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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3-31 05:23:21| 人氣29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新世代詩人都市文本的空間想像初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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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言

「語言」是一種「社會」制度(institution),是一套按照一定規則運作、用以表達意象感情的符號(聲音)系統。

都市小說這個次文類語彙,如果有什麼論述的價值與意義的話,並不在於將當代文學中的意識型態和權力分配狀態予以粗糙化約,提示單純化的「城鄉對立」關係,而在於它能夠讓都市中的建築空間變成一種有機正文,充滿著立面的動感、方位的誘導性、透視感,進而提供讀者某種或多種與空間交談的可能性。

都市這個大型的存在空間,是由許多不同的「空間群」架構而成,新世代詩人對於都市生活的認知與價值追尋,往往就反應在他們所生產的有機正文(詩)裡,這些作品在尚未被讀者閱讀時,已經介入並參與了空間裡人、事、物所構組出來的多重系統,一方面詩人運用創造性的語言去塑造他們所認知的複雜空間關係,一方面他們也透過語言遊戲,以作品實踐了新的空間計畫,所以我們可以觀察到新世代詩人對於都市空間群使用的語言,往往在不確定的游移中反應出都市這個開放性空間群落的性格,我們在閱讀當中或許便產生了新的書寫思維。換句話說,縱使空間營造(設計)者在規劃時有其意識型態的考量,但空間的參與者卻不會完全受到制約,他們不僅以行動改寫空間本然意圖,也透過語言置換創造出新的空間思維。九0年代活躍的這個新詩族群,便是如此透過對於都市內空間群的書寫,再次傳達出與前行代相當不同的都市思維,那種與自身共生,在自體之內同化依存的新都市思考,使得他們筆下的各種都市空間,不僅反映出單一的主題動線,更產生出某些可供他者重新填充的問號與括號 。

  本文便在此基礎上擬對於「新世代詩人」在都市詩中所運用的空間語言做初步的分析與整理,進一步地觀察他們在運用這些語言詞組時,所產生的象徵意涵與內在思維,並藉此進入九0年代都市詩的空間書寫,思考他們如何以肉體與心靈參與都市詩文本的實踐,演繹並展示都市裡不同的空間群落。本文在此初步的研究中便先以《台灣詩學季刊》30期所編纂的「新世代詩人大展」作為主要文本,都市詩的定義則依照筆者在〈九0年代台灣現代詩都市主題的多項變奏〉的看法(收錄於《台灣詩學季刊》34期,2001.3春季號),至於「新世代詩人」的義界在本文中是依照《台灣詩學季刊》30期的選錄標準(詩人出生年為1965年-1980年)。本文便在此必須存在的制約中進行對於「新世代詩人」都市空間語言的討論,也許這是第三度對於空間的讀者再書寫的空間意義之創造過程。

二、居住空間

公寓(房間)作為一個都市人類棲身回歸的場所,原本是一件單純的事情,然而九0年代的都市卻讓許多人歸家的故事曲折離奇,「家成了疲累時投宿的旅館,家人只是住在同一家旅館的陌生人,夫妻更是都會中同床異夢的荒謬組合」 ,這些都市內的流浪靈魂在陳克華的筆下,呈現出多重的隱喻,這些隱喻都指涉出一個書寫的目的:都市人生命的飄零無根,家的概念已模糊不清。亦即是陳克華逆向地將原本具有避風港功能的公寓家庭,操作成流浪靈魂的漂泊寄居之處 。吳菀菱則以中性的身分架構出一個中性靈魂的棲身之所 :

我有一個中性的房間,像錄影帶的空白帶一樣虛無…沒有秩序竟是最好的狀態,沒有美感就是最大的美感…過度熟習的記憶任思考變態…鬼哼的自在有點失常,旋轉超越,游蕩失調,在一切還未狂亂之前把鏡頭弄髒。
(〈專題:空間殘餘(Ⅱ)〉,P.100)

在失焦/變焦鏡頭的映射下,這個「中性的房間」居然呈現出一種沒有秩序的狀態,存在其中的生命擺盪也不須任何目的性,所有生活的幸福與殘破都可以被堆積並置,存在不過帶著破碎的美感,所有語言系統也即將封閉,在這個中性的房間內,都市靈魂的性別也被消解,只剩下「紊亂的呼吸」、「速度」、「噪音」與「危險的距離」,任何屬於生活的「意徵和意符都已失去」 ,過去如侯吉諒等人詩裡所存在的「以城市人的自然情緒世界為實在,以科學理性為終極價值」的「新城市精神」 已被個人化的私密絮語解構,所謂的科學價值亦被存在價值的哲學命題所取代。林群盛告訴我們,縱使在都市文明象徵的「大廈」當中,也存在著這種自我解構的空間意義 :

我走入白色而無人的大廈,走進電梯,卻
發現鍵鈕上標示的不是樓數,而是一些名詞:
「憂鬱」、「悲傷」……我楞了一會,終於按下
我最熟悉而最後的選擇:

孤寂。
(〈旅‧零光度〉,P.97)

「憂鬱」、「悲傷」正是人類在生命裡會面對的痛苦感受,在象徵權力與深度的大廈中,其實反而無法逃避生命裡幽暗的層次,相對於「公寓」(中性的房間)空間而言,具備電梯的「大廈」更能挖掘出都市生活中人類的存在經驗,生活在大廈中的都市人類,或許在經濟、權力上比「公寓」空間中的都市人稍優,然而他們往往卻必須要以強烈的生命力去維持生活的優勢,但在這優勢的背後也更需要主體的確認與建構,這種主體價值的追尋,在林群盛的筆下,卻只剩下「孤寂」作為最終的選擇,這種空間的象徵反而使讀者感到悲觀的惆悵。

