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良著作集＞小說品＞麻雀與鳳凰
◎01 ◎02 ◎03 ◎04 ◎附註
麻雀與鳳凰
⊕潘文良 撰
◎一
連續幾天的陰雨，難得今天，是個大晴天。
阿文踏著一路彩霞，回到家裡——趁著天色還早，便扛起鋤頭，到菜園裡鋤草……一會兒功夫，已是汗水淋漓，像是淋了一陣西北雨似的。
阿文揮了揮額上的汗水，閉起眼來～做了個深呼吸——只覺‥秋風緩緩地吹著，頓感‥身心無比舒暢；放眼遙望‥滿天霞彩……
阿文‥「呵……」的吐了口氣，心裡嘆道‥〔誰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就是近黃昏，所以才美麗……不是嗎？〕
一群麻雀，飛了過來，吱吱喳喳的，吵成一片——
〔在吵什麼呢？〕
（連村伯的稻子豐收了……今天，吃得真夠飽……）
（那個稻草人，真可憐，天天都被我們欺負……）
（差點兒，就被那群野孩子打到，抓去煏巴，真是好險……）
（今晚，到榕樹公公那裡睡覺，好不好？）
…………
真不知麻雀們，是在吵什麼，吵了半天，也沒結果，一大陣的撲向菅芒叢……
菅芒拚命地，搖頭擺手的——（走開！走開！不要在這裡煩我們！）
麻雀們，也許是挨罵了，在菅芒叢上，停了會兒，又全振翅飛起——吱吱喳喳地，飛向山的那頭……
留下一片寧靜祥和——還給黃昏。
一群芒花，突然揚了起來——白茫茫地、一大群蚊子似的飛了起來。
阿文眼角一閃‥「咿……原來是隻麻雀啊！〔牠怎麼沒跟著大家回去呢？
是不是被「放鳥」了呢？〕」
麻雀隨著那群芒花，飛向西天——
阿文轉身，眼前一亮‥「哇……〔一隻鳳凰……風箏！〕呵呵！〔維盈啊！昨晚才幫她做好的「鳳凰風箏」，今天，就迫不及待的想飛……〕呵呵！」
——˙——
維盈叫道‥「阿文哥哥！下星期，就要『風箏比賽』了……快幫我做嘛！」
阿文笑問道‥「妳們要『風箏比賽』……不是要自己做嗎？」
維盈叫道‥「我們老師說‥『不可以用買的，但可以請人家幫忙做』嘛！」
阿文只好笑道‥「好啦！好啦！星期日，我再幫妳做，好嗎？」
維盈叫道‥「不行啦！來不及的啦！還要『試飛』呢！」
阿文只好叫道‥「好吧！好吧！晚上幫妳做！」阿文於是整整花了三個「夜」的工夫，才完了‥鳳凰風箏。
——˙——
多美麗的鳳凰風箏啊！
尖尖小嘴，若鳴若啼；姣姣身軀，多采多姿；
輕輕薄翼，翩舞翩飛；綿綿長尾，風飄風曳。
七彩的毛羽，在夕陽中閃耀……
好美好美好美麗啊！
難怪‥維盈那麼「想飛」……
阿文也想飛呢！只恨「身無彩鳳雙飛翼」……只得瞪眼欣賞了。
黃昏多美呀！夕陽在西天，塗了幅「彩墨畫」，隨時隨地在變的彩墨畫——一幅「活」了的彩墨畫……
黃昏，多美呀！
鳳凰，多美呀！
阿文不禁嘆道‥「呵……願借彩鳳雙飛翼，翩飛翩舞在……畫裡！」
阿文不覺停下工作，凝眸欣賞……
——˙——
阿文笑道‥「維盈啊！我保證‥妳一定得冠軍的！」
維盈樂得笑道‥「阿文哥哥！這全是你的功勞……」
阿文笑道‥「還敢說!?『這全是你的功勞』！什麼都要我做。」
維盈晃著身子，笑道‥「你還欠我一隻『竹蜻蜓』呢！上次你答應‥要做給人家，到現在都沒做。」
阿文叫道‥「我做了啊！」
維盈叫問道‥「在哪裡？」
