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真是他媽的犯賤！
我想我的右臉一定整個都裂了，要不然怎麼會這麼痛！？
我打他的時候腦子中浮現爸的樣子，這反而讓我下手更重。我好像在出一口怨氣一樣，當然我很討厭這傢伙沒錯，可是那倒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我發洩我心中那積了11年的恨。
不過當主任打電話通知我媽的時候，我簡直想拿刀把坐在對面的他給捅了！
「喂～周太太嗎？欸你好，我是泰群的訓導主任，不好意思打擾你，不過泰群在學校和同學發生衝突，可以請你現在過來一趟嗎？」同學！？我根本就不承認這傢伙是我同學！我才不過第二次見到他而已就打起來了，而且他今天早上還開我玩笑，一個我最沒辦法不了了之的玩笑。
媽這時間應該在整理她批回來的玉蘭花吧，或者是在做代工。反正她現在一定很忙，而我竟然還需要他在這時候出動來逮捕我這個公然和人打架的不孝子。
刀子，刀子在哪裡！？
「喂～高太太嗎？欸你好，我是靖德的訓導主任，不好意思打擾你，不過靖德在學校和同學發生衝突，可以請你現在過來一趟嗎？喔，請別擔心，沒事的，我們已經讓護士給他們上了藥了。什麼！？這…喔這不行的…高太…」主任支支吾吾的樣子正好和在竊笑的他形成強烈對比，我可以想見，這來自有錢人家的紈袴子弟當然有爸媽在他背後為他撐腰，怎樣？要當做沒事是不是？是不是他可以回家而我要被記大過？很好啊，這樣才正常嘛。
主任掛掉電話，剛被人壓在腳底下，面色凝重的很。
「高靖德，你媽媽要帶你去醫院檢查，你先離開吧，在校門口等你媽…」哼，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神氣地仰著頭，我本來以為他會順便瞪我最後一眼的，結果他只是大搖大擺地走出訓導處，往校門口走去。
主任嘆了口氣，和旁邊的老師抱怨幾句後便往我這兒走來：
「…你媽媽等一下就來了。我不會記你處分的，記住你自己是誰，要自重，懂了嗎？」
託混帳的福，我的紀錄依然乾淨空白，考上倫大的機會還是在。
輔導老師坐在我旁邊，開始向我「精神訓話」。究竟那些教育專家以為這樣子做有什麼用？輔導老師說的話永遠也搔不到癢處，或痛處，他們只是一昧地以局外人的立場來界定事情的對錯，然後加以矯正。如果他們家今天像我一樣窮的話、如果他們的媽媽要在大馬路上賣玉蘭花來養家活口的話、如果那混帳也以那樣的方式開他們玩笑的話，這時候他們心中所秉持的教條是什麼？
是狗屁，我很肯定。
或許，他在校門口坐上了他家那輛賓士，他和他媽媽說不定在車內哈哈大笑，想說所有的錯都給窮人家的傻孩子去承擔就好了。然後，他們可能會去哈洛斯百貨或者梵諾利園廣場那樣高級的地方逛街、喝下午茶。
媽走了進來，劈頭就甩了我一巴掌，主任拉住她、好聲好氣地替我說話，媽的眼眶紅了。
爸死後我一直祈禱、一直祈禱，再也不要看見媽掉眼淚。沒想到這一次，媽是為了我才哭，我一想到她剛才一路上的緊張、憤怒和傷心，我就知道我是全世界最沒價值的一個人，因為我傷害了給我最多寶藏的那份愛。
一位女士跑進來，打破原本凝重的氣氛。她看起來是高尚優雅地那麼絕對，似乎是位慈祥和藹的貴婦人，所以，我大概也猜出了她是誰。
「請問我兒子在哪裡？阿德呢？」她的聲音很細膩，卻很緊張。
「高靖德他剛剛就走去校門口啦，您沒有看見他嗎？」
同一瞬間，我看見了和我媽一模一樣的神情，她也在擔心著自己的小孩，那混帳真不配有這種媽媽。那位女士轉過頭來，看見了我，然後，她向我媽還有我低頭道歉：
「對不起，那孩子太衝動了，你受傷了，一定很痛吧，需不需要我帶你到醫院做檢查呢？對不起…」她的眼淚不停地流，媽扶住她，對她說些安慰的話，要她釋懷。
是啊，我並不怪這位女士。
在地鐵上，媽都沒有和我說話，她只是示意我和她一起坐到世商中心站下車。我們在城市公園旁買了個便當，然後走到圖書館前的草坪用餐。
