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C, 新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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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岸〉第六章

變

 

能度人者，非執其手；能相伴者，終須退後。成人之美者，常在不言；守其分者，反得其全。

 

（一）洪流

文碧蘭進入修院之後，Michael 神父以為，事情終於可以慢慢沉澱下來。

但城市沒有。

市政府因為移民婦女安全計畫的後續討論，再次邀請他出席會議。會後，有記者圍上來，問的不是政策細節，而是他那句在會議中說出口的話——「如果制度不能保護弱者，那制度本身就需要被質疑。」

有人把那一段拍成了短影片。沒有剪輯，沒有背景音樂，只是一個站在市政廳門口的神父，語氣平靜，卻異常清楚。

影片被轉傳得很快。

起初，他並不知道；幾天後，事情開始變得有點不一樣。

在街上，有人試探性地叫住他；在超市排隊時，有人點頭示意；也有人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確認什麼。

他們大多沒有說話。偶爾，有人低聲說一句：「我看過你。」

這並沒有讓他感到驕傲，更多的是困惑。

因為他很清楚，那段影片並沒有呈現完整的他。它只留下了一個角度、一句話、一個立場——而那恰恰是最容易被誤認為「答案」的樣子。

在這個時代，被看見，往往意味著被簡化。

他沒有否定這種工具。他知道，那段影片讓一些人第一次感覺到，有人替他們說話。這本身並不是壞事。

但，如果一切都集中在他身上，那遲早會被扭曲。

問題從來不是要不要使用媒體。而是：誰在承擔被看見的後果。

第二天，他在堂區會議上，他提出「我們有很多團體」，「媽媽小組、移民英文班、青少年課後陪伴、食物銀行、老人探訪……」，「如果要出現在公共空間如社群媒體，」他頓了一下，「那就讓出現的，不是聚焦在個人或某些人，而是我們正在做的事。」

不是打造神父或某宗教團體的頻道，不是經營個人帳號，而是讓每個團體，用最簡單的方式，留下紀錄。

例如送熱食給街友的影片、課後輔導的紀錄、教區媽媽們為孩子籌備萬聖節…

「重點不是某個教堂或某個教會團體、某個神父、教友、或傳教士，」他說，「而是讓人知道，這裡一直有人在做一些事情。」

有人質疑：「這樣會不會太慢？」，「是不是不夠積極？」

Michael 想了想，才回答：

「也許吧。但有些人，正是因為世界太吵太快，才找不到路。」

會議結束時，天已經暗了。教堂裡只剩下長椅和光影。

他坐了一會兒，沒有祈禱，也沒有整理資料。

拿起與放下，並不是選擇立場，而是學習什麼時候，不要站在畫面中央。

有些人，需要被看見，才能站得住。

有些人，必須先不被看見，才能活下來、才能充分表現。

而他，正在這兩者之間，反覆調整自己的位置。

 

（二）那封email

2017 年春天。

文碧蘭進入修院，已經八個多月。

Michael 神父發現，自己偶爾會在日常裡想起她。不是在祈禱時，也不是夜深人靜的時刻，而是在極其平常的瞬間——例如整理公文、聽見 Vermont 的天氣預報，或車子駛上州際公路時。

每一次念頭浮現，他都立刻將它壓下。不是因為罪惡感，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自制。他告訴自己，那不是思念，只是責任留下的殘影。

他沒有寫信給她，也沒有主動詢問修院的近況。

他相信，距離本身，就是一種保護。

 

五月的一個上午，他收到一封來自 Rodriguez 修女的email，語氣一如既往地簡短、克制。

 

「Michael，

告知你一件事：文碧蘭已於上週搬離修院。她強調自己並非修女，已能自立，並表示不希望由修院主動通知你。

我尊重她的選擇，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

神父盯著螢幕，腦中一片空白。

他等了一天，才寫信給文碧蘭。

她很快回覆，語氣明亮，甚至帶著一點輕快——說自己在 Vermont 找到新的工作與住處，一切都好。

幾封信往來之後，她主動邀神父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