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造之地
（一）行政中心的新方案
假期第五天。
縣行政中心依然像一座忙亂的蜂巢。
紙本資料和電腦系統同時並存、志工彼此以自己的語言溝通、回報格式各自為政。
雨季來臨，山區豪雨多處坍方，道路封閉狀況不定；沿岸適逢大潮，海水倒灌再度對沿海地區的避難所造成威脅；而各避難所的供給更因雨季的道路狀況，糧食和用品短缺問題不斷…。情況一日比一日嚴峻。
問題除了資訊系統未數位化，還包括層級複雜導致資訊傳遞太慢，與實際狀況無法同步等等。
林恩站在臨時指揮會議室中央，在白板上畫出三色箭頭──「山區 → 城市 ← 海岸」 （亦即各區皆藉電腦系統向行政中心通報，而非以前按層級向直屬管轄的單位通報）的通報流程。
指揮官看著她簡化後的示意圖，「你的意思是，把所有族群、所有語言、所有地區、所有單位……統一用同一個介面？」
林恩點頭。「是。資料欄位統一、語言欄位合併、地區標籤以行政區為主、族群為輔。讓所有救援人員——不論華裔、Gayo、Acehnese、Anak Jamee——都能看懂。」
她吸了一口氣：「我們不能再讓語言和族群決定誰先獲救，誰被遺漏。」「而且經由系統上傳，不需要層層上報，格式一致，資料整合就能同步，指揮中心就能掌控全局。」
指揮官看著她，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下一秒，國際救援組織的主要技術官員站了起來。「這正是我們需要的流程。」
「只要能做出成功的版本，即使是試用版，我們就能跟上。」
另一名醫療協調員接口：「林恩，我們會全力支持你。」
此刻讓林恩覺得，自己在災難中也能派上用場、能為這塊土地做些什麼、補上一點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點頭。
「我的假期有限，會盡量做出第一版，接下來，有問題隨時email，我會全力支援。」
這一次，她不是回家探親──她是回來和大家並肩努力的。
（二）醫院探望：阿凱的告白
結束會議後，她立刻趕往醫院。雨季午後的醫院潮濕沉悶，走廊依然擠滿傷患、家屬、和各種語言。
阿凱被安排在靠窗的病床，腿上纏著固定架。
「你怎麼來了？」他抬頭時，眼裡的明亮瞬間驅走了陰雨。
林恩把帶來的水果放下：「我當然要來。你救了三叔公，你是我們家的恩人。」
他笑了，卻帶著痛。「我的腿還在，我自己都覺得是奇蹟。」
「如果不是你……」林恩話還沒說完，阿凱便搖頭。
「不。如果不是三叔公，我可能掉下去了。我只是……反射動作比較快。」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只剩外頭的雨聲落在窗邊。
然後阿凱看著她，像鼓起莫大勇氣：「恩……你後天就要回雅加達了，我們可以繼續聯絡嗎? 我寫email給你，跟你說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做了什麼，好不好?」
林恩心口一緊。「當然沒問題，我們這幾天共患難、幾乎同生死，好朋友當然要繼續聯絡！」
阿凱低聲說，一個字一個字像怕驚動什麼：「恩……我喜歡妳。雖然才相處不久，但三叔公跟我講過你好多次，真的看到你的那一刻，我覺得好像上輩子就認識妳了。」
「不是救難時的那種情感依託，是……看到妳，我的心就跟著想往前走的那種。」
她坐下，低聲說：「阿凱……謝謝你。但我沒想過……」她雙手緊握，「現在……我沒有答案。」
阿凱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微笑著。
（三）家的新定義
另一邊的海岸，三叔公帶著 peunayong（巴揚）重建團隊站在廢墟中央。社區重建工作比想像中困難，木板、船艙碎片、倒塌的柱子仍堆得像一場未結束的夢魘；還有地基沉陷問題待解決、木材潮濕、土壤品質劣化、道路崩陷或被沖斷、物資補給緩慢……。
但三叔公的熱忱像被重新點燃般，早晚不停地在現場調派人力、和行政中心溝通。
Gayo、Acehnese、華人、Aneuk Jamee……過去彼此保持距離的族人，此刻都在同一個泥地裡搶時間、運送混凝土、搬木頭、立支架…。
有人笑說：「以前政府都做不到的事，海一下子做到了──大家終於站在一起。」
又有人問：「叔，重建辦公室的規劃跟以前完全不一樣，我們是不是照著做？」
三叔公站起來，拍拍褲腿上的泥。「那些規劃……」他頓了一下，「很好，但不一定適合我們。」
志工愣住：「為什麼？」
三叔公望向遠方的海。「因為這是我們自己以後世世代代要生活的地方，這是『我們的』家園，不是把外國的圖紙規劃蓋在我們土地上。」；「家，是要讓這裡生活的人能呼吸、能工作、能活得像我們自己的樣子。」
另一名青年問：「那林家的房子……叔，你不跟著政府的補助和國際組織的規劃重蓋？」
三叔公緊繃了一瞬，語氣卻比任何時候穩：「林家的屋……我自己蓋。」「因為我虧欠的，不是房子，是這個家。」
有人勸他不要太固執，但他只有一句：「家要自己立起來，我不想再有一天，因為我，讓它倒下。」
這句話讓全場安靜了一會；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他的贖罪，也是他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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