紀小樣則展示出與吳菀菱異質的「公寓生活」,詩人作為一個既是公寓內生活者,又是觀察公寓他者生活的旁觀者(偷窺者?)的角度,書寫出每日交替的公寓經驗,並置拼貼了在時間順遞流動中的人與空間之關係,使讀者透過他的眼睛偷窺了他對公寓生活的剪輯影片,參與了他導演的一齣都市荒謬舞台喜劇:


上小夜班的年輕女子又把鑰匙插錯了鎖孔 而
住在七樓的女人每個週末晚上會在鐵窗看守的
陽台晾乾彩虹的奶罩…

是的,如歌的行板 保險套與斷腸草 長島冰
茶與衛生棉 不虞匱乏之必要 三合一即溶的
戀情…

當導盲犬牽著衰老的柺杖越過街去 晨曦總是
不偏不倚 照亮第三顆路樹分叉出去的第三根
枝幹…
(〈公寓生活〉,P.63-64)

紀小樣所展示的公寓生活,必會引起讀者會心的微笑,的確這就是每日多數都市人所必須面對的各種生活片段剪貼簿,作者利用諧擬的方式導演了這不令人莞爾的舞台戲劇,並重新創造並顛覆了第二代詩人 亞弦筆下〈如歌的行板〉的生命經驗,將原本嚴肅並批判的生命/政治經驗,重新被賦予了生活/情慾的都市經驗,創造出都市內「公寓」空間的存在(語言)經驗,讓讀者身歷其境地參與這場荒謬喜劇。

其實,對吳菀菱而言,公寓內「中性的房間」是一個自閉有餘的個人空間,個人在空間中可展示所有精神變化的過程,以及紀錄自身生活的剪影,然而這是一個封閉的場域,是屬於敘述者個人的私密空間展示場;但敘述者則在偷窺(聆聽?)他者的公寓生活時,使整座公寓變成開放場域,不斷讓讀者與作者成為這部電影的導演與參與者,甚至使讀者成為他的共犯,相約一起結構每天的公寓生活。於是,吳菀菱的空間故事也即將進入紀小樣書寫中的某個位置,形構紀小樣與讀者的公寓冒險記。

當然,愛情與情慾便是這個居住空間裡重要的生命架構,愛慾的激情與付出,往往是失去定準、無關性別的,九0年代的都市愛情悲劇往往便建築在「消費」的觀念上,當愛情變成了消費系統中的符號時,原先存在的價值也就被重新定義了:

僅僅對一個人有價值的東西
是沒有價值的

鎖在衣櫃裡的貓被禁食
日常生活的悲劇性
就是消費你

電視關機時的卡答聲響恰到好處
孤寂沒有固定的法則
她是宗教家
愛是苦行
(丁威仁〈非關男女之四〉,P.127)

的確,敘述者雖然對愛情做出無力的奉獻,然而身為宗教家的她,卻把對方的奉獻當作是步往涅槃的苦行,而一旦涅槃到達時,實際上也是宣佈這段「消費式」的愛情走向死亡。所以,愛情的價值在當代,已不再被賦予絕對專一的意義,而是對方的存在必須要帶有多元的價值系統,這種價值不僅是所需要的,更應是建基在對於他者的存在價值,如此一來的「消費」便可產生變動的意義,愛情本身也被賦予了走出「公寓」、「房間」的可能,愛慾的展示場也不再是男女對象與封閉空間,所有被欲求的激情都即將釋放,或被賦予「自由」、「戰爭」等走出童年的符號意義:

早上起來穿著衣服
帽子不見了
童年也不見了

當「戰爭」還未發展出詩
我拿著刺刀
在你身上 寫 字

血是那麼地簡單
為了自由
我打開了傷口

當你和你愛的人做愛之時
我欲求的激情
也在裡面
(木焱〈短詩〉,P.153)

敘述者所欲求的激情已然成為精神上的意義,是一種「自由」,一種殘虐的快感奔放,是一種從童年走向成人的生命儀式,這是極力想逃脫封閉空間的生存吶喊,愛情已然不再成為「公寓」或是「房間」的能膠固的物質,慾望也即將從對方的身體氾濫成災,擴散到都市生活的各個場域,讓都市人在生命價值的追尋中尋得一個宣洩的方向,縱使這是荒蕪且頹廢的領域:

那時 我從母親的眼裡望見
慾望只能端正地坐著 或站著
被時代規矩地扣成
一整排白色的束縛
安靜地等待父親解開
她的一生

此刻 我卻看到未來的自己
正跟不認識的男人玩弄著
彼此的鈕扣
在某旅館床上
(甘子建〈情慾二寫之鈕扣〉,P.231)

甘子建此詩的兩段正好是「家居處所(公寓)/賓館(旅館)」與「過去社會/當代社會」的對比與參照,林耀德說:「賓館是一個準虛構的愛慾烏扥邦,它被設計成現實世界中不應存在的(卻又具體地擺放在哪兒的)異常身體經驗的場所,進入賓館休憩的男女暫時在現實中缺席了,當他們回到現實之後,賓館中的性愛關係也多半無法在公共生活中曝光,無法留下紀錄」 ,亦即是賓館(旅館)內所存在的肉體關係與現實生活中的愛慾狀態,往往會產生衝突與角力的一面。甘子建詩裡的敘述者正在這個都市中的封閉角落,與一個並不認識的陌生男人造愛,而過往被慾望束縛的母親似乎正在另一度屬於家庭的「公寓空間」內掙扎、喘息,等待婚姻制度下的「丈夫」來解開一生、控制一生。於是原本在九0年代中個人封閉化的自瀆式公寓,在甘子建的時光轉換下,我們看到了保守的家庭空間,卻也突顯出另一個都市的暫時而流竄的情慾空間、縱慾基地:旅館(賓館)。

