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孤寂開始 (十三)
自武則天當上皇帝的那一天起，Mr. Zero就不再出現。
雖然擁有了萬人之上的權利，她也不過是一名祈求愛情的平凡女子。朝思暮想的人不再出現，她不禁開始擔心。
這樣的情況以往不是沒有過，只是過去的她還有可以令他眼神駐足的美貌，現在的她卻只有年華老去所留下來的痕跡。
歲月在他們之間築起的是容貌上越來越大的差距，畢竟身為神祇的他永遠保持著最美麗的形體，而她的青春只能被動地跟著時間走。
太平公主是武則天最中意的女兒，見母親終日悶悶不樂，將之解讀成因操煩國事所造成的壓力。她於是將薛懷義這名男寵引薦給武則天，希望藉此討皇上的歡心，在宮中如魚得水。
武則天第一眼見到薛懷義就沒什麼好感。前半輩子她總是費盡心機討好男人，只為攀上這個位置，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她已經疲憊得不願再進行任何一場沒有感覺只有厭惡的性。
然而拒絕了太平公主之後，她卻在孤枕難眠時想起了與少爺共有的回憶，記起了那個有他卻也免不了痛苦的夢。
在夢裡，他藉著與另一個女人的親密狠狠殘虐她……一切不過只是因為她對李治說了句：「我是你的。」這場刻骨銘心便是他在多個銷深匿跡的日子之後帶給她的禮物。
因為忌妒，所以現身。
現在她是不是可以舊戲重演，再次讓這個靈魂因醋意橫生而瘋狂凌虐她？
她從來就不怕痛，畢竟那是這份愛情最深刻的印記，怕的只是……他不在身邊。
隔日，武則天招見太平公主，主動要求她將薛懷義帶進宮。這個男人也許取悅不了她，卻足以讓她達成另一個目的。
在薛懷義伺候武則天就寢的第一個夜晚，他們什麼也沒做，只是躺在同一張床上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直到她睡去。
在接下來的幾個晚上，武則天依舊讓薛懷義在她的寢宮內陪她到天明。此時的她，只不過是個需要人作伴的空虛老女人。
「如果我們每個人都有所謂的歸屬，那麼你……屬於誰？」武則天早知道他的答案，卻不禁想探究過去少爺聽見自己如傭僕般的承諾作何感想。
「懷義絕對是屬於皇上的。」他說得信誓旦旦，終究還是少了份真誠。
原來只是這樣……她並沒有得到一絲被愛的感覺，被滿足的只是一種可以操縱他人的虛榮。
從她戀上少爺開始，這種膚淺的慾望已然跟著他好幾個世紀。可悲的是，她也順從地滿足了他一世又一世。
如今他厭倦了這場遊戲，便理所當然地不再出現。
宮中每個不明就裡的人都開始相信薛懷義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對他百依百順。而膽大妄為的薛懷義也開始狐假虎威，濫用職權。
武則天對於薛懷義的惡行總是睜隻眼閉隻眼，畢竟到了如暮之年，可以陪在他身邊的人也沒幾個。只要他犯的不是什麼大奸大惡，她都可以視而不見。
最後讓武則天忍無可忍的大禍，是薛懷義酒醉鬧事，火燒名堂。她厭倦了為他收拾殘局，也懶得再聽宮中大臣向她告狀，決定斷除禍根。
「皇上，看在懷義對您一片忠心，饒我一死……」當薛懷義被侍衛五花大綁在樹上時，他不顧尊嚴地懇求。
「做人就該謹守本分，既然揮霍光朕帶給你的利益，也該是時候付出代價了。」
「可懷義是您的啊，皇上！我是您的啊！」
「說得對。」武則天冷笑，「就因為是朕的，所以朕讓你死，你便不能活。」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皇上，懷義知錯了！饒了我，饒了我……」
「怎麼？還是不懂自己為何該死？」對於眼前的男人，她只剩下厭惡。「因為你利用了朕，利用朕的權利，利用朕的地位。」
「懷義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錯就錯在你搞錯了我們的主僕關係。朕也是可以甘於被利用的，前提是……朕要是你的所有物才行啊，蠢貨！」
一聲令下，侍衛點燃了圍繞在大樹旁的稻草，將薛懷義活活燒死。
直到今夜，武則天才明白自己從來就不怨恨被少爺利用，哪怕這幾百年來他都只是利用她的愛情來滿足自己的虛榮慾望。
也正因為她不愛薛懷義，才厭惡被當成猴子耍。如果今天對象是她愛的男人，要她將身為帝王的權勢都捧到他面前，她也甘之如飴。
在薛懷義被處死的這個晚上，她格外想念少爺。
時間向前推進，武則天的人生停在八十二歲這一年。
在沒有少爺陪伴的日子裡，武則天一個女人家靠著自己的雙手建立了繼唐太宗之後，第二個大唐盛世。
在她知道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便命人在她死後的陵寢上建立一塊巨大的墓碑，不要刻字，徒留一片空白。
她對外表示無字碑的存在是留給後人來評斷她此生的功與過，而身為統治者的自己則不予置評。
然而，武則天對這塊墓碑卻有屬於自己的見解。
這輩子，她的靈魂都禁錮於少爺的手下，她從來就不是這個人生的主人，只是個魁儡罷了。而魁儡自然不需要在死後留下任何修飾過的墓誌銘。
這個仰賴著她皮肉下心臟的跳動所延續的生命，在少爺消失之後所剩下的呼吸只是一種單調的規律，沒有目標的繼續，也沒有值得紀錄的意義。
當心跳靜止，當氣息消失，當血色退去……武則天緩緩地闔上雙眼，她知道那個她等待四百年的男人要來接她了。
再次睜開眼時，她已處在一個空白荒蕪的時空，軀殼又回到了花樣年華的那刻。她綻開笑顏，不為失而復得的美麗，只為了眼前最真實的愛情。
「終於，你還是來了。」
Mr. Zero沒有回應她的喜悅，仍是一臉冷淡，「而妳卻該走了。」
「不，我不走了。」她緊握他的大掌，語氣堅定，「你在哪哩，我就會在哪裡。既然身為你的一部分，我們就沒有分開的理由。」
他甩開她的手，「我們的糾結已經解開了，吳初。妳登上了皇帝的大位，我的任務便達成……誰也不欠誰了。」
「少爺，你不要我了？」她眼眶泛紅。
「命運從來就沒有將妳我寫進同一個故事中。若不是妳過度執著，早在吳初的生命劃下句點時，我們之間的牽連就該結束。」
她抹去淚水，輕笑出聲，「少爺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
「妳的另一段旅程即將展開，而我將繼續留在這片空白中推動命運的齒輪。」
「如果我對你的強烈意念曾經成功扭轉了命運的安排，現在這般深情一定還有能力為我們改寫這命中注定的故事。我愛你，如同四百年前愛你，這種執著不論經過多久都不會改變。」
靈魂因她的告白裂出一道縫。「妳的遺憾在妳轉世為女人的那刻起就被彌平了。現在的妳已經沒有什麼意念是非滿足不可的……」
「那你呢？」她打斷Mr. Zero，「對於我，你從來就沒有任何遺憾嗎？你從來就沒有任何強烈到足以動搖命運的慾望嗎？」
那道破碎的痕跡，在此刻被擊破成一個更大的洞，無盡空虛在體內盤根交錯。
因為他恐懼地發現自己早有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選擇不去面對……當吳初化作武媚娘，他對她的慾望變日漸加深，或許撼動不了命運，卻足以撼動他。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