阿文笑道‥「飛了嘛！我做好的時候，想要『試飛』，輕輕一轉——牠就直往上飛……飛啊……飛啊……結果‥就一去不回了，我也沒辦法！」
維盈叫問道‥「你不會把牠抓回來嗎？」
阿文笑道‥「那要用『捕蟲網』，才抓得到，我又沒有捕蟲網。」
維盈想了想，叫道‥「那你可以做一支『捕蟲網』嘛！給我抓蜻蜓呀！蝴蝶的嘛！」
阿文叫道‥「又要我做!?」阿文想了會兒，不禁叫道‥「還是下次，再做一隻『竹蜻蜓』給妳好了。」
維盈叫問道‥「『下次』是什麼時候？」
阿文笑道‥「下次下次……下次就是‥這次的下次嘛！」
維盈叫道‥「下次就到民國一百八十年了啦！現在就做……」
…………
——˙——
阿文突然想起那隻麻雀，放眼望去，只見——
那隻麻雀，在天空飛了飛、繞了繞，一趟來～一趟去的，還真像是隻蝙蝠呢！
蝙蝠總喜歡在黃昏出來，飛了半天……牠們好像‥特別喜歡黃昏的樣子。
阿文心裡叫問道‥〔麻雀啊！怎麼還不回家呢？還在這裡逗留……你也喜歡黃昏嗎？是不是‥你也喜歡黃昏呢？〕
麻雀飛了飛、繞了繞，竟然飛往鳳凰風箏——
阿文心裡叫問道‥〔耶……麻雀啊！你也喜歡鳳凰風箏嗎？是不是‥你也喜歡，鳳凰風箏呢？〕
麻雀吱吱嘰嘰地叫著，在「鳳凰風箏」面前，飛來飛去～在鳳凰風箏身旁，繞來繞去……又吱吱喳喳地叫著，彷彿在跟鳳凰風箏打招呼——（妳好……妳好漂亮嘔！我能和妳做朋友嗎？）
鳳凰風箏，擺了擺身子——（不要！不要！）
麻雀又吱吱喳喳地叫著——（我好想跟妳做朋友……雖然‥我長得又小又醜；雖然‥我的歌，唱得不好聽……可是‥我有一顆誠摯的心……）
鳳凰風箏不理麻雀，獨個兒翩舞著，綿綿長尾，飄曳成風……又高貴、又漂亮、又美麗……
麻雀又叫著——（咿！妳是誰呀？我怎麼從來沒看過妳呢？）
鳳凰風箏頸上的鈴鐺——噹嚷噹嚷……的響著。
麻雀也聽不懂鳳凰風箏，在講什麼……飛呀飛呀……繞呀繞呀——（多美的鳥呀……我怎麼從來沒看過妳呢？好想跟妳做朋友……咿？妳怎麼被人綁著？）
麻雀沿著線，飛了下來，又飛了上去……
…………
彩霞越來越淡了……
太陽收拾著他的「彩墨畫」，準備要回家去了。
阿文扔下鋤頭～走上大路（一條新闢的「產業道路」）——走向維盈。
維盈還想飛得更高，風一來，又把線給放了出去——
阿文走到維盈身旁，停了下來，叫道‥「維盈！」
維盈回頭，叫道‥「阿文哥哥……我放得好不好？」
阿文點頭叫道‥「嗯！很好！一定得冠軍的！」
維盈‥「哼哼哼……」的笑了，臉頰上，便開了兩朵淡淡的酒窩，好可愛～好可愛……維盈高興地，拉了拉風箏，又把線給放了出去；一頭長髮，也隨風飛了出去……
阿文只見——
鳳凰風箏的尾巴飄著、維盈的頭髮飄著……飄啊……飄啊……好可愛～好可愛……
麻雀繞著線飛著——（呀！小女孩！請妳放開她吧！讓她自由自在的飛吧！
為什麼‥妳要綁著她呢？ 放了她吧！）
維盈又放了線——
鳳凰風箏，現在就像「天鵝」，那麼大而已！
麻雀又飛了上去……幾乎變成一隻「金龜子」（般大），陪伴在鳳凰風箏身旁——（好可憐嘔！妳怎麼會被人抓到呢？）
鳳凰風箏，依然沉默……沉默沉默，宛若彩霞般的沉默——美麗的沉默。
阿文看看天色，就要暗了，便叫道‥「維盈……回家吧！」
維盈叫道‥「等一下！線就要沒了。」
阿文突然發現——
一陣風，又從遠處吹了過來——
鳳凰風箏，急速的往上昇騰……竟然翻滾了起來……