三、移動空間

公車,是最大眾化的運輸交通工具,也是伴隨城市人類成長的共同記憶,在都市當中由公車建構的路網,使得人們可以隨心所欲前往都市中的任一停泊點,追尋自身存在的價值;公車空間的隔離與移動,也使得公車內的都市人群在每一站的顛簸之餘,安全而大膽地透過玻璃探測這個外在空間的廣度;而期待到站與等待公車的情緒,更恰恰地反映出都市人存在價值體系的個人化與內化,人與人的疏離在摩肩擦踵的狹小公車空間內更加明顯,公車也成為都市人孤獨的展示場。其實,由公車這個移動空間所建構的空間思維,呈現出多元化的面貌:

當公車行經那片水田大地帶
逼逼他聽見手機叫喊
稻禾間的白鷺倏忽驚飛
「你現在到哪裡了?」

「或許公車司機迷路了吧!」
忽然他想起童年玩過的躲貓貓
驚嘆號如時間匆匆離去
意外掉落如鞋子

當檳榔樹目送公車遠離
當白鷺與水田玩起躲貓貓
一一藏進時間的窄巷裡……
(羅葉〈迷路〉,P.14-15)

這是從都市淨化到鄉村的過程,乘坐公車被羅葉處理成時光之旅,原先應該行走在城市裡的公車卻進入了一個敘述者產生疑慮的回憶空間,於是伴著記憶成長的公車變成了「哆啦A夢」卡通裡的「時光機」、「回到未來」電影裡的「時光車」,這其實也蘊含了「生命列車」的意義。這一次迷路之旅是敘述者喚醒失憶童年的過程,也是追尋生命價值烏扥邦的一次嚐試,「迷路」作為詩裡的重點則又代表著敘述者在生命旅途裡的「迷惘」,也代表著筆者定位此詩是否為都市詩的「迷惑」,而這部公車在此處則又轉為存在「救贖者」的涵義,把筆者與敘述者的生命從都市的荒蕪裡代入鄉村與童年的回憶,都市公車的迷路其實成為都市人一次美好的「返老還童」。而在邵惠真的詩裡,公車則被賦予了現實生活上對愛情追求的無力與困境之意義:

清晨有雨
期待中有公車自身旁飄然略過
在你眼前五十公尺處暫停
當你追求的同時
別人上上下下皆有定位
你不曾放棄招手
然而 在後照鏡中的堅持
並未獲得眷顧
他再次從你身邊遠去
水坑中 跌倒的你
任憑黑霧淹沒
(〈情關三疊之Do〉,P.72)

在此詩裡,運用公車作為空間語言要表述的有三層意涵:(1)等「公車」=等「愛情」;(2)公車內(皆有定位)V.S.公車外(孤獨一人)=已得到愛V.S.失落愛情;(3)公車過站不停=愛情不曾尋得。作者以公車譬喻愛情的追尋,實際上就是將生活裡的不滿足與空間感的失落相互對應,在對應中突顯個人生命的孤寂,於是公車在邵惠真的筆下被拉回現實,生命不再是因為「迷路」而時光回溯,是因為「轉彎」旅途顛簸,是因為「失去了風景」而喪失「心」的自由。

李長青的〈夜間公車〉延續了上述的命題與思維加以拓深:

迷離的月光,不曾灑向未知的方向。夜間
公車的去向,是公路與公路之間的秘密。
夜裡的露水凝重,夜間公車前窗時為起霧
所苦。它載承潔淨又沉默的思想垃圾,白晝來
回世間現象的邊緣,採集人與人之間對話殘
渣,一箱一箱價值不輕的妥協。
我發現自己眼睛到心臟的距離有一點模
糊,記得路況曾是良好的。終點站不變,唯月
光依舊迷離。
(〈夜間公車〉,P.138)

夜間公車的作用在李長青的筆下,成為承載著疲憊的都市人類每日累積的「思想垃圾」與「對話殘渣」的運輸工具,城市生活的迷惘、壓力的負荷都是深夜時精神疲倦的來源,到底城市的價值應該建築在哪裡呢?一個迷離的夜晚,每箇在妥協中生存的軀體,已然失落了存在的價值,觀察(眼睛)到內在思維(心臟)的距離已然遙遠,所有的垃圾與殘渣就是這個城市每晚必須接運銷毀的焚化物品,只有這樣才能騰出生命的空間繼續負載明日的所有廢棄物品 ,於是夜間公車便成為人類心靈空間的清道夫,繼續保留它的「救贖價值」。

火車則架構了一個長途跋涉的移動空間,是城市與城市之間的接駁工具,都市人類可以藉由都市間的不同結構而轉換內在情緒,火車空間的穩定度也使得都市人類在乘坐時的心靈狀態也相對地安定固著,較有餘裕卸下平日生活的重擔。也因為如此,火車空間往往群集著各種族群或個人,在幾小時的移遞中留下一幅奇特的存在剪貼簿:

五分之一秒,兩排失去臉孔的身軀站在火車上
搖晃,互相摩擦。

五分之二秒,二車十二、十四號的情侶依偎在
一起,共享一片吐司。

五分之三秒,二車十六、十八號的中年夫妻將
手裡的嬰兒推來推去,像個玩皺的洋娃娃,並
開始小聲對罵(基於公德心)。

五分之四秒,依偎的情侶模糊成對罵的夫妻,
車速緊抓住光速,繼續前進。

五分之五秒,車窗上「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
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兩排站著
的身軀,以腹語,輕輕哼唱。
(津白〈星期五〉,P.169)

