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登於東森新聞網2005/08/29
「素斐」者,「Sophia」也──以《胡適日記全集》為例
陳衡哲(莎菲),跟胡適同為留美學生,後來嫁給任叔永。在胡適與莎菲尚未見面之前,他倆是以通信方式來互相瞭解的,寫詩論文說生活交換意見,各以才氣吸引對方,「吸引」能不能轉換成「愛情」,還要經過一些考驗,但兩人進展卻只能到此為止,畢竟此時胡適(國)內有母親的指定打擊第一女主角江冬秀、外有只求曾經擁有,不必天長地久的新人王韋蓮司,再加上好友任叔永對莎菲四縫線速球式地積極追求,不敢下戰術的總教練胡適也就沒多想什麼了。只是胡陳二人的感情在愛情與友情之間,淡淡地、似有若無,有點黏又不會太黏,這種欣賞這種關係這種欣羨(羨慕好友的婚姻),聰明鬼靈精(當然,現在是老靈精了)的唐德剛就敏感地指出:
★胡適之先生生平最反對人取洋名字。但是他卻把他自己的偏憐獨女取個洋名字叫「素斐」(小風按:又作「素菲」,同音)!周夫子(小風按:指周策縱)哪裡知道,「素斐」者,Sophia也,「莎菲」也!「為念綠羅裙,處處憐芳草!」這位多情的博士一九二七年重訪美洲,二月五日在僕僕風塵之中,做了個「醒來悲痛」的夢!是「夢見亡女」嗎?對的!他夢見「素斐」了。(《胡適雜憶》,頁197)
唐博士的大膽假設,被後代研究者視之為世紀大發現,言之諄諄,信誓旦旦,就像金田一老愛以他爺爺「金田一耕助之名發誓」一樣,絕對會抓出犯人,哦,不對,是找出證據,結果證據確鑿,「素斐」「莎菲」是也!例如沈衛威就在《學思與學潮:胡適傳》說:「他後來將自己的女兒取名素斐(Sophia),這件事,直到六十多年後,才被胡適的學生唐德剛識破」(頁198),這種說法,一脈相承,屢見不鮮。
其實這種點破,胡老大早在日記裡自承,早就說清楚、講明白了:
★得冬秀一信,知叔永、莎菲新得一女,因重到雞鳴寺,作一詩賀他們。(去年八月中,他們宣布婚約的一夜,我和他們在雞鳴寺吃飯,「三個朋友」詩中第二段即指豁蒙樓上所見。)詩如下:
★重上湖樓看晚霞,湖山依舊正繁華。
去年湖上人都健,添得新枝姐妹花。(三個朋友一年之中添兩女,吾女名素菲,即用莎菲之名)
(《胡適日記全集》,第三冊,一九二一年,七月三十一日,頁235)
原來阿,唐博士六十年後的靈機一動,這種點破,胡博士在六十年前就坦承不諱,早就破功了。可見得「大膽假設」的下一步,只要我們多讀點日記,自然也就「小心求證」了!
在學問上,胡適是追求完美、盡善盡美的人,在愛情上則否,儘管如此,卻也習慣成自然。從「無後主義」到「情願不自由」,最後跟老妻手牽手走完最後旅程,直到在中研院酒會倒地為止,久而久之,習慣自然,「愛情」已成「親情」,「只愛一點點」也就漸漸「上山上山愛」了!
也或許,夢覺隔窗殘月盡,內心深處胡適還是有些不甘、有點恨,其實,就是斜倚熏籠坐到明,那又如何?除非決定去死,不然生命還是自己的,不要讓難已追回的問題永遠成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暫時迷失偶爾交錯無妨,但不要變成一輩子的錯,曹珮聲也好、韋蓮司也罷,不管是人負我或是天負我,但千千萬萬記得,不要自己負自己,禍不單行、連愛情之外的東西也一起糟蹋了!
就這一點來說,胡適自始至終,都是完美!
註:
要說明的是,引用這條日記的學者大有人在,沈衛威在他的另本書《胡適新傳》(筆名郭宛,這本書專講胡適感情世界)就有使用;易竹賢在〈終身不渝的友情──陳衡哲與胡適之〉也有列舉(《胡適與他的朋友.第一集》),其他引用者甚多,不多舉。其實我引這條日記的目地只是要說明:歷史學有所謂的「直接資料」「間接史料」「內部考證」「外部考證」,不管是胡適研究還是近代專題研究,《胡適日記全集》都是潛力股,都有許多值得作辨正的史料、討論的話題,都可以用上這些史學方法。
二00四年九月六日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