阿文心裡不禁叫問道‥〔維盈怎麼放的啊？功夫這麼好……〕阿文低頭一看‥「哇……」
維盈手上，竟只剩下一個「空線軸」……維盈轉身看著阿文，一雙大大的眼睛，很快的，就變成兩潭汪汪的湖……充滿了淚水；一下子，湖水就氾濫了，化成兩行淚——流了下來。
阿文不覺‥「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維盈背靠到阿文身上，望著遠去的鳳凰風箏——發著呆、流著淚……
阿文摟著維盈，伸手輕輕地，拍了拍維盈的臉頰，一時間，也不曉得‥說些什麼好。
鳳凰風箏——自由了……
風停了——
鳳凰風箏，一頭往下栽了去……
麻雀也跟著衝了下去——（怎麼了？怎麼了？妳是怎麼了？……）
鳳凰風箏什麼也不說——咻……一顆流星似的，落到山的一角去……不見了。
麻雀也跟著不見了。
…………
靜了靜了……
太陽回家了，天就暗了……
月亮出了、星星也一顆一顆出來了。
阿文牽著維盈的手，踏著一地月色回家‥「沒關係啦！明天，我們去把它找回來……」
維盈還是不說話。
阿文笑道‥「不要裝那副……什麼臉嘛！嘴巴翹那麼高，要吊……豬肉啊!?」阿文拍了拍維盈的臉，叫道‥「笑一笑嘛！」
維盈突然叫問道‥「阿文哥哥！它會不會像竹蜻蜓一樣，一去不回呢？」
阿文叫道‥「那……〔是我騙妳的啦！〕不會的啦！明天，我一定把它找回來，到時候……」阿文吞了下口水，笑道‥「到時候，妳可別再糊塗了嘔！線不綁在線軸上。」
維盈叫道‥「哼！那是你繞的線耶！」
阿文叫道‥「我!?」阿文側頭想了一下，不禁‥「嘿嘿嘿嘿……嘿！」的笑了一陣，叫道‥「好像是我繞的吼！」
維盈叫罵道‥「本來就是你繞的……糊塗蟲！」
阿文只得笑道‥「哼哼！對不起嘛！明天，一定幫妳找回來！」
維盈也不搭話，輕輕地，晃著阿文的手……
…………
▲
◎二
第二天——
阿文一睜開眼睛，竟然就看到——維盈那雙圓圓大大、水汪汪的眼睛。
維盈笑道‥「還說你每天晚上十二點睡覺……早上五點起床呢！」
阿文叫道‥「今天是星期日耶……我讓自己多睡一會兒，不可以嗎？哈……啊……嗯……」阿文打了個哈欠、伸了下懶腰，叫問道‥「妳什麼時候來的？」
維盈答道‥「來好久了。」
阿文叫問道‥「好久？」阿文側頭一看‥「啊！才五點三十五分……」阿文揉了揉眼睛，只見窗外還暗朦朧的，回頭又問道‥「妳幾點起床啊？」
維盈叫道‥「四點三十二分！」
阿文搖頭道‥「真不敢相信！」
維盈叫道‥「我睡不著嘛！」
阿文叫道‥「可是……我還想睡。」
維盈叫道‥「不准睡！你說‥要幫我找鳳凰風箏的嘛！」
阿文叫道‥「才五點多……天都還沒亮呢！」
維盈看了看窗外——嘆道‥「嗯哼……好嘛！你再睡。」
阿文笑道‥「把燈關掉！」
維盈叫道‥「不要！我要看書——」維盈一把抓起書架上的‥《安徒生童話故事》～枕到阿文肚子上，把棉被拉了一角～蓋到身上。
阿文的腳，突然「冷了一節」，趕緊把棉被拉回～蓋到腳上～拉了條毯子，叫道‥「這給妳蓋！」
維盈蓋好了毯子，又拿起書來看——
阿文拍了拍維盈的臉，叫道‥「不要壓著我的肚子，好嗎？」
維盈叫道‥「要！」維盈叫著，便打開書來，唸道‥
「小紅鞋——從前，有一個地方，住著一位很可愛的小女孩，名叫‥〈卡蓮〉。
卡蓮因為家裡很窮，夏天都光著腳丫子，到了冬天——」
阿文叫道‥「不要唸嘛！」阿文伸手摀住維盈的嘴巴，叫道‥「這樣子，我怎麼睡覺？」