一秒內眼瞳映像的分解圖景,書寫了火車空間的眾生相,就在一節車箱裡,就呈現出許多存在者的面貌,前進的車廂交錯多層次的臉孔,讓火車空間幻覺出許多生命的動線(Circulation) 。公車是城市裡「工作--歸家」的運輸工具,都市人群在這擁擠的空間內無法交媾思維;但火車卻讓都市人「旅行」思維能夠短暫存在,這個空間內的各張臉孔,其實就扮演著不同的生活狀態,這些來自不同地域的生命動線,在火車空間裡交疊共生出許多相濡以沫的生命疲憊,這是在公車的短站(暫)接駁裡無法共鳴的聲響。

四、流動空間

街道是城市的血管,也是城市生活的交通脈絡,所有座落在城市當中的空間基地,均佇立在街道的兩旁;所有載運生命與存在的移動空間,也行駛在交錯的街道幹線中,流竄成城市的每一根神經。所以,街道作為城市的流動空間,其實承載著每座城市的「血管」與「神經」的雙重象徵意義。也因為如此,街道成為都市人「當下」與「回憶」天秤兩端的平衡點,都市人在街道的漫步中常常陷入「懷舊」的沉思:

從旅遊指南的讚嘆中走出,我默念
採購單上林林總總的物品,穿梭在
一百多年來從未寬闊的街道。
香菇飄香著山林的回憶,
蝦米乾燥著海洋的靜默,
一只輝煌的紙燈籠,照出
一條通往清代的步道,
滿街飄揚的髮辮
(須文蔚〈迪化街〉,P.38)

在迪化街上深陷於歷史回憶的渦漩裡,當代都市空間內的古街雖然依舊,然而時代的思維仍然輾過街道,使得此詩在今昔對照之下顯出都市中舊街的孤獨與荒涼,這種荒涼並不是杳無人煙所造成的,而是人聲鼎沸下的不被理解,所有象徵民族的歷史回憶在當代的都市思維中被肢解的支離破碎,「古老的磚牆」代表的不只是迪化街的歷史,更見證了迪化街的孤寂,當日本人出高價買走的剎那,也正是作者「憂心」的時刻,作者所憂心的正是連這條舊街也免不了被澈底都市思維化,而隨著磚牆的飄洋過海到日本,也隱喻著回憶與歷史又將飄零無根,而迪化街也必須如此繼續存在著,至少還有一種年節的象徵意義。

除卻了歷史回憶的「懷舊」意識外,詩人已經觀察到「都市寄生在人類體內,成為人類的血液流竄全身…自身便是一座座的都市本體…都市客體與人類主體合而為一,都市的流動就是人類心靈的流動…」 ,都市的街道終究還是必須回到都市的架構之下,這是一種屬於當下的時空思維,流竄在每一個都市人的血管之中,詩人透過城市碉堡裡的各種流動幹道,力圖展示出都市生活裡的各種思考:

寂靜以巨大的音量壓倒這座
淌流著恣笑的城市
無可懷疑的荒蕪在華麗的廢墟裡滋長
枝葉繁茂的盤據街道
空洞的高樓裡淡淡的醚味
空洞的身體還未饜飽的情慾
空洞的,空洞的空洞
(劉淑慧〈寂靜以巨大的音量……〉,P.88)

在選擇題中,猶豫是不道德的
或許你詢問起記憶與真實的異同
路口的指標持續旋轉、膨脹
我站在世代轉彎的地方
猜測,童話的下一站在哪裡停靠?
(孫梓評〈在天使飛走的路口:路口〉,P.188)

無關悲傷 時光與我偷偷換步
你昨天吐掉的口香糖
在今天黏回我的腳底 漆黑冷硬
(邱稚 〈在街心散步〉,P.208)

街道被荒蕪空洞的廢墟所佔據,這座城市裡的遊魂,不斷覓食情慾去填補體內巨大的空洞,縱使空洞的回音依舊空洞,但投下生命的那粒石子,因為空洞的回聲也已然證明的虛無的存在,「不必爭辯了/愛情只是一根溫暖的陰莖」(劉淑慧〈寂靜以巨大的音量……〉,P.88),反正在街道的遊走中,寂寞本來就需要一根實有的客體來填補,這便是都市人一種無可救藥的荒蕪,畢竟寂寞是沒有邊界的。孫梓評則讓讀者徘徊在生命記憶的十字路口中,迫使我們去聆聽斷代與童年的交響,在路口上猶疑的生命主體,常常是「一個問號疊著一個問號」(孫梓評〈在天使飛走的路口:路口〉,P.188),對於生活故事的開始與結束,感受到的都是傷口的痛楚,而「生活中充滿各式各樣的逃跑」(孫梓評〈在天使飛走的路口:飛翔〉,P.187),這都是對於存在無力的逃避與抗拒,所以童話的找尋變成了希望之所寄,至少在童話的十字路口,都市人或許才能藉由童年的回溯尋回生命的純真與價值。然而時間終究是流逝了,冷硬的口香糖正代表著淡漠的生命與人際,愛情裡的所有秘密就像是一則「速食廣告」,消逝的速度與遙遠的溫度都只剩下潮濕空寂的「回音」,原先作為十字路口讓都市人類選擇題的街道,在邱稚 的筆下卻成為一條永無止盡又使人沉默的漫長單行距離,迷路正是這個填充題的最終解答,影子也變成了街道上「切片的碎屑」。

其實,在丁威仁的筆下,街道變成了廢墟建築所吞吐的對象,所有的街道都通向都市群體的離散,都前往新都市廢墟的進化核心,街道與都市成為腐敗渾沌的共生群,新的都市便以街道作為其血管與發聲的管道:

