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C, 新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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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面對陰影

「恩啊，妳坐下。」三叔公拍了拍身邊的木箱。

林恩坐了下來，雨聲像在帳外敲著忽快忽慢的鼓點。

燈光閃了一下，照亮三叔公臉上的皺紋與陰影。

「恩啊……有件事，我以前沒說過。」林恩扭頭看向他，沒有打斷。

「那時候……我才二十出頭，剛開始跟妳阿公一起做木材生意。」語氣像從泥裡慢慢挖出封存的往事。

林正達婚後跟著父親學著做生意，試著做過幾筆賣到台灣、日本、和香港都還算成功。那一年，林明興的「興明貿易」接到台灣買家的大訂單，客人願意先付三成的訂金，等木材加工完成送達後再付尾款。這是讓家族翻身的大訂單，林明興有些猶豫，想聯合幾家貿易行共同分擔，但三叔公提議全部接下，缺額向別家訂購，經過計算利潤更高，阿公雖有些猶豫，但這也是阿公第一次願意放手讓小兒子負責交付。

說到這裡，三叔公苦笑了一下。「我那時年輕，覺得自己有用。阿公也願意放手……我真的很想做出成績。」

林恩心口一緊。三叔公的眼神沉進回憶裡：

就在那時——阿薩特，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來找他。阿薩特激動地說，他得到一個「上洋船」工作的機會，不但可以賺美金，還可以分紅，洋船貿易所得會依股份分配給股東，但需要一筆投資金，阿薩特說他算過，半年內可回本，而且「保證安全」。

三叔公受過洋學校教育，對海事、港口、造船多少懂一些。加上手上有訂金、交貨期限還有半年，他心裡動搖了。

「如果半年能回本，那爺爺的木材事業，我能再翻一倍回來。」那時他腦子裡全是這種想法。

於是，他做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大的槓桿：把同一批貨再賣給另一個日本買家，拿現金借給阿薩特。

那是他第一次感覺自己「像大人一樣做決定」。

「他從小家裡就亂、沒人疼。我們兩家不同族，他是亞齊族，我們是華裔……但他是我生命中最早的兄弟。」

林恩沒有說話，只靜靜聽著。

但沒想到——阿薩特女朋友的哥哥得知他手上有現金，便串通朋友，對阿薩特進行一場「假洋貨船投資」。拿了錢就消失在外省港口，連影子都找不回。

阿薩特憤怒與羞辱交織之下打了女朋友一頓，更不敢面對林正達，索性自己上船做工，想靠勞力把錢賺回來。

而三叔公——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迫面對生意失敗、破產的現實。

台灣買家和日本買家等不到貨，取消訂單；供應商沒有拿到尾款，不願出貨。爺爺只好自己扛下所有損失，並宣布結束「興明貿易」。

家族從此只剩下一間雜貨店。

「阿公從那天開始，再也不讓我踏進店裡。雜貨店那些批發商……特別是尤里斯那小子……從那時開始對我敬而遠之，連雜貨店的生意也不願意跟我們合作。阿查爾老闆以前還給我木工活，後來也……」他的肩膀在火光下微微顫動。

三叔公吸了口氣，像終於把多年壓在胸口的石頭慢慢放下。「恩啊……我那時真的相信自己做得到。但結果……害了爺爺，也害了整個家。」

安靜了好一會。林恩伸出手握住三叔公粗糙的手，輕聲說：「三叔公……那是過去。現在你在救人、在重建、在扛整個村子、救了好幾個部落。海嘯不能抹掉過去，但你也不是那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了。」

三叔公抬起頭，眼裡有雨、有光，也有某種交織的釋懷。

 

（四）家在等著

不到二十分鐘，林傑回電。

「姐！妳接到小莉了？！明天來嗎？」

林恩聽見弟弟那種喘著氣、又帶著興奮的聲音，心裡又酸又喜。

「是。明天我們會從山腳公路那邊上山，你……你能來嗎？」

「能！外婆已經叫人支援，明天一早就會整理山路，還要我們準備些東西，帶著繩子跟防滑布下去接應。放心，姐，山腳見。」

「我只有一個禮拜的假期，只能送小莉到山腳，三叔公和救援隊會送小莉到山腰。」

「好，我知道了，我會告訴媽媽和外婆。我一定會去山腳看你。」

林恩眼眶發熱、握著電話的手緊了一下；是感動、也是擔憂，更是她第一次真正深刻地感覺到「家在等她」。

 

 

如果   過去的錯能被記住，

也能被原諒，

那麼在人與人之間留下的縫，

將會被新的光、

新的擁抱慢慢縫合。

 

如果   災難奪走的不是希望，

而是舊有的疆界與偏見，

那麼瓦礫之上站起來的每一個倖存者，

都將會是新的土地、新的族群、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