維盈‥「哼嗯……」的歎了口氣，叫道‥「無聊！」
阿文叫道‥「無聊……睡覺嘛！嘿！別壓著我的肚子……」阿文只得把維盈給「搬」到身旁，讓維盈靠到枕頭上——
維盈突然翻了開來～掀起棉被～又滾到阿文身旁、枕到阿文手臂上，側著身子～一手抱住阿文——
阿文‥「哼嗯……」的嘆了口氣，擁著維盈，一時千頭萬緒的，只是輕拍著維盈的肚子，輕輕地唱道‥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給寶寶做管蕭……
蕭兒對正口、口兒對正蕭……
蕭中吹出時新調……
小寶寶……一滴一滴學會了……啊啊啊啊啊……
小寶寶……一滴一滴學會了……啊啊啊啊啊啊…………」
阿文唱了會兒，側頭看著維盈，輕叫道‥「維盈……維盈……」
維盈已經睡著了……
阿文不禁‥「呵……」的吐了口氣，輕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煩惱不過三分鐘……呵……什麼時候，我才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呢？呵呵！〔下輩子吧！〕唉……還是『尋夢』去吧！」阿文關了燈，心想‥〔也只有在夢裡，才能回到童年了……〕
▲
◎三
吃過早飯，已經八點了——
阿文帶著草刀，牽著維盈，走上大路——這次，再也不是要去爬山、要去探險了，而是要去找‥一隻「下落不明」的——鳳凰（風箏）。
阿文走著、想著‥〔呵呵！可憐的風箏，總要「受人之拖」，少了線……少了人，它就飛不起來了……〕
走過了墓園～拐了個彎——又是墓園……
「產業道路」的到來，並沒有帶來什麼產業，反倒是——一堆堆的孤墳立起。
阿文心裡，不禁感嘆道‥
〔一堆堆的孤墳立起……
呵……
我的家鄉啊……
我往日青青的家鄉啊……
將一日一日的死去……〕
維盈只是拉著阿文的手，搖啊！晃的，跟著走著。
阿文想著走著，靠到路旁，放眼向坡下望去——搜索了一片……
維盈也把手掌，放到額頭上，到處搜尋著。
阿文心想‥〔鳳凰風箏，應該是掉落在這附近……怎麼沒看見呢？〕阿文只見一片風景，好不美麗。
維盈突然叫道‥「阿文哥哥！在那裡——」維盈高興得叫著，像是得了冠軍似的。
阿文順著維盈指去的方向，果然發現‥
鳳凰風箏，掛在一棵相思樹的枝上……
風吹了過來——
鳳凰風箏便擺了擺身子，像是在打招呼……無奈似的、求救似的打著招呼。
阿文叫道‥「走！」阿文拉起維盈，開步就跑……跑到了一條山澗——只要順著山澗下去，就能到那棵相思樹；到了那棵相思樹，也就能救回鳳凰風箏……
維盈叫道‥「我不敢下去……」
阿文道‥「那妳在這兒等我。」
維盈搖頭叫道‥「不要！」
阿文叫道‥「那……」阿文想了想，叫道‥「妳先回家去嘛！」
維盈卻又搖頭叫道‥「不要！我要跟你下去。」
阿文叫道‥「真真真……真是的！好啦！那小心一點就好，走！」阿文只得抓著維盈的手——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攀到崁下……（要是阿文自己一個人，早就用「飛」的下去了。）
澗中全是大大小小的水坑、大大小小的青岡石——
阿文要是只有一個人，可以像貓兒似的，在石上跳來跳去，蹦躍自如，然而，帶著維盈，只好牽著她，像在玩「跳房子」似的，就像周遭佈滿地雷一般，慢慢地——一顆石頭，跳過一顆石頭。