PM
25:10 溺水的垃圾桶
25:15 一個個遇熱膨脹成
變型的刑具
25:15 同時,吞吐街道
……

為了抗拒十字路口的掙扎與空洞的都市思維,這個虛擬的新世紀都市居然連度量衡都重新架構,舊世紀僅24小時的時間計量制度已經解體,換來的是無限延展與無限細緻並存的計算模組,原本期待的新清靜都市空間,卻透過街道傳達了不可能的訊息,詩人並無力在詩裡架構一個嶄新的都市,反而建築了一個吞吐街道的全新廢墟,其中的街道已然成為這座新廢墟的血管與神經,版演了破壞與重建的中樞角色,和內化於都市底層的「下水道」同時並存而不悖,共同架構出都市的荒頹:

噤聲是公共場合的最昂貴的配藥,政府也
一直宣傳悲傷對民主的好處。住在這裡唯一的
秘密就刊印在選票上。
微笑是公共建設的圖騰,先微笑再悲傷,
先悲傷再微笑,是城市裡人們常討論的熱門話
題。
下水道漂流些許淡淡血跡,發電廠照不亮
選民良心,住在看不見的城市,看不到自己,
是常有的事。
(李長青〈看不見的城市〉,P.139)

李長青藉著陰暗潮濕隱匿在都市立體空間內部的下水道,表現出城市裡肉眼無法辨認,只能用心靈與精神感受的存在腐朽,這是一個悲傷與微笑並存的荒謬圖景,微笑居然是城市人群悲傷的基礎,那是一個綠意腐朽的碉堡,正如筆者虛擬的都市廢墟一般,「我是一隻畸形的鼠/細胞不斷崩解、分裂、繁殖、崩解/複製的我/即將顛覆關於數量的思維」 ,寄生與不斷繁殖的鼠群遍存在著看不見的都市內部裡,慢慢腐蝕並破壞這個連度量衡都瓦解的城市,一旦新的規則充斥在新的廢墟當中,人群的良心也經過腐蝕而消耗殆盡。

下水道的語言意涵傳達了「毀滅的生命型態」之訊息,或許陳柏伶的思考可以下一個詮釋的註腳,她說:「在這場灰色的迷霧中,最好的方法就是麻痺,忘掉思考,忘掉呼吸……將喪失當作一種娛樂」 ,對於生命價值的喪失與消解,是當代詩人所欲共同反省的命題,以及批判反省的對象。

五、活動(消費)空間

在都市裡有許多供應都市人消費的活動空間,都市人在此種類型的空間裡透過消費得到短暫的愉悅與生活的享受,消費者的消費意識與其社會階層似乎決定了其消費行為的模式與所選擇的消費空間,一如陳大為所觀察的「西門町正是為了因應富裕青少年(所謂西門町族)活動的聚集之需要,娛樂及餐飲服務業的大量崛起,成為電影和大型零售業(百貨公司、服飾專售店)之外,另一個新興的主要機能」 ,的確在新世代詩人筆下,消費空間也成為他們用身體(語言)所書寫的重要場域:7-11與每日生活的密切關係,夜市內低價位的消費意識,以及百貨公司中眾聲混音的後現代並置高消費空間,在在都構築了新世代詩人所認知的消費場域,反而陳大為論述中所選擇的西門町,在世紀末的九0年代以不在成為年輕詩人所關注的消費空間,而他們的消費地圖也形成眾聲喧嘩的情形,甚至連百貨公司裡各種消費狀態也成為詩人筆下堆疊並置的流行索引:

白蘭氏燕窩。四色臘肉。
路易十五XO。華盛頓富士蘋果。
歲末的信箱除了寒流
也闖進一本銷售手冊

台塑牛小排。棕欖香皂。
不同姓氏的年節禮盒
瘦身減肥的促銷金額
公開挑逗著我的慾望

藍山咖啡。黑松沙士。
得意的一天橄欖油。
並且意外想起了默劇泰斗
卓別林,以他鮮嫩多汁的音色
在那法國餐廳裡朗誦菜單
叫現場仕女們心起淚落

人際關係的糖果餅乾,夢想的罐頭
原來生命可以這樣子即溶
人也會過了有效期限

電腦桌。波斯花毯。紅木吊扇。
邊翻邊看邊思量:要不要
為黃昏買一架鋼琴立燈
為空氣買一台除濕機

女性內在美。複製世界名畫,小張
與大張價差八百。萬用遙控器。
在這被稱作後現代的市場裡
彷彿真理也能夠複製出售
卻不知什麼品牌的遙控器能幫我
找出訊號完整的自己
(羅葉〈遠百愛買手冊讀後〉,P.16-17)

百貨公司所提供的消費手冊,實際上就是一本紙上的消費地圖,閱讀者可以先透過並置的圖文去索引出一個虛擬的消費動線,並且在想像中架構一個即將完成的消費圖景。林耀德說「整座百貨公司的裝潢都是用來解除消費者心理對抗的空間設置」 ,一本消費手冊又何嘗不是如此,消費者從平面的展覽空間享受具體消費前的虛擬樂趣,而羅葉在此詩中則並置他對於這種虛擬樂趣的內在反省,並質疑「真理」在這個世代的消費空間裡的質變,連自身都在一本消費剪貼簿中迷失了存在的價值,生命也即將過了保存期限,都市人在這個被稱作是後現代的市場中,的確被迫「去中心化」、「消費化」,找不出任何訊號完整的自己,只剩下被消費空間肢解後的殘骸拼圖而已。