「對不起…媽…」話一旦哽咽地說出口，所有的偽裝也跟著潰堤。半天之內掉了兩次眼淚，我根本就是全世界最軟弱無能的毛頭小鬼。
媽拍拍我的肩膀：
「都17歲了還像個小男孩一樣，被人家看到了會笑你的。」
「媽…我太衝動了…對不起。」
「知道就好了啦，剛媽打你痛不痛？」
「…」
「再哭制服就要濕啦，我可不幫你洗喔！」媽也在苦撐，想把淚忍住。「我打你你知道為什麼嗎？」我點點頭。
「那就好啦。來，把鞋子脫掉，我們躺在這草坪上作日光浴，就像那些上班族一樣！別哭啦、別哭啦。」媽拍拍我的頭。
這樣子應該沒關係吧？雖然我已經是高二生了，理應是叛逆、不羈或者周遊在戀愛之間的年紀，可是遇到這麼感性的時刻，在媽媽面前哭一下應該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是理所當然就好。
從我們躺著的草坪可以清楚地看見淨白的新世紀中心聳立在左前方，以前有人跟我說那是這城市開始繁榮的象徵，就在那裡，我一定要存夠2500元，然後請媽去雪梨灣餐廳吃大餐、看兩星大道的夜景！就算我是窮人家的傻孩子也沒關係，因為我有媽媽可以跟我相依為命！
何況我不傻，我很聰明的。
樹蔭下涼涼的，我身上因為塗滿了萬金油，所以我也不覺得有蚊子在我旁邊飛來飛去，耳朵也聽不到嗡嗡聲﹔午休時間一過，上班族也少了。總而言之，除了倫大和中央車站偶爾傳來的鐘聲以外，這裡是全世界最安靜的地方，所以我睡熟了。因為我的右臉和右大腿都還很痛，而且已經由青色轉變為紫色（媽告訴我的），所以我側著左邊睡。
真令我驚訝。不管是媽、路人還是公園警察，竟然沒有一個人來叫醒我，以致於我醒來的時候雖然傷口還是一樣痛，可天色已經是黃昏了！公園的人又多了起來，和中午不同的是，充斥在公園的滿是已經下班的都會男女、散步的情侶、運動愛好者以及追逐嬉鬧的小鬼，就有幾個小鬼站在我前面不遠處盯著我看，大概是在想說「怎麼會有這種全身青一塊、紫一塊、眼睛還紅紅的人如此囂張地睡在這？一定是壞人吧，我要告訴媽媽。」之類的。
媽留了一張紙條說她要去小塘仔那邊拿貨，要我直接去肉店找福伯吃晚餐─打工！我說好了六點要去他店裡幫忙的！手錶上的指針無情地向著六點半的位置，Shit！我拎起書包，連身上沾著的泥巴也沒拍掉就奔向地鐵站，再笨的人也知道現在是地鐵系統最繁忙的時候，這意味著我得和百萬通勤人潮一起當沙丁魚，Damn shit！
等我到肉店的時候已經是七點了，我抓抓頭，想說要裝個很過意不去的表情。店裡除了忙著論斤秤兩的福伯以外，我的死黨阿吉和碧玲也在。福伯正在跟客人討價還價，一看到我，先是看了一下我的傷勢，然後「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阿吉和碧玲也是一樣。
「阿群你還好吧…嘻呵…」
「還好啊…」這些人是怎麼一回事啊？
「嘻…」
「呵…」
「你們在幹嘛啊，我有傷在身耶！」太差勁了這些人！
「那你趕快就上樓吧，有人在樓上等著幫你擦藥喔！」碧玲說。
「『擦─藥─喔』」阿吉附和道，然後這對瘋男痴女又呵哈大笑起來。已經呆掉的我回頭看看福伯，他做了個中年人不應該有的少女表情，然後比比手勢，示意我趕快上樓。
「可是我不是要打…」
「快去啦，人家她等很久了呢！」
完全沒有頭緒，福伯不但忘了我跟他說好要打工的事，連飯也忘了叫我吃。除了我媽，到底還有誰會坐在我家裡等我回來？
不會是隔壁大嬸她女兒吧，喔～千萬不要。
家門沒鎖，要不是賊就是福伯放他進來的，我們家是不敢奢望有賊來啦，能讓福伯信任的人…誰？
我一打開家門立刻就聽到因為緊張站起身來而不小心讓雜誌掉到地上而發出來的聲音。
「你…你回…回來啦？」
伴著一道上帝刻意打進來的落日餘暉，我看見了這個人。
夏沛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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