好不容易，方才到了‥絆住鳳凰風箏的那棵相思樹下。
相思樹下，是個大池子，水清見底，可以看到「蝦子鬥螃蟹」呢！
阿文抬頭看著相思樹——好高好高……差不多有‥「七丈多高」呢！阿文心裡不禁叫道‥〔鳳凰風箏，還可真會選地方「休息」……「良禽擇木而棲」……哪裡不去，偏偏選在這棵——這麼高的樹……〕
鳳凰風箏，高高的掛在樹頂上的枝子上，風一吹，就搖晃著身子……
阿文只得放下草刀～脫下手錶，遞給維盈～踢開拖鞋——甩了甩手～扭了扭腳～轉一轉頭～擺一擺腰……活動了下筋骨，便攀著石縫，爬到坡上～到了相思樹下——伸手拍了拍樹幹，舉頭遙望……只見…白雲蒼蒼‥〔多久沒爬樹了啊？〕
維盈突然叫道‥「阿文哥哥……小心一點哪！」
阿文轉頭跟維盈「擠」了個笑，便「大展身手」地，爬上樹去——果然‥「猴子再老，也能爬樹」，三兩下子，便爬到樹梢——〔如果我帶了「超級小刀」，就可以把名字給刻上，那這棵樹，又是我的了……〕 （阿文小時候，喜歡登山爬樹，常在樹梢上，留下‥「潘文良到此一遊」。）
維盈又叫道‥「哇……好厲害嘔……」
阿文低頭，只見維盈抬頭看著，便伸手給維盈比了個「ＯＫ」；放眼四望——但見‥青山層層、綠樹蓊蓊……風景真是不錯；看看那鳳凰風箏，卻又叫人擔心，心想‥〔那麼細的枝子，除非‥變成松鼠，或是小鳥、猴子，才敢「放膽」的攀過去，身為「萬物之靈」的人，竟然缺乏那種「膽量」……看看一丈差九尺，勾也勾不著、抖也抖不掉……〕阿文不禁歎道‥「這要如何是好？」
一陣風，吹了過來——
相思樹，拚命地搖擺著……像是要甩開阿文似的。
阿文趕緊一手抱住較粗的枝子，在風中搖擺著……突然，眼睛一亮‥「耶!?〔怎麼有隻麻雀，吊在線上？〕呵哦……〔可憐的麻雀呀……傻瓜麻雀啊……〕笨蛋！」
維盈突然叫問道‥「你在跟誰說話？」
阿文叫道‥「沒有啦！」阿文笑了笑，只好爬下樹，叫道‥「維盈！把草刀拿給我。」
維盈拿著草刀，起身走到崁邊～遞給阿文，問道‥「幹什麼？」
阿文笑道‥「砍樹！」
維盈又叫問道‥「那麼大……你砍得了嗎？」
阿文笑道‥「哼哼哼哼……我砍樹枝啦！我還那麼笨，砍樹幹!?」
維盈點頭‥「嘔！」了一聲，又退回石頭上，坐了下去。
阿文又爬到樹梢上，看看草刀，實在是太久沒磨了，只好「鈍刀使利手」——卻砍了半天，才砍斷了‥纏著鳳凰風箏的枝子。阿文一把抓沒著，枝子竟「跳」了下去——結果‥絆在樹腰上的枝子。阿文不禁‥「哼嗯……」的歎了口氣，叫道‥「可惡！」阿文只得爬到樹腰，可是還是勾不著；只得一手抱著樹幹，用腳猛踏著那枝子……卻怎麼也抖不掉鳳凰風箏……阿文只得攀上前去——一手抓著枝子、一手用草刀去撥鳳凰風箏……結果‥竟然撥不下去，一時還真是洩氣呢！阿文不由得‥「呼……」的吐了口氣，低頭看維盈——
維盈蹲坐在石頭上，兩手捧著臉蛋，抬頭看著——兩顆眼睛，張得大大的，好像在看野台戲般。
阿文氣得舉刀又砍——砍砍砍砍砍砍……不知怎的，身子突然向前一滑——
阿文‥「哇……」的叫了一聲，嚇了一跳，一把將草刀給扔了……想抓住枝子，卻也來不及，整個人——咻……一聲，連帶鳳凰風箏纏繞著的枝子，一齊往下掉了下去——碰……的一聲，摔到水裡去了……
維盈驚叫道‥「阿文哥哥……」
