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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2-16 19:23:22| 人氣4,539| 回應2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文字的魔力-〈祭鱷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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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魔力-〈祭鱷魚文〉

  傳說倉頡造字,「天為雨粟,鬼為夜哭」,是否真這麼誇張,無法稽考,可是就後人對文字的信仰、崇拜來看,的確很誇張。

  用語言學的概念來講,語文是一種符號,這個符號,是人為的、約定俗成的,據索緒爾(Saussure)的說法,他認為「意旨」(概念)與「意符」(聲音之意象),兩者合用,符意存焉,也就是說,「ㄊㄞˋ |ㄤˊ」這個音(意符),加上賦予的概念(意旨),就成了符號,巴特爾(Barthes)擴而大之,如果用「太陽」來比喻「熱情」,前者是意符,後者就是意旨,重點是--兩者並無必然關係。

  中國卻未必如此,就某種程度來說,符號所指涉的世界,就是真實;而世界對應的符號,就是具體,許慎說文解字序:「今敘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至於小大。信而有證,稽譔其說。將以理群類,解謬誤,曉學者,達神恉。分別部居,不相雜廁也。萬物咸睹,靡不兼載。厥誼不昭,爰明以喻」,這是許慎著書宗旨,也是他的文字觀,換言之,文字是進入世界的關鍵,宇宙萬物,每件事物都有自己的位置,用文字來說,便是各有其指,皆有其義,意指對應的,當然就是世界了。

  文字的功用,不止是溝通,還可以祈福消災,更可用作詛咒,文字產生文化,胡適在〈名教〉便指出,中國最大的宗教,非儒非道亦非佛,而是「名教」,這個名教當然不是魏晉那套,而是指文字的神力,例如小孩子命不好,便「寄名」在觀音菩薩坐前,舉凡點主、門聯、標語口號,乃至於校名國號、XX主義等,無一不可見,這種文字的價值觀,認為文字有不可思議的魔力,魔力之所及,不但是神奇的,還是神聖的,是信仰,也是崇拜,套用葛兆光的書名,就是「漢字的魔方」。 
  
  韓愈就是一個代表,話說韓夫子因〈諫佛骨表〉闖禍,被貶到潮州,就是今天的廣東省境內。貶,就是離開中央,君主是權力的中心,反過來說,離皇帝愈遠,「得君行道」的可能性就愈低,錢少離家遠的潮州,沒有搞頭已經夠衰,竟然還有鱷魚!鱷滿為患,危害百姓,韓愈為此寫了祭文,就是〈祭鱷魚文〉。人與動物對話,信及豚魚,比Lorenz還Lorenz,因為太過匪夷所思,所以又有人認為〈祭鱷魚文〉的重點不在鱷魚,而是暗指小人,要那些心懷鬼胎、處處想整人的小人們小心點,這種說法,當然不能說錯,可是我們反過來看,「人能感動XX論」(套用李敖的文章)並不始自韓愈,《史記》說軒轅黃帝「撫萬民,度四方,教熊羆貔貅貙虎」;《風俗通義》「宋均令虎渡江」;《三國志》裴注引吳書說劉虞為博平令:「蝗蟲為害,至博平界,飛過不入」;《南史》傅昭傳:「郡多猛獸為害,常設檻阱,(傅)昭曰:「人不害猛獸,猛獸亦不害人」,乃命去檻阱,猛獸竟不為害」;《梁書》孫謙傳:「郡多虎暴,謙至絕跡。及去官之夜,虎即害居民」,《明史》記包實夫遇虎,包實夫說:「吾被食,命也,如父母失養何?」結果「虎即舍去」……如此記載,實在太多,試問,又是暗指什麼呢?我們說《史記》是唬爛,那為什麼《漢書》《風俗通義》《南史》《梁書》《明史》全都跟著唬爛呢?換句話說,如果這些記載都可以「人能感動XX論」,為什麼唯獨韓愈寫文章不能感牠個幾下,卻偏偏要「暗指小人」呢?  

  因此,在小人之外,另外一種解釋是:韓愈真的相信、也真的認為「人能感動XX論」,而溝通的媒介,在於文字。在〈祭鱷魚文〉裡,先是說前朝因為皇威射程還不夠遠,所以你們(鱷魚)暫居於此,現在不同啦,咱們的國威,威力四射,咱們的皇帝,皇威遠播,你們還呆在這裡,賴著不走,未免說不過去吧?而且你們又喜歡到處亂爬,「睅然不安於谿潭」,不安於室,老是偷跑出來嚇人吃人,長得醜不是你們的錯,出來嚇人,就是你們不對了吧?再說,我也是呷人頭路,老闆有令,我就不得不出來說話了,「承天子之命而來為吏,固其不得不與鱷魚辯!」

  總之,汝等醜類,罪大鱷極,限你們三天之內搬家,速速離開,三天搬不完,那就五天,五天還搬不完,最後寬限七天,到時再不走,冥頑不靈,死鱷魚,就別怪我心狠手辣,「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強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

  說到底,最後還是要用武力,既然如此,韓愈何必大費周章來這篇〈祭鱷魚文〉呢?若是放到現代,就會有人幹譙,政客又在作秀啦、搶新聞啦,其實作也好、搶也罷,起碼要有管道,在現代,「媒體」是管道,那時,就是文字。 