其實,相對於後現代大型消費空間的百貨公司,與都市人關係更為密切的反而是每日慣性且不由自主會進入且消費的便利商店,雖然在其中多數是小型的消費額度,然而便利商店的擴張與連鎖存在於每個都市的角落,是都市化的重要功臣,所有與人類平日生活聯繫的任何必需品,都可以簡單地從便利商店取得,它是城市裡的需求補給站,一個與都市人共生的停泊點,消費行為在此被約化成滿足基本需求的短暫休息,從不打烊的小額消費空間也提供了都市人生命荒蕪時的暫時去處:

月亮呼了口氣化成月暈
好作為明日起風的猜測 是不是
有熬夜的7-Eleven
打盹
(林麗秋〈與春天錯身〉,P.134)

從現實中出走的敘述者,在冬夜中突然得遇半邊春天,便利商店則熬夜替這場邂逅作了見證,敘述者期盼春天的心情在此詩裡表露無疑,希望能夠透過親吻春天驅走內心的孤寂,而便利商店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角色,則是現實生活裡溫暖的冬夜空間,縱使它也有疲倦的時候,但仍然張開雙臂歡迎每時每刻需要撫慰的都市人群,給予短暫的暖意與包容。

夜市所提供的消費意識則介於百貨公司和便利商店之間,就空間構造而言,夜市是開放性的地緣空間,百貨公司則是封閉的商業空間,便利商店卻是封閉式的地緣空間;就消費狀態而言,夜市的消費多是小額狀態,是百貨公司品牌販賣的粗製化與地攤化,相對於便利商店而言,夜市的流動率則頻繁快速,因為它並不是一個固著的空間。所以前往夜市消費的人群,其職業結構分布廣泛,並且逛夜市變成一個簡單的休閒生活,人們不必穿戴整齊、衣冠楚楚,不必具備如去百貨公司般的朝聖心情,只要帶著生命裡的疲憊隨意地換取自在的愉悅,於是消費行為在此處不再有如百貨公司般掙扎痛苦,也沒有任何高尚的形式包裝來支配購買的慾望,在夜市裡反而存在一種小憩後的舒適,一種即興式的生活調整與消費方式,不需要存有任何的空間抵拒之心理機制。雖然如此,在新世代詩人筆下的「夜市物語」仍然帶著一種後現代的生活疲憊:

今夜,禮儀的最高尺度是拖鞋
邊走邊吃,還要抹上一層很幸福的表情
流動攤販的招牌被風霜滷出時間的顏色

標價與成交價的距離足以讓人
忘記剛剛買過什麼
(而我只是想買一大袋滿滿的厚實感)

逛累了,在度小月麵攤坐下
蒼蠅是不可或缺的佈景
「客人請坐,要不要點一碗清湯掛麵的年代?」

飛鏢與汽球擦身而過,彷彿青春期的尾巴那段
還未到站便匆匆下車的戀情

記得在人潮散去前離開,你將不會
看見零落的清道夫身影彎腰撿拾失溫的腳印
你只需跳進棉被海甩開一雙走得太累的腳
等待一群撈魚的小孩把你撈到夢裡去
(林德俊〈我的夜市物語〉,P.215-216)

此詩裡撿貼的圖景與前述之〈遠百愛買手冊〉截然不同,詩人在百貨公司內的反省偏重於中層階級族群的生命映像,但夜市裡則並置了一般族群與學生的生活疲憊,所以當我們隨著林德俊進入夜市生活時,似乎就是在處理每日澱積的酸楚與無奈,夜市就是這樣一個吸納人群各種倦怠的地方。也正因為如此,從夜市內我們可以看到許多不同於百貨公司的各種族群,這些族群正好也反映出許多社會裡的弊病與生命景象:無論是補習的學生、受到不景氣波及的民眾、失戀的男女、鑰匙兒童等,在這個流動的消費空間內,每個人都使自己的臉上抹著幸福的表情,但表情的背後,其實就是一個又一個失溫的腳印,生命在此正如作者所言的,「不過是一場沒有輸贏的接力賽」,循環的疲憊與消解都在拉扯著都市人的心靈,夜市便成為了一個可供大眾簡單並暫時紓解存在壓力的去處之一。

六、停泊空間

所有游蕩在都市迷宮內部的存在者,或許都需要一些喘息或排放青春的停泊空間,都市裡一座一座的咖啡城堡內,每日蒸餾著一群一群的孤寂靈魂,源於時光流逝的哀傷在此發酵,只有藉著咖啡因驅散自己心事的漩渦,趕開淪陷的疲憊:

黃葉飄落,枝頭
不留給仰望一個位子

咖啡冷了,杯沿
不留給解釋一個位子

天色夜了,霓虹
不留給疲憊一個位子
(黃玠源〈位子〉,P.126)

雖然,咖啡館裡人群極想擺脫孤獨,然而咖啡因作用下的清醒,反而讓人們的痛苦更難以承受,所有的陰鬱都隨著時間的移遞而在體內奔騰,「每到了夜/唇便載著身體/在一條黑色的河流上/漂浮」 ,黑色的夜晚,黑色的心事,咖啡杯裡裝盛著黑色的孤寂,都市裡不同裝潢相同性質的咖啡城堡裡,都上演著類似的無聲默劇,所有都市的孤獨靈魂均被蒸煮成一杯杯凝重苦澀的咖啡,糾結難解的心事在這個停泊空間內,化身成為回憶裡哀傷寧靜的原鄉:

在新開的咖啡館等待
下午四點十分的陽光與移動的人影
忙碌穿梭於透明門窗 風
掃過樹頂綠色的明信片
啪啪作響的音訊傳遞遠方
未曾貼郵的黃頁散落此地
啊!我的信差在哪裡?
(蔡逸君〈POST〉,P.28)