阿文又聽到——碰！的一聲，心想‥〔維盈大概也「掉」……下水來了吧!?〕阿文好容易地，從樹枝裡，掙出頭來～抹去臉上的水滴，放眼叫道‥「維盈……」果然沒見到維盈在石頭上，忽然聽到‥
維盈叫道‥「阿文哥哥……」
阿文低頭一看，只見——維盈就在眼前……
維盈只剩一個頭，冒在水面上，兩顆眼睛，又驚又喜地望著，嘴裡還‥
「噗……噗……噗……」的噴著水。
阿文看得不禁‥「噗唔……」了一聲‥「哼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維盈叫問道‥「笑什麼笑？」
阿文笑問道‥「妳幹嘛跳下來？」
維盈叫道‥「我跳下來救你呀……」維盈叫著，游到阿文身旁，幫著把樹技給搬開——
阿文好容易地，脫離了「樹枝陣」，竟還被風箏上的「尼龍線」，給纏了一身。阿文在水裡，混水摸了會兒，方才找著了草刀，乾脆來個「快刀斬亂麻」，把尼龍線給割斷……搞了好會兒，方才把鳳凰風箏，給弄上岸——
鳳凰風箏，卻已經「死翹翹」了，不但變成一隻「落翅仔」，身上還破了個大洞、尾巴也掉了好幾條、頭也斷了——
阿文望著維盈，輕輕地叫道‥「對不起……」
維盈擺了擺一頭濕濕的長髮，竟笑道‥「沒關係！」
水滴從維盈的下巴，飛了出去……
阿文才在高興，沒想到——
維盈卻接著叫道‥「你可以再幫我做一隻嘛！」
阿文聽得真是沒好氣，望著維盈那兩顆汪汪的眼睛，只好說道‥「可以是可以，可是……沒材料了，怎麼做？ 而且，恐怕……來不及嘍！」
維盈叫道‥「那……」維盈停了會兒，叫道‥「那我不要比賽了……阿文哥哥……對不起……」
阿文不禁笑問道‥「對不起什麼？」
維盈望著阿文，叫問道‥「阿文哥哥……你有沒有怎樣？」
阿文笑著，搖了搖頭。
維盈叫道‥「我剛才，真是嚇死了……」
阿文笑問道‥「怕什麼？」
維盈問道‥「從那麼高摔下來，會不會翹翹？」
阿文笑道‥「會翹翹，就不會站在這裡了……」阿文抬頭望了下相思樹～低頭看了下池子，又說道‥「不過‥剛才，要不是摔到水裡，要是摔到石頭上，那會怎樣……我可就不敢想了……呵呵！鳳凰風箏，還真會選地方呢！還好！」
維盈笑了笑，一手提起鳳凰風箏，叫道‥「耶……阿文哥哥！你看——一隻麻雀……怎麼會死在這裡呢？」
阿文搖了搖頭，叫道‥「我們把……『牠們』——埋起來。」
維盈點頭叫道‥「好！」維盈突然又問道‥「阿文哥哥！為什麼‥麻雀會……這樣？」
阿文想了想，說道‥「我說一個故事給妳聽——」
維盈叫道‥「好啊！」維盈點了點頭，又叫問道‥「什麼故事？」
阿文走到沙灘上，蹲身挖著坑，一面說道‥「從前……有一隻麻雀……為了救一隻鳳凰……那鳳凰被人綁住了腳…… 後來，鳳凰逃掉了——飛呀飛呀……飛得好累好累，便落到一棵相思樹上休息，沒想到‥繩子竟然纏到樹枝上…… 鳳凰拚命地掙扎，反而越纏越緊…… 一隻麻雀看見了，便想要救鳳凰……麻雀用牠的小嘴和腳爪，努力地，想抓開那些繩子，但牠哪裡能弄得開呢？ 結果‥也被纏住了……就這麼死了。」阿文一下子，挖了個坑，將鳳凰風箏跟麻雀的屍體，捲成了個球狀～放進坑裡，再慢慢地，抓起一把一把的沙，將「牠們」埋了起來。
維盈叫道‥「好可憐嘔！」維盈一面捧著沙、一面問道‥「麻雀為什麼要救它呢？」
阿文叫道‥「因為……」阿文想了想，說道‥「因為‥牠們是……朋友！」
維盈望著阿文，叫問道‥「你怎麼知道？」
