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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9-04 20:26:45| 人氣3,805|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漢末三國益州「權」與「勢」的複雜化──從一條史料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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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末三國益州「權」與「勢」的複雜化──從一條史料說起

※本文預定登於九十三年輔夜歷史系《史園》

  《後漢書.劉焉傳》:

★時靈帝政化衰缺,四方兵寇,焉以為刺史威輕,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輒增暴亂,乃建議改置牧伯,鎮安方夏,清選重臣,以居其任。

  漢初設刺史,由不常置到十三州刺史,武帝是一大關鍵,西漢末年一度因時應變改為牧伯,光武帝統一後又把刺史改回來,東漢末年天下大亂,劉焉又建議改置。

  刺史本為監察官性質,代表中央來督察地方,套句現代的話,就是「上面派來的」,黑吃黑,鬼怕鬼,自然為地方所忌,其實刺史的任務與對像本來僅止於郡國兩千石,而他所負責的工作內容只有「監察」,換句話說,就只是「看你在幹些什麼」,而不是「我要你幹些什麼」,但後來所察日廣、愈管愈多,權限愈大, 竟連軍事、選舉、行政都要插上一腳了。(1)  

  劉焉建議改設,除了個人野心之外,還必須從當時的社會考察,地方長官雖有地方軍、政、財諸權,但因為籍貫迴避制,甲州出生者不得任甲州地方首長,更有甚者,有所謂「三互法」,李賢注曰:「三互謂婚姻之家及兩州人不得交互為官也。謝承書曰:「史弼遷山陽太守,其妻鉅野薛氏女,以三互自上,轉拜平原相是也」〈後漢書.蔡邕傳〉,李賢的注太簡略了,而且把三互只限定在姻親關係,明顯有誤,其實蔡邕傳已說得明白:「朝議以州郡相黨,人情比周,乃制婚姻之家及兩州人士不得對相監臨。至是復有三互法」,蔡邕的上書也明白表示:「昔韓安國起自徒中,朱買臣出於幽賤,並以才宜,還守本邦」,換句話說,所謂的三互法便是限制籍貫、婚姻等關係而三地不可任官的意思,甲州人跟乙州人有姻親,乙州人跟丙州人也有姻親,所以甲州人不但不能在乙州當官、連在丙州也不行,姻親如此,監察權亦如是照推。  

  由此可見,地方官權大則大矣,仍須由「勢」推動,方可減阻礙、避免不必要的衍義或是麻煩,這些「勢」,便是指地方的士族大姓,再用現代的話來說,便是「有力人士」(就算不是真的大姓豪強,起碼也是「代表人物」,是被士族大姓所支持的)。基本上這個制度的巧妙處便在於,「權」必須由「勢」來推動,單幹戶是成不了事的,而勢沒有權也就無所憑據、限制了發展,這是一種相輔又相制的動態平衡,這種士族大姓發展成後便是我們日後所謂的門第、世族。

  地方大姓認為自己高人一等,並且產生「世族」與「寒門」的突顯、地域化的群體自覺萌芽,產生原因與流變可上溯漢武帝,其間的衍變因素多元,不管如何,東漢末年,「勢」的發展壯大已是愈演愈烈,而早在王符《潛夫論》,便已指出當時是「寵臣貴戚,州郡世家,每有喪葬……貸借待客之具,競為華觀」「今觀俗士之論也,以族舉德,以位命賢」〈論榮〉「與富貴交者,上有稱舉之用,下有貨財之益」〈交際〉,世家大族的跋扈與不可一世,由此可見。

  除了社會現象之外,讓我們再看看具體的人事: 

★(袁)紹不妄通賓客,非海內知名不得相見,又好游俠,與張孟卓、何伯求、吳子卿、許子遠皆為奔走之友 〈後漢書.袁紹傳引英雄記〉

  孟卓就是張邈,他是「八廚」之一;何顒字伯求,就是稱讚荀彧「有王佐之才器」的那個人,《後漢書》說他在逃難其間,「所至皆親其豪桀,有聲荊豫之域」,後來入朝當官,是當代知名人物;子卿事蹟不詳;子遠便是許攸,也是名士之一。