無論是在異地旅居,還是在自己的國度內停泊,咖啡館的空間除了戴著黏稠的孤寂之外,更不能缺乏的是鄉愁的氾濫。旅居的遊子所寄託的黑色心事是自己的家鄉,都市的游蕩靈魂則遙念著一個心靈依歸的固定居所,他們都想在所剩無幾的青春中尋找發洩的出口,咖啡館這個停泊空間便提供了靜態的內在宣洩,讓寂寞無助的都市人在此地交換孤獨的生命座標,得到思考與喘息的契機:

有一首老歌說生命退潮時不妨上街走一走
在台北我應該相信這舊式的格言嗎?
也許買一杯珍珠奶茶靜坐露天咖啡座
細數粉圓檢驗對無聊的忍耐力
是升向天堂了呢還是沉近地獄?
(陳耀宗〈夏末的十四行在冬天之前出來曬太陽〉,P.122)

陳耀宗在詩裡重新檢視台北的舊式格言,告訴我們在這座都市城堡中,生命的退潮與無助並無法透過「上街」去消解、改變,露天咖啡座上的「珍珠奶茶」反而象徵出單調的生活模式,「咖啡館的招牌可以遮陽/口袋裡零錢在笑/下午的公用電話容易當機」(丁威仁〈城市素描系列:流動〉,P.126),這是一種生活的頹喪與固定,無助且無聊的都市生活在詩裡成為一首「單調的歌」,所有生命裡的憂傷與憤怒,以及城市裡各類型生命的凋零,能夠說清楚的畢竟不多,咖啡館便扮演著自我咀嚼心事的都會空間,可以「讓一切沉進記憶在未來偶爾翻滾/在一杯咖啡或一個朋友的屍骨上浮現」,生活的價值歸趨依然悲觀地呈現在「太陽依舊升起」的單調模式當中不斷循環。

相對地,速食店作為停泊空間的流動與思維速度,則相異於咖啡館。咖啡館是一個靜態的停泊空間,在其內的都市人群透過流竄在體內黑色血液,反省並消解心靈的空虛與無助,藉此去解除身心的疲憊,使精神狀態能夠面對接下來的生活狀態;速食店則傳遞著速度與動態的訊息,它是都市裡年輕族群的心臟與幫浦,在這個動線中,許多次文化的資訊擠兌傳遞在彼此聒噪的言談裡,讓都市人能夠迅速吞服簡單實惠的訊息維他命,像速食一般瞬間解除人類定時的飢餓。羅浩原〈四大輓詩(四)〉:

卻又希望我像速食店的漢堡
不知被誰製造
不知被誰販賣
不知被誰收買
不知被誰吃掉
(〈四大輓詩〉,P.213)

的確,速食店製造販售的漢堡所訴求的對象客體,竟然在都市空間裡被約化成不須姓名的族群,亦即是所有的存在與生命在這個空間裡只像是「一重一重的視窗」,麥當勞族群的記憶迴路,就在速食店空間裡「拔掉一些舊的/換上更多新的」,資訊的迅速汰換衝擊著年輕的都市人類,盲目的追求速度與升級,導致他們不再有餘裕去面對自己的生命與生活,咖啡館裡的棲息空間在此處已被燥鬱的聲響取代,所謂的新新人類夜不再給自己時間與空間咀嚼生命的孤絕,反而選擇消耗青春。

其實,這些飄零在各個空間的都市遊魂,有些會在入夜之後投身於都市的魔幻場域,注射一針頹廢的甜蜜,使生命裡亂竄奔流的黑色血液相契於都市夜晚的荒誕虛無,楊澤筆下中年人在酒館裡的頹喪失落,早已被晶宇詩中「酒館裡自虐的人聲」給取代,原先「憤怒虛無的時代」被替換為「都市人該死的甜蜜」 。這是一個後現代的「超空間」(hyperspace) ,將都市夜間的混亂隔離,卻在其中形成另一種自足的紊亂;它將公共領域的煩躁隔離,卻形成一種自主的存在焦慮與發洩。林耀德認為「酒吧二十坪的物理空間如同等待書寫的白紙,每個酒客在上面反覆書寫自己。一旦他(她)們坐上吧台,就成為空間的道具,一個具體的空間因素;但是他(她)們一開口交談,又成為空間的書寫者,成為主體,環繞者他(她)們的一切成為空間的配件」 ,其實,引文裡的「書寫」一詞在當今的都市詩空間語言所反映的思維中,不如修正成「輸血」來得恰當。

我們來閱讀李進文〈十七歲〉的片段:「…隔了一條街和昨天,寂寞壓低帽緣/坐在掏空的酒館台階…冷霜們漫步如爵士,喝點粗話/就能了解啊,只不過想揍揍那些善念/罷了,過了十二點/青春陪我走了三兩步」 ‧縱使當代的酒館已不僅是林耀德所言「都市中產階級的頹廢生活和享樂主義風尚在酒吧中得到充分的發洩」如此,但李進文筆下的酒館卻反而弔詭地呈現一種古典的美感,讓人不禁懷疑作者對於酒館空間的簡單(理想?)認知。雖然,李進文身為《台灣詩學季刊》所定義的「新世代詩人」之一員,但他在處理酒館空間的命題時,仍延續楊澤對於青春失落的感傷與無力之命題,到底是什麼樣的都市空間,或是都市思維揠苗助長,使得李進文筆下的十七歲卻老成有如楊澤詩裡的中年人呢?我們並無法確知,而李進文過度古典美感化的酒館空間,反而使得晶宇等人詩裡展示的現實虛無、頹廢的甜蜜恰恰成為了李進文詩裡的「一條虛線」,李進文詩的古典酒館思維,也成為晶宇等人詩裡遙不可及、蒸餾昇華的特異「烏扥邦」奇觀景象。

