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C, 新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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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逢與相遇

 

在我們開始的地方，我們最終抵達。並第一次真正認識那個地方。                            —艾略特 (T. S. Eliot) 〈四個四重奏〉

 

（一）第二天清晨

黃家駿醒來的時候，聖塔芭芭拉的陽光帶著一種過度飽和的金色，無聲地穿透百葉窗，在灰色的地毯上剪裁出細長的柵欄。那形狀看起來並不精確，卻令人安心。

他聞到一股清冷的檀香味，那不是加州海邊該有的味道，而是屬於遙遠東方、屬於深山古剎的味道。他沒有立刻起床。

身體比意識更早知道自己在哪裡；床的高度、被單的重量、空氣的溫度，都和他習慣的不一樣，但又不至於陌生。這不是旅館，也不是臨時借住的地方。這一點，他在睜開眼睛之前就已經明白。

床的另一側是空的。他鬆了一口氣。

他坐起身，看見另一側的床邊放著折好的薄被，整齊得近乎過分。這個細節讓他確認，這不是刻意的表演，而是一種長久以來形成的生活方式。

廚房傳來極輕的聲響，是放下杯子的聲音，沒有刻意避開，也不是有意提醒。

那是釋云真。

腳踩在地板上的瞬間，一種極短暫的錯覺在黃家駿腦中閃過——好像自己已經在這個空間住了很久。這種錯覺讓他困惑。

昨晚的一切並不戲劇化。

沒有久別重逢該有的興奮，也沒有太多回顧過往的緣分。他們只是坐在校園附近的咖啡館裡，談學校行政、談學生、談一些和情感無關的事情。夜深了，行人越來越少，釋云真問他要不要留下來，他點了點頭，像是早就被安排在行程中。

 

（二）那本中文書

廚房裡，釋云真站在流理台前，背對著他，動作安靜而精準。水壺燒水的聲音在瓦斯爐上微微震動著。

「早。」釋云真沒有轉身。

「早。」黃家駿回應。

他們之間沒有尷尬的問候，也沒有試探，這讓黃家駿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定；好像昨天的重逢並不是一個需要被反覆確認的事件，就是時間走到這裡，自然就發生了。

咖啡的氣味慢慢擴散開來。釋云真把杯子放在桌上，才轉過身。

他的頭髮已經留長，沒有留鬚，沒有任何宗教象徵性的痕跡。若不是黃家駿親眼見過他穿著僧衣的模樣，他甚至會懷疑那段記憶是否屬於自己。

「睡得還好嗎？」釋云真問。

「還可以。」黃家駿停了一下，又補了一句，「比我想像的好。」

釋云真點點頭，沒有追問。

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有些話一旦沒有回覆，就再也不會被回覆了。

他們坐在餐桌兩側，吃著簡單的早餐。

沒有誰提起昨晚，也沒有人急著為關係歸類。

「今天有課嗎？」釋云真問。

「下午。」他說。

「那不急。」釋云真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這句話本身沒有重量，卻在黃家駿心裡留下了一個空白；這些年來，幾乎沒有遇過這樣的狀態——不被催促，也不被期待。

他低頭喝了一口咖啡，苦味剛好。

「你呢？」他停了一下，像是在確認這個問題是否必要。

 「嗯。」釋云真說，「哲學概論。也是下午」語氣平靜，沒有任何需要補充的成分。

黃家駿的目光落在桌角的一本書上，那是星雲大師的《金剛經講話》，中文書。書封有些舊，書脊被反覆翻閱過，沒有任何標註。

「你看得懂這本書？」他問。

釋云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笑了笑。

「用手機的Google Translate，看得很慢，中文真的很難；」他說，「看著可以靜心，不一定是為了找答案。」

這句話讓黃家駿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