  再看看反面的例子:

★尹勳字伯元…家世衣冠……宗族多居貴位者,而勳獨持清操,不以地勢尚人《後漢書.黨錮列傳》

  「不以地勢尚人」,不就正明白表示當時很多人是以家世衣冠臭屁尚人?(2)

  
  「勢」的抬頭,便是「權」的實質作用愈來愈小,最後變成尸位素餐、無所事事的「空頭人物」,簽個名畫個諾就算完事,漢末汝南、南陽曾有諺云:「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 」〈後漢書.黨錮列傳〉,名義上,宗資、成瑨才是真正地方長官,范滂(字孟博)、岑晊(字公孝)只是郡功曹而已,但都是本地出生的人士,他們雖不是世家大族,卻仍得地方人士敬重,原因除了自身才幹之外,實在也是「勢」過於「權」之下的產物。 這種「權」名存實不存的現象,跟選舉不實大有關係,《潛夫論》便有幾篇專論:

★今多姦諛以取媚,撓法以便己〈務本〉

★在位所以多非其人,而官職所以荒亂〈考績〉

★今當塗之人,既不能昭練賢鄙,然又怯於貴人之風指,脅以權勢之囑託,請竭闐門,禮贄輻湊〈本政〉

  走後門、送黑錢、買官,上面派的地方首長不任事、或是能力不足,權則權矣,卻不堪民氣,想當然爾,地方的有力人士為了自身利益、環境安寧著想,自然會發展出本身的一套權力制衡,「權」的自甘墮落、也就增長了「勢」的不甘寂寞。


  再回到劉焉,見諸之後的史實發展,他的建議是非常關鍵的。在他之前,權勢只是簡單的反比關係,勢高於權、或是權高於勢,直到他的一系列舉動才使得而兩者複雜化。他本屬意交阯,但後來被任益州牧(另有一說是:董扶說益州有天子氣,劉焉才改為注意此地),只是,在那時勢漸漸高漲於權的社會現象,劉焉以非本地人的身份到益州到任,對他而言仍是一大挑戰,劉焉就任前,益州已有動亂,動亂的主謀是馬相、趙祇,後來被州從事賈龍(本地人)平定,賈龍迎劉焉入蜀,初始還相安無事,但劉焉野心勃勃地要力壓〈勢〉,「欲立威刑以自尊大, 乃託以佗事,殺州中豪彊十餘人」(後漢書.劉焉傳),於是賈龍與任岐、陳超(亦是本地人)又起而反抗,此時值得注意的是東州兵的出現,《華陽國志》說:「東州人多為效力,遂克其岐、龍」〈卷五〉,劉焉最後得到勝利,而東州人與劉焉的關係,造成了舊的「勢」(蜀本地人)暫居下風,不過這也造成了一個難解的政治問題:這個新問題就是東州與益州豪強的爭奪戰,新與舊的「勢」不能協調,這個問題終於在劉璋時刻爆發:

★(劉)璋性寬柔,無威略,東州人侵暴舊民,璋不能禁,政令多闕,益州頗怨, 趙韙素得人心,璋委任之。韙因民怨謀叛,乃厚賂荊州請和,陰結州中大姓,與 俱起兵,還擊璋。蜀郡、廣漢、犍為皆應韙,璋馳入成都城守,東州人畏韙,咸 同心并力助璋,皆殊死戰,遂破反者,進攻韙於江州。韙將龐樂、李異反殺韙軍, 斬韙《三國志.劉二牧傳引英雄記》

  所謂的「舊民」,便是蜀人,而趙韙本人亦是大姓(3),又「陰結州中大姓,與俱起兵」,諸葛亮說劉璋「闇弱」,原因之一便是指劉璋無力調停東州、益州紛爭,不但無力,還有「勢」凌駕於「權」之上的現象。

