也沒其他想法。她頑皮地笑著說道:「我還真的跟祖姑姑您長得很像呢!不只是臉蛋,身高也差不多,身材也相同…。」
「呵呵,不只是很像,其實我們兩個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就是妳,妳就是我。」皇后打扮的獨孤伽羅笑意盈盈地說道:「過來吧,我等妳好久了呢!」
獨孤漠走入殿中,拉起獨孤伽羅的手,扶她坐上龍椅,自己則是在旁邊站著,興奮地說道:「我從沒能想遇見祖姑姑呢!我從小就聽爺爺講祖姑姑妳的故事,今天終於見到您本人了!」
「對了,那個金絲蝴蝶是祖姑姑抝的嗎?」
輕輕拍著獨孤漠的手,獨孤伽羅說道:「是啊,我年輕的時候,沒事也會拿著金塊搓成金絲,抝一些可愛玩意兒來給自己解解悶,妳這性子都跟我是一樣的。」
不過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話鋒一轉,盯著獨孤漠的雙眼,溫柔地說道:「只是,祖姑姑有件事情,不能幫妳決定…。」說著,她指了指龍椅旁的小桌,這本來應該是放茶盅之類的器物,現在卻放了一個小小的黃金箱子,大約三寸見方吧?箱子如同這座宮殿一般,樸實卻又帶著皇家的氣度。「這箱子看起來小巧可愛,不過名字不好聽,叫做『絕情鎖』,裡面鎖著的,正是會要了妳的性命的魔物。」她從懷中取出了一把小巧的金鑰匙,遞給了獨孤漠,又繼續說道:「雖然說是魔物,但這世間有太多人為了這個魔物連性命都不要,寧可飛蛾撲火,被這魔物吞噬也不在乎。」
「我們倆是一體兩面,我也可以替你決定,把這箱子永遠藏起來不讓妳發覺,可是這樣子做,我心裡有愧疚,認為對妳不公平。」
接過了金鑰匙,獨孤漠還有點弄不明白祖姑姑這番話的含意,好奇地問道:「既然是魔物,那就鎖在箱子裡面,不要放出來害人才好。但是祖姑姑為什麼還要我選擇是否打開呢?而且,如果世界上有那麼多人曾經被這魔物給吃掉了,怎麼沒有人來降妖除魔呢?」
她眼神一轉,興奮地說道:「是不是因為祖姑姑妳認為我武功高強,足以降伏這個魔物,所以才讓我選擇要不要挑戰,對嗎?」
「那好,既然是危害天下人的魔物,我這就放牠出來,把牠殺了,這樣子永遠不會再有人受害!」
她摸摸左手右手的袖子裡,才發現「小魚腸」沒帶在身上,連祖姑姑傳下來的「廣陵散」也沒帶來…真是糟糕,失去了慣用的兵器,還能順利降伏這個害人不淺的魔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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