  韓愈是否真在作秀,誰也不知道,但他把文字當成是「show」,是表現、也是說明,不止是博名聲、拼輸贏,更源自一種文字崇拜的傳統,因文字而產生的神力,與動物溝通、講理,重點不在於對像,而在於文字本身,胡適在〈名教〉裡說:「名教的信條只有一條:「信仰名的萬能」。」又說:「「名教」便是崇拜寫的文字的宗教,便是信仰寫的字有神力,有魔力的宗教」,〈祭鱷魚文〉表現的中國思想,正在這裡。不獨如此,韓愈其它文章如〈送窮文〉〈貓相乳〉〈潮州祭神文三首〉〈袁州祭神文三首〉〈訟風伯〉,亦如是觀。

  韓愈講完了,講個其他例子,近日讀宋劉昌詩《蘆浦筆記》,卷四「草鞋大王」條載:

★……。忽一士人應舉過之,旁無人焉,取佩刀削樹皮書曰:「草鞋大王,某年月日降。」莫有知者。洎回涂,則已立四柱小廟堂矣。士笑而不言。三年再至,則祠宇壯麗,亦有十數家於其側。驚而問焉,則備言其靈感。士乃留宿而扣神曰:「神之號蓋某戲書,胡然而至此盛邪?抑神何人也?」是夕,夢神紫綬而請見,告之曰:「予此近老舖兵也,平生不敢欺心,揀汰之後,每見負重而不能前者,因為送五里以息其肩,無他長也。不謂上帝錄是勞績,顧未有所處,得先輩書此號,遂受敕,俾血食。」

  某士本來只是開個玩笑,不料誤打誤撞,反成了某神的尊號,「得先輩書此號,遂受敕,俾血食」,其實劉昌詩的旨意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所以他說:「人茍有一善,上帝無不錄之,積惡亦然,可不知所擇哉。」卻側面透露了文字崇拜的傳統,展現了「名教」的一面。 

  這個名教當然不是魏晉那套,而名教的威力,又不止於此,舉凡人名、小名、書名詩名…,亦是如此,王陽明本名王雲,異僧見之,曰:「可惜道破」,於是改名「守仁」;胡適因《天演論》而「適之」;李敖因「適之」而「敖之」;朱熹呂祖謙《近思錄》取自「切問而近思」,陶淵明〈歸園田居五首〉、李贄《藏書》黃宗羲《明夷待訪錄》……文字的背後,別有用心,取名的同時,別有用意,意符與意旨的必然關係,互相緊密,這,不也是「名教」的影響麼?除此之外,趙翼《陔餘叢考》卷二十五「年號用字」條,討論年號用字,年號跟讖語往往有些巧合,如宋徽宗的宣和、宋欽宗的靖康,乃至於明光宗的泰昌,搞到最後,趙翼不得不承認:「凡此雖皆偶然適中,未必因此遂致不祥,然亦不可不加意也」,這種文字崇拜,小自人名大至國名,今日仍未停止呢!某些人以為改了國號,把「中華民國」變成「臺灣國」或蝦米碗糕,就能建立臺灣主體性、就是「為生民請命」,國際上就有地位,大陸就不會再打壓我們了,這些說法,究其本初,不正源自「文字的神力」?

  中國的「名教」阿!你們真是太古老了。


附記:

  劉昌詩《蘆浦筆記》卷九又載有王希呂《祭蝗蟲文》,劉昌詩明言,這是學韓愈的。

  另,文中提到的Lorenz,著有《所羅門王的指環:與蟲、魚、鳥、獸親密對話》。
  
  值得一提的,說〈祭鱷魚文〉暗指君子與小人,不能說錯,此與文字崇拜亦不對立,正因為相信文字的功用,所以寫文章要小人小心點、不要亂搞,這種說法,可作一解。


後記:

  說崇拜文字是傳統,不代表傳統全盡於斯,它只是傳統的一部分,換方面說,傳統跟「歷史」「文化」一樣,不是變動不居,更不是凝固的,它有變與不變,經由詮釋,內涵因而顯得豐富、多元,傳統更非一完整、嚴密的體系,它時有矛盾、時有漏洞,例如崇拜文字的另一面,就是不執著語言,用傳統的話說,是「忘」,言不盡意,得意忘言、乃至於超脫超越等等,可以從老莊、禪宗、宋代詩學等觀之,這也是一種傳統。

二00六年二月十六日


◎蘭流(2006-02-16):
我曾把祭鱷魚文當成大一國文的教材。
當初講解時,我則是用「泛靈信仰」的角度切入。
我認為,韓愈這篇文章,是寫給當地人民看的。
鱷滿為患,一方面當然是夠凶惡所致,但另方面,也可能是當地有著鱷魚崇拜,所以不敢殺鱷。
退之寫這篇文章,等於是告訴人民,我很尊敬鱷魚,所以跟他們溝通,但如果他們聽不懂人話,就不能怪我了。

這是我對這篇文章的解讀,聊備一格,以為談資。

台長: 劉大風/劉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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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arina
感謝解說
讓我多一層了解
另,
這篇網址借轉貼
不便之處,再請通知
謝謝!!
2007-06-03 19:38:34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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