  本土與分本土的爭執,劉備時代仍未見停息,只是東州豪強已內化為益州豪強的一份子,換句話說,劉焉父子時代新的「勢」(東州)已內化到原本的「勢」(蜀)裡去了,準備登場的新「勢」是劉備的部下(注意,此時新的勢尚未扎根,整個準備工作要到劉禪時代才會完成),而非原本的東州豪強,非益州與益州(劉焉時代的東州人已算在內),再用現代的話來說,那就是本省/外省的族群分裂,只是在諸葛亮公平公正公開的治理之下,主軸是權大於勢,在「勢」方面,小的紛爭之有,但仍不致於發生大衝突。基本上劉備與諸葛亮的任用方式,中央官以非益州人(外省人)為主,丞相府本外參半,地方官則是以本省居多,毛漢光曾將三國志蜀書人物的社會成份作成統計:

---- 士族-------小姓-------平民------
---- 數量-百分比--- 數量-百分比--- 數量-百分比-數量合計
前期※※(14)※※(19.7)(10)(14.1)※※(47)(66.2)※※(71)
後期※※(19)※※(40.4)(21)(44.7)※※(7) (14.9)※※(47)



※前期:黃皓當政以前(AD220~245)
後期:黃皓當政至蜀亡(AD246~263)(4)

  從此表可發現,劉備與諸葛亮調合「勢」還算成功,起碼在他們當政時期並沒有像劉璋時期那般發生爆動,但劉備以漢宗室名義入主益州,甚少得到世族大姓支持卻是事實,所以平民居多而大姓甚少(士族:19.7%,平民66.2%)。之所不致於發生衝突,實在是因為諸葛亮有效的調停,如他對法正的寬容(5),在寬與嚴之間掌握清楚,不讓勢高於權、卻也不致於抬不起頭,這是他的高明處,由此可知陳壽說他「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云云,絕非虛語。 

  到了劉禪時代,士族與小姓數量增加,但平民卻大幅減少(減為14.9%),原因便在於經過三人數十年的經營(劉焉、璋、備),以父為官或是世襲的情況增多,新的集團產生、整個官僚集官已經漸漸縮小,這也是後期諸葛亮北伐時代嘆人才不夠的原因之一。正常來說,非本地人任官與本地人的協調,是權與勢相輔相成的主因、也是一種動態的平衡,但三國的天下三分,導致非本地人容易在他地重新生根,本來是「權」的人,結果轉變成新的「勢」,然後擴大成一個集團,但相較於前朝的多元化,這個新興集團卻顯得「小」了,而這個新的「勢」又與「權」是一體兩面,如前面提到的蜀漢,但要注意的,是舊的「勢」亦不曾消失、實力仍強。於是乎,舊的政權過渡成新的政權,這是一個問題;新政權與地方大姓(勢)的相處,也是一個問題;政權平穩地執政十數年之後,新的「勢」於焉產生,他們之間的相處磨合、乃至於衝突,這又是一個問題,這些問題林林總總相加起來,抽刀斷水水更流,已不足以用誰高於誰來代表,事實上這些權的成份又包括了勢,反之亦然,這正是魏晉南北朝門第社會的出現契機。

  新舊的權(新政權、舊政權)與新舊的勢、政權與門第消長興衰,剪不斷理還亂,正是魏晉南北朝的社會常態。我們都知道,門第現象是魏晉南北朝史的常識,只是在形成門第社會的背後,還有在權與勢的反覆轉移,而其中劉焉建議設置州牧是一個關鍵。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劉焉的建議雖實現,但州牧仍未成常置,劉焉建議在中平五年(AD188),但劉表卻在初平元年(AD190)被仍被任為荊州刺史(初平三年始進位為牧)(6),更重要的,「州牧」與「刺史」只是名不同而實同,一州大權的主掌上並無不同,至於在「勢」方面,漢末因為士族自覺的覺醒(7),已漸高於權,又適逢黃巾之亂,東漢政府疲於應付,只好增加刺史的權力,有的地方更設立州牧,為了就是以朝廷重臣擔當大任,以他們的聲望來與地方大姓尋求支持合作,避免為敵(黃巾)所用,賈龍平定益州黃巾馬相,然後迎立益州牧劉焉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雖然州牧與刺史在實權上仍無不同,但漢末三國「刺史-州牧-刺史」的演變亦是事實(州牧加將軍號封侯,便是由此始,也下開魏晉刺史加將軍尊號的慣例),因此我們不能說劉焉的建議是毫無作用的,畢竟,從勢高於權到劉焉的建立,代表的正是一個史實的演變,而劉焉領益州牧之後的所作所為,正是把勢高於權的情況打亂。