阿文笑了笑～拍了拍維盈的臉，說道‥「不是朋友，怎麼會來救牠呢？」
維盈晃了晃頭，叫道‥「好奇怪的朋友……好……好笨的麻雀……好可憐嘔！怎麼會這樣？」
…………
沙灘上，立起一座新墳——
維盈還替它立了個墓碑，上頭寫著歪歪斜斜的字——
鳳凰與麻雀之墓
維盈立好了墓碑，竟還合掌，在那裡「拜」著。
阿文看了，心想‥〔也許雨一來，這墳就消失了……而這「故事」，將只有我和維盈知道……只有我們會記得……〕
＊ ＊ ＊ ＊
爬到大路上，都快下午三點了——
太陽高高的掛在空中，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世界……
阿文突然覺得‥〔這世界好小好小……太陽只要用「一只眼睛」，就能看透這個世界。〕
維盈脫下那雙濕漉漉的紅布鞋～提在手上，赤腳走著——也許是柏油路太燙，燙得維盈不禁跳了起來……
阿文看得不禁叫道‥「嘿嘿！小紅鞋……〈卡蓮〉穿上小紅鞋，會跳舞跳個不停，妳倒是穿小紅鞋不跳舞，脫下小紅鞋，卻在跳舞，真好玩！」
維盈叫道‥「我又不是〈卡蓮〉……」維盈跳到阿文身旁，叫道‥「〈安徒生〉，最會騙人了！」
阿文‥「哼哼！」的笑了一下，伸手輕輕地，拍了維盈一巴掌，叫道‥「〈安徒生〉，怎麼最會騙人？」
維盈笑道‥「跟阿文哥哥一樣，都喜歡編『童話故事』……童話故事，都嘛是假的……都嘛是在騙人……可是……好奇怪嘔！我們都好喜歡被騙……都喜歡聽……」
阿文聽得不禁‥「哼哼哼哼……」的笑了一陣，叫道‥「我們……真是愛『說謊』，可是‥這個『謊言』，又美麗、又好聽、又有趣、又好笑……所以‥大家都愛聽——」
維盈叫道‥「說謊死了下地獄，會被割舌頭耶！」
阿文叫道‥「哼！妳不愛聽——我也不會『說謊』……」
維盈叫道‥「你不愛講……我也沒得聽……」
阿文‥「哼！」了一聲，舉手就想打維盈——
維盈身子一晃——閃了開來，抖了抖肩膀‥「哼哼哼哼……」的笑著，一隻小白免似的，向前跳了去……
▲
◎四
傍晚，又是彩霞滿天——
阿文和維盈，坐在路堤上……
一群麻雀，吱吱喳喳地，飛過天際。
阿文心裡不禁叫道‥〔麻雀真是喜歡吵……吵吵吵，就只知道吵……麻雀呀！麻雀！是否記得‥你們死去的同伴呢？〕
維盈突然叫問道‥「阿文哥哥！上次，你不是說‥『古代的人，都乘著風箏，去探察軍情』嗎？」
阿文點頭叫道‥「對啊！」
維盈叫道‥「阿文哥哥！有一天，你也幫我做一隻‥好大好大的……『鳳凰風箏』，好不好？」
阿文笑問道‥「妳想乘著鳳凰風箏？」
維盈點頭叫問道‥「嗯！好不好？」
阿文望著維盈，竟是一臉「期盼」，只得點頭道‥「好！」
維盈突然問道‥「阿文哥哥……你想不想坐？」
阿文點了下頭‥「嗯！」了一聲，笑了笑，輕輕地，拍撫著維盈的長髮……抬頭望著西天的那幅「彩墨畫」……
維盈靠到阿文身上，輕叫道‥「讓我來說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黃昏……
一隻鳳凰……飛在晚霞裡……我就坐在鳳凰背上……還有‥阿文哥哥……突然飛來一隻麻雀……」維盈說著說著，突然就不講了。
阿文叫問道‥「再來呢？」
維盈笑道‥「再來……自己想嘍！」
阿文聽了，不禁笑了笑、拍了拍維盈的臉，看著西天的彩霞，心裡幻想著‥
〔我們乘著一隻鳳凰，飛在「彩墨畫」中……突然，飛來一隻麻雀……〕
