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C, 新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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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高鐵上的初遇

那是黃家駿退伍後的第二年，他瞞著父母在學士後醫科補習班的課程之外，又在補習班報名了「華語教學」研究所的考試科目；連續兩年後醫考試失利，學醫不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只是為了父母、家族的期望。身為醫師家族第三代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只想離開這個地方，到一個沒有父母和壓力的地方；但前提是要能自己養活自己，因為他知道這麼做一定得跟父母斷開經濟上的連結。上網搜尋了很久，當「華語老師」有許多出國教學的機會，考試的科目似乎也不難上手，就他的條件而言似乎是最快的捷徑；於是，他把大部分的時間花在準備華研所的考試上。

第三年的後醫學系又落榜，幸好，他考上高雄師範大學華語教學研究所。

黃家駿開始了高鐵的台北—高雄通勤上學生活，研究所的第二年，他申請到X大華語中心當助教，第二個學期如願考上X大華語中心的儲備教師。也是那一年，釋云真從美國來到了台北，進入X大華語中心學華語。

那是2011年。

釋云真是美國加州西來寺的「實習」和尚，每周五下午去高雄佛光山，周末在那裏聽經修習，周日回台北。

就在周五中午過後的高鐵上，人不多，黃家駿在車廂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釋云真是X大華語中心的特殊人物，穿著袈裟、剃著光頭，氣宇非凡，碧藍帶著一抹綠的眼眸，立體精緻的五官堪比明星，可又偏偏是個「和尚」，這樣外表與身分的組合，很難不讓人注意。

釋云真上了車，安靜地坐在位子上，兩旁的座位都沒有人，到了新竹站，還是沒有人，黃家駿鼓起勇氣坐到釋云真旁邊，跟他自我介紹，原來兩人都在X大華語中心，然後就聊了起來。

車到嘉義，兩人更加熟絡，聊天話題天馬行空。釋云真問黃家駿這個名字是甚麼意思？黃家駿想了一下，「駿是好馬的意思，黃家駿就是『黃家的好馬』；釋云真笑「中國人把孩子看作馬？」又道「是不是也可以把黃當作『形容詞』，那就是黃色的家裡養的好馬？」這次，兩人都笑了。

那個學期，剛好黃家駿星期五下午有三點的課，兩人就這樣因同車而結緣，後來就相約週五一起搭高鐵南下。

 

（四）相識

釋云真一年的中文課程結束，他來到佛光禪寺修習。而黃家駿的研究所課程進入第三年，開始寫論文，偶爾來到高雄。

兩人沒想到還會在高雄相遇，一次是釋云真先認出，從後方叫著「家駿」、「黃家駿」，兩人散步到了鹽埕埔再沿著碼頭前行，一路從下午走著聊著看著夕陽吹著風到天黑，黃家駿才想起耽誤了晚餐和高鐵回程時間。

第二次是黃家駿從背影就認出了釋云真，「云」字才出口，釋云真就回過頭來，清澈的眼神、線條分明的側臉，讓黃家駿看出了神。兩人借了公共自行車沿著愛河騎到左營，又來到海邊。釋云真問著黃家駿的研究所課業到了甚麼階段，接下來有什麼打算，這些都是黃家駿還沒想過、甚至刻意避開的問題。在海邊步道上，風吹著釋云真的袈裟，衣角輕輕拍著黃家駿的小腿，他抬頭：「我要離開台灣，出國教華語，去美國教華語。」

 

（五）校園

黃家駿後來常想起那句話。

不是因為它預言了什麼，而是因為它在當時並沒有任何重量。那只是一個尚未被生活驗證的願望，被海風托著，輕得幾乎不需要負責。

幾年後，他真的站在了美國的校園裡。

就是交換教師的教職，最長兩年的任期，把他帶到聖塔芭芭拉；簽證效期八年，也就是說兩年後他必須換學校，如果想留在美國的話。他知道學校不會承諾未來，他只是暫時地被需要，暫時地留下來，他知道行李不必全部打開。

那天早上，他和釋云真一起走出公寓，陽光已經鋪滿街道。釋云真鎖門的動作熟練，鑰匙在門鎖裡轉動的聲音短促而乾淨，像是已經重複千百次。

黃家駿站在一旁，手插在口袋裡，忽然有一個念頭浮現。如果事情就這樣繼續下去，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

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種微弱的恐懼與不安。不是因為後果，而是因為這個「似乎」來得太自然。

兩人沿著校園外圍的路慢慢走著，學生的聲音在遠處散開，又很快被風帶走。兩人沒有談昨晚，也沒有談接下來的安排，只是並肩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

這次的重逢並不是要開始什麼，也不是要回到過去，只是讓兩個人站在同一個時間裡，暫時沒有離開。

他沒有問接下來會怎樣。因為，有些停留，本身就是一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