  所以說,劉焉建議改設州牧,正是一個演變的關鍵點,在而關鍵點之後,因應統治的必要與政情的發展,是權與勢的漸趨複雜(相較於關鍵點之前,只是簡單的反比關係,勢高於權、或是權高於勢),而如此千絲萬縷的複雜化,亦可解釋許多政策的發展,如求賢令、九品官人法等等,而這也下開魏晉南北朝門第大姓、「社會」強於「國家」的歷史。

  這是我這陣子讀魏晉南北朝史的一些感想,不過這只是雜文,不可能用很詳細的辯證方法來支持我的結論,而且現階段也沒有足夠的功力來做史料的融會與解釋,所以我只能就選舉與制度、再加上一些史實作簡略的論述,在此之外 文章裡的論證也是捨繁就簡,注解也尚待改進(這些刊登在《史園》上時會再改寫)。要知道,權與勢的發展原因是多方面的,以外在原因來說:刺史權力大增、黃巾之亂、士人與宦官的爭鬥、門第產生…等等,都是促發的因素;內部原因則是:士人意識的覺醒、忠君思想的轉變(對像由皇帝漸轉變為地方長官,劉偉航《三國倫理研究》論之甚詳)…等等都是促發的因素。另外,我只就劉焉的蜀地為例子來說明權勢複雜化的情形,終究不能代表全體,而到底能不能代表全體其實還是個疑問,還需要史料的整理再論述,蜀漢得再論述,加上魏、吳的整理分析,這也是我以後努力的方向。總之,而這篇雜文的目的,其實只是整理一下我目前的想法而已,希望以後能有能力做更多且詳細的工作。(8)

二00四年九月四日 初稿
二00四年九月六日 改題


1、刺史的演變,可參嚴耕望《中國地方行政制度史,甲部》,頁272~290。

2、值得一提的,儘管我們討論到世族與寒族,但基本上以門第取人的風氣在東漢末年仍未達至最高峰。另外,關於東漢豪族的基本論文是楊聯陞的《東漢的豪族》。

3、這方面的論證,可參毛漢光《中國中古社會史論》,頁130~131。

4、同(3),蜀書人物的社會成份統計,取材三國志蜀書。

5、《三國志.法正傳》:
「以正為蜀郡太守、揚武將軍,外統都畿,內為謀主。一飯之德,睚眥之怨,無不報複,擅殺毀傷已者數人。或謂諸葛亮曰:「法正於蜀郡太縱橫,將軍宜啟主公,抑其威福」,亮答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強,東憚孫權之逼,近則懼孫夫人生變于肘腋之下 當斯之時,進退狼跋,法孝直為之輔翼,令翻然翱翔,不可複製,如何禁止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

6、《資治通鑑.卷五十九.漢紀五十一》(AD188):「三月……太常江夏劉焉見王室多故,建議以為:「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輕,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以致離叛。宜改置牧伯,選清名重臣以居其任」
《三國志.劉表傳》:「初平元年 (AD190), 長沙太守孫堅殺荊州刺史王叡,詔書以表為荊州刺史」

7、余英時,〈漢晉之際士之新自覺與新思潮〉,《中國知識階層史論》。

8、關於權與勢的初論,可參王霜媚〈鄉官與鄉紳〉(收在《中國文化新論.立國的宏規》)

圖片:三國地圖

台長: 劉大風/劉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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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黑金
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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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3 01:21:53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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