——全文完。
◎附註
本小說，純屬虛構！
為了紀念一個小女孩，還有答應她做，卻一直都沒做成的「鳳凰風箏」。
〈維盈〉，是阿文當兵時，在「土城」碰到的一個小女孩。
那天，大夥到「土城台」去工作——下午，沒什麼事。
老班長，給大家自由活動。
阿文便溜到外頭去走走，坐到池邊的一棵相思樹下，看著——
一個小女孩，在一處大墓埕裡，放風箏……
後來，小女孩的風箏，跌到相思樹上，拉不下來。
阿文便「自告奮勇」地，爬上樹去，要幫她「解救風箏」——哪知‥倒楣到了家，抓著了風箏，那枯樹枝，竟然斷了，阿文也跟著，掉到池塘裡……
而維盈，竟也著跳到水裡——說是要救阿文。
還好‥水池邊，並不深。
只是‥兩個人，搞得一身濕——也把風箏，給弄壞了……
她笑著叫道‥「你要賠我一個風箏！」
阿文笑道‥「好嘛！那我去買一個！」
她搖頭笑著說‥「不行！要自己做的！這個風箏，是我自己做的。）
阿文便說‥「好吧！那下次，我做一個來送妳！」
她笑問道‥「下次，是什麼時候？」
阿文笑道‥「下次……我再來這裡的時候！」
她笑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再來？」
阿文搖頭道‥「不知道……」
過了許久——
她望著阿文說‥「我要一個『鳳凰風箏』，你能做給我嗎？」
阿文只得說‥「那我……儘量好了……」
…………
阿文於是‥就這麼認識了〈林維盈〉——那年，她國小二年級。
（後來，阿文在「中和」，又遇到了一個‥在上幼稚園的小女孩，叫作〈戴維盈〉……〈維盈〉這麼少見的名字，竟然也會「重複」。）
阿文跟維盈，介紹自己名字。
維盈了聽了，竟叫了一下午的〈阿文哥哥〉……一直要阿文「背背、抱抱」的，賴在阿文懷裡。
維盈說‥她的父親去逝了，有兩個姊姊，還有一個哥哥，在「馬祖」當兵，很久沒回來了，好想念哥哥……媽媽好辛苦……
好半天，她一會兒，要阿文背背；一會兒，要阿文抱抱的。
阿文於是擁著她，說了一下午的故事和笑話，還有唱歌……
＊ ＊ ＊ ＊
阿文退伍後，曾再去找過〈維盈〉。
而那地方，竟已「景物皆非」……
〈維盈〉不知何去也！
答應維盈做「鳳凰風箏」，也沒做……
如今，想起〈維盈〉，卻怎也想不起她的模樣，只記得‥她的長髮、大眼，和那純稚的臉上，一片甜甜的微笑、一抹淡淡的哀傷。
2008.01.12.六 17:00:00 網頁首編
2021.05.24.一 23:00:00 網頁重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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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重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小說品．麻雀與鳳凰》。2021.05.25.二 00: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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