七、虛擬空間與其他

網路,是都市生活裡一個虛擬的寬闊空間 ,在這個空間場域中,所有的使用者並不需展示自己原始的身分,也可以隱藏內在原初的人格特性,進而虛擬一個新的身份與性格,利用各種扮裝在虛擬的場域裡自由出沒,任何「存在」都變成了被操控玩弄的對象,我們無法分辨終端機前的代號或類姓名的真實程度,這個空間裡漫遊的使用者似乎也明白著個虛擬的規則,所有在現實空間裡的道德規範徹底瓦解,電子次空間裡的語言遊戲是機械性的反覆交媾,所有的思維在這個虛擬的城市空間裡價值解構,我們透過終端機的架構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扮裝與存在的試驗 :

我們的掌中曾經握著每個今日,在滑鼠器的導遊中
彼此進入對方的昨日及明日,但裡頭沒有一個完整的
故事。就像疲憊的塵粒:找不到終站的網址,如同詩

如同詩的降臨,自窗口窺探我們 整夜的遐想
從幻化中飛出去的是不斷變形的文字,輕金屬的句子
彷彿是從身上卸下的肢體器官,一陣分裂一陣痛
(陳晨〈《網路詩》〉,P.23)

我的電腦中毒之後
我才發現
各式各樣的晶片
像棺材嵌在綠色的IC板上
組成人類的記憶迴路
歷史的系統總是不斷要求升級
拔掉一些舊的
換上更多新的
(羅浩原〈四大輓詩(四)〉,P.212)

時間觀念在網路空間裡並非線性,而是跳躍式的思維,我們均可以藉由滑鼠器的點選進入任何人還存留在網路上的任何時間點停泊,然而這其中卻無法形成完整的故事,那是一個又一個斷裂的檔案,那是一段又一段變形的語言和文字,這是屬於機械性的虛擬時空,靠著模擬與想像,我們在其中享受著虛擬的存在快感,原本屬於肉體接觸的體溫取暖,在這個空間內被約化成為失溫的語言遊戲,「那些情節全都裹上誘人的密碼」(陳晨〈《網路詩》〉,P.23),我們必須破解密碼,在終端機的情慾交媾裡淹沒自己的感官,完成一場又一場不需要彼此肉體的慾望巡禮,「沒友人能夠確定/在終端機、數據機以及複雜的線路後面/也許近在咫尺也許遠在天涯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究竟/是男,是女」 ,在這些密密麻麻的網址裡,我們每日和不同的情人擦身而過,透過彼此游移探索的文字來挑逗對方的身體,擦拭自身的寂寞,組成新的身分,竄改存在的歷史,這是全新的記憶迴路,縱使電腦在過程裡當機中毒,那也不過是讓使用者再次騰出空間去建構一個嶄新的身分,在一次又一次的升級裡,換上新的名字與存在價值,這的確是一個都市生活中的虛擬場域,給予了都市人在冷漠疏離生活之外的存在滿足,並且不需負擔太多的責任,因為在網路裡所有的謊言都被容許,並且都被視為遊戲規則底下的真實。

當然,在這個都市環境裡,新世代詩人除了關心筆者前述的重要空間場域之外,也分別進入了都市裡其他生活與存在的節點與動線:

昨天的風仍在今天吹
所有床單永遠也不會乾
想著地點不明的夏天
棒球場飛出的球
(劉季陵《凶小孩》,P.68)

有怪獸參加選舉
兩隻牛角抵著人民的胸口
大臼齒磨厲磨厲油水的反芻
牠毛皮光鮮,屎尿腥臭
性器官暴露如秤鉈,朝北方
國會殿堂裡招搖擺晃。
(蔡逸君〈有怪獸〉,P.26-27)

下水道漂流些許淡淡血跡,發電廠照不亮
選民良心,住在看不見的城市,看不到自己,
是常有的事。
(李長青〈看不見的城市〉,P.139)

「真是座博大的機場──看看
那些虛擬的學生與漢堡、
音樂與風;還有著數位化的
知識、感情,小小的,暴動……」老者說
「到底在等什麼,降落?」我問
「過去。」
「什麼?」
「『過去』呀!」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太大聲我聽不見。」
(楊宗翰〈東海見聞〉,P.165)

無論是棒球場裡隨著球飛出而遺失的生命時間或存在價值,國會殿堂裡各種怪獸犧牲民眾權益的利益交換,發電廠對於選民良心的無力照明,還是批判大學殿堂裡知識分子虛擬化、數位化的無深度存在,都代表著新世代詩人並非只有表面淺層的都市思考,他們對於都市裡各種空間的展示與表演,都帶著反省與深層思維的心靈共振,進入這個世紀末以至於新世紀的都市結構體裡,在每個自己最貼近的生活空間,思考有關於價值根源與都市未來的種種問題,雖然九0年代的都市已然與詩人共生,已然如孫維民筆下的「異形」般在詩人體內繁殖,但這一代的詩人一旦開始反省與進入生命的縱深時,他們將比前行代的詩人開創出更多有關於都市空間的深刻觀察,畢竟他們已然都知道都市不再是相對於自己的客體認識物,而是與自身成為共犯(共生)結構的主體感受物,以於言文字書寫生活所在的各個都市空間,就是在書寫自身的反省與生活過程,就是在書寫都市空間與其動線的象徵意義,而我們透過初步的文本分析,也可以了解新世代詩人在都市詩裡空間語言的運用及欲表現內在思維,以便於讓我們都市詩的討論進入精采的九0年代,這一個都市與人類共生的時代。

台長: 丁威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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