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好修養的人。
陳大牛和我結婚前，照習俗要扮演快遞，送餅給各位親朋好友。凡送到認識我十年以上的師長或朋友家，陳大牛都被問到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喜歡她？」、「你覺得你喜歡她哪一點？」Well, 我當然知道他們之所以這樣問，是希望多瞭解一下陳大牛，畢竟我的結婚決定下得很快，大家多少有點「她會不會是亂嫁啊」的疑問。
陳大牛乍聽到這種問題，先是很狐疑看看我，我極力使眼色給他，也不知他懂了沒，總之，後來就應對自如地開始說些什麼「她很獨立聰敏」，「我就是喜歡她做事很有能力」，「這都是老師們給她機會疼愛她」之類的話，聽得長輩們個個龍心大悅，覺得我挑中此人，眼光委實不錯。
不過我的長輩們，也不是省油的燈，龍心大悅完，不免善盡提醒的職責：「嗯，我們家凌台大個性比較急啦」，「她脾氣比較固執喔」，「你喔，她不高興時，要順著她的毛摸就對啦」。其中，一手帶我長大的小阿姨講得最直接：「阮這個查某嬰仔，自小就『很九怪』、『齣頭很多』『很煩人』、『真囉唆』，你要多擔待！」（閩南語的「九怪」就是很麻煩的意思，與『齣頭很多』類似）聽得陳大牛是心驚肉跳，不知是否該立即悔婚。
其實，他們說的都沒有錯。出國前，我是一個個性非常急的人，最受不了任何遲延給付。我又是一個想到什麼，就非要現在做到的人，所以生活裡，永遠有過多的事情環繞著我。我且是一個脾氣不好的人，惹毛了我，不要說對罵，就是拍桌子丟東西也是發生過的。可偏偏，我又是個受不得丁點委屈，一旦路見不平，立刻拔刀相助的人，所以，和人爭執實如家常便飯一般。
這種脾氣，當然吃過不少虧。
在大學時，我最著名的事件大概就是大鬧院長室。某日，系辦貼出公告，本系和日本某大學有兩名交換學生名額，一年學費和住宿費全免。我的日文閱讀可以，但「聽」「說」不行，一見此機會，加之公費當時又未放榜，便立刻填了申請表，請研究所時教授日文法學名著的老師替我推薦。當時自覺大學研究所成績都很好，一定是手到擒來的，便優哉游哉了數天，不料第二個星期，名單公佈，竟然兩個名額都沒有我。我到系辦去詢問決定過程，系辦無奈的說，是院方決定的（當時，T大法律系還是T大法學院下的一支而已，院長並非法律系教授），系裡沒有插手。
我到院長室去，院長秘書委婉的說，這件事是院長決定的，他們都不知道是怎麼選的。我當場非常不滿，立刻發飆：「一個交換學生的學程，竟然沒有人知道是怎麼產生的，還說自己是法學院，實在太諷刺了吧！」我說，我要見院長。秘書開始推三阻四，我也開始火大，堅持院長至少應該給申請的同學一個交代，我們才知道以後要怎麼申請。兩方堅持不下大概半小時，院長室的門開了。院長H走了出來，請我進辦公室。我一進去，H就開始以日文和我交談，我用日文答以：「我的日文聽與說的能力還要再加油，所以我才申請交換學生。」H馬上說：「早上我已經請兩位入選的同學過來，他們的日文表達能力都很好」。我反駁：「你是先錄取他們才請他們過來，而非先請他們來才公佈錄取名單」。H一時語塞，就對我說「年輕人不要太沖！」我說：「您有責任給我一個理由，至少要告訴我選擇的標準」。H最後拿出我的推薦信，開始指責這封推薦信的日文寫的有問題，然後說：「這種日文老師的推薦，我要怎麼採信呢？」
我非常驚訝H竟在直接在我面前批評推薦我的老師，我想這中間一定有些什麼是我不瞭解的。我當場便中止了爭論，對H說，「其實今天公費放榜，就算我在交換名單之列，我也會考慮把名額讓給其他同學的。既然您認為是我的推薦信寫的不好，那也是一個理由，我接受。」H如釋重負，笑著送我出門，還送了我一本他的書，以示此事圓滿落幕。我一出院長室，立刻打電話給老師，老師不在，師母接的，師母一聽，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跟我說，「唉，這不是妳的問題。他們兩個過去是有點摩擦，沒有想到他會在學生身上找麻煩！」我雖以猜到一二分，不過聽師母直接這麼說，還是很吃驚，也為師道校園竟淪落為私人勾心鬥角的場所感到哀傷。
沒去成日本，且又大大得罪了院長（由H的行事風格看來，其並非大氣度之人，這一得罪，不知哪日要遭回擊了），我的潑婦之名不脛而走，這就是修養太差的報應。
出國這幾年，就像Ohio Mom講的，密集經歷了人生的大風大浪，我突然發現修養似乎好了許多。一方面是因為嫁了個做事有條不紊，起坐舒緩有致的陳大牛，為了婚姻的妥協，我必須減緩行動的速度；另一方面就是我自己的腳踝受傷，再怎麼想快也有限了；再來就是因為我所處的D大和D城，實在是林間鄉下，一點也沒有大都市的急促擁擠。看病可以看個一早上，排隊辦證件可以等掉一下午，我的脾氣，就這麼磨來磨去，尖銳的角都磨成光可鑑人的平鏡了。
不過，角磨掉了，硬梆梆的本質還在，這可就不太容易改了。一旦踩到我的地雷：比如：在我面前對台灣文攻武嚇、在談論問題時一副「唯我才是正統」的姿態，或者，用些我鄙夷的方式對我或對他人作人身攻擊，遇到這些情況，我會毫不客氣的反擊，反正，潑婦再臨，對我也不是難事。
前幾天，我和陳大牛一起去租片，我在結帳時，向店員抱怨上次租的片子兩小時斷了六次，應該是磁軌有問題，結果店員立刻將上次的片租退還給我們。陳大牛出了店後，若有所思的對我說：「老婆，難怪你都喜歡看溫馨感人片或女性電影，我發現你在現實生活裡，實在太常在fight了；你看我常租武打片或動作片，大概是因為我的個性太溫和，需要虛擬一下與人搏鬥的感覺吧！」
我覺得陳大牛的講法很有道理，遂為文以記之。提醒自己，在fight for justice的時候，不要忘了也要繼續作修養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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