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C, 新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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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相遇的火光

2005年2月。

雨後的亞齊，空氣裡有腐臭與草味。林正達和幾個青年上山尋找食物。沿途樹幹被海嘯打來的海水刮得表面光滑。他們找到一棵大榕樹，傾倒的大樹枝下壓著一隻狗。那狗滿身泥，眼睛睜著，尾巴微微動。「還活著。」他蹲下，撫摸牠的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激動，

小狗全身發抖，「別怕……我來了。」他低聲說。他小心地將樹幹移開，抱出那隻滿身泥水的小狗，用身上的恤衫裹住。狗的呼吸微弱，他立刻開始胸口按壓。

一道陌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用不太熟練的印尼語喊：「嗨！要不要幫忙？」他回頭，看見一位年輕男子，穿著印有「MERCY Malaysia」標誌的背心，手上提著醫療箱。

那人跪下，一邊幫他用布擦去狗身上的泥，一邊微笑用英文說：「我叫阿凱，馬來西亞來的。你救得好仔細。」

林正達用英文簡短回答：「我是林正達，叫我阿達，學過一點。」

阿凱亮出雪白的牙齒笑道：「太好了，叔，你會說英文，我們可以幫助更多人。」

兩人沉默地照顧那隻狗，直到牠終於發出一聲短短的哀鳴，微微動了動。

阿凱笑：「活了。叔，你會救人，也會救狗。」

他只淡淡說：「救得回，就有明天。」

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在廢墟邊生火。火光映照出兩張被泥灰染黑的臉，也點燃了信任。

阿凱原本是一名驗光師，但在這裡成了萬能修復工。他幫忙清理瓦礫、修理抽水機、組織臨時醫療站。林正達負責木工與搭建，兩人常一早就出門，直到黃昏才回到帳篷。

會英文的阿凱留在當地，以無線電聯絡各國救難人員陸續進駐，和三叔公的救援團體配合， 一部分往山上，一部分詳細搜索這個海邊村落，並重建道路。三叔公已經在這個區域搜救將近兩個月，對附近的地形和災況也頗熟悉，成了國際救援隊仰仗的「達叔」，沒幾天國際救援隊就發給他一支無線對講機，林正達把部分的搜救工作交給原先的小夥伴，自己憑著簡單的英文，帶領不同的國際救援隊伍深入叢林各處，確認災情並參與重建規劃。

自從國際救援團體進駐後，山路逐漸開通。林正達帶著村裡青年協助重建，砍竹修橋，搭起簡易診療棚。

一天夜裡，阿凱拿出一張照片──他在吉隆坡醫院服務的同事合照。

「我原本只想當志工幾週，」他說，「可看見這裡，我覺得自己該留下。」

林正達看著那張照片，想起阿尼娜。他輕聲說：「我妻子死於延誤送醫。如果當時有人會急救，也許……」

阿凱聽著，沒回話，只在火堆裡多添了幾根木柴。火光升起，兩人都沒再說話。火光映在臉上，眼神裡有疲倦也有光。

 

（四）回到山上

2005年3月，亞齊中部高地，Gayo山區。

亞齊省山區在海嘯中雖未被巨浪吞沒，卻因餘震與暴雨引發多處土石流。橋梁斷裂、道路坍方，電線中斷。政府直到三月才恢復主要幹線通訊。農田受損，山村被孤立。

林正達向國際救援組織主動提出上山搜救與調查災損，並自願率隊前往Gayo族聚居的山區；帶著救援物資與醫療箱。他們步行四天才抵達山腰，村民用竹子和破布搭成臨時庇護所。孩子們赤腳玩著石頭，婦女在竹棚裡煮飯。

「這裡還好，沒被浪吞，」村長說，「但糧食快沒了。」林正達跟村長調查所需物資，轉達給救援組織，以方言帶領並教導青年修補水渠，指導他們如何建立便道。整整兩個禮拜，林正達帶著當地團隊與國際救援組織合作調查基礎建設受損情形，以便和亞齊省政府協調重建工作，這段期間「達叔」、「Uncle Da」滿山遍野，此起彼落。

山風吹來，夾著咖啡花的香氣。

他忽然想起阿尼娜曾笑著說：「山上的風，會帶人回家。」

 

（五）風又吹

雅加達，2005年5月初。

林恩在公司會議結束後，留在空蕩的辦公室。外頭下著細雨，玻璃上映著城市的燈光。她打開電腦，瀏覽亞齊政府的重建網站，頁面列著聯絡單位。她撥打了印尼亞齊中部Takengon（打根能）縣政府辦公室的電話。

信號微弱，但那端真的有人接起。

「Halo, Kantor Pemerintah Kabupaten Aceh Tengah,」

她緊張地回答：「Saya dari Jakarta... saya ingin mencari keluarga di Gayo.」

對方停頓後，用方言回：「我們村莊還在，只是路塌，房子壞一半。人沒事。你的外婆還活著。」

電話裡好像還聽見遠方的風聲與鳥鳴。

她閉上眼，彷彿聞到家鄉潮濕的泥土味。

她感覺外婆就在那聲音裡，對她說：「風還在吹，我們都在。」

 

 

泥裡有手，

手抓不住風。

風穿過山與城，

在看不見彼此的地方，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