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C, 新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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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雨季將至

 

（一）我們家的小莉

傍晚下起了雨，雨滴落在帳棚的塑膠布上，像舊屋子的天花板絮絮叨叨著過往。舟車勞頓的林恩剛歇下，想起跟林傑約好六點半要打電話上山，看著三叔公還在救援與重建的主營帳內，又想起小莉，心裡多了一件事要在電話上跟媽媽商量。

林恩走向行政營帳借電話，阿凱正好走出來，問明林恩來意後，借了一台衛星電話，不但可移動、說話比較不受打擾，通訊的品質也比較好。林恩走到營地較安靜的角落，撥給Gayo山區行政與救援辦公室，林傑馬上接起；熟悉的 Gayo 腔調先傳來：「Halo…? This is Lim Jie, are you  Lim Ann?（你好，我是林傑，請問你是林恩嗎?）這是他們期待已久的時刻。

不一會兒媽媽接過電話，聽到媽媽的壓著哭腔的、故作堅強的聲音，林恩的心口像被什麼輕輕敲了一下。

林家的「興明貿易雜貨商行」所在的Peunayong地勢較低，爺爺和爸爸數十年都是一早就在店鋪忙前忙後；海嘯當時受創最深的地區之一，就是華裔聚集的Peunayong區，幾乎是全區覆蓋式摧毀，無人生還。山上的媽媽直到三個月後救援隊上山，把山下的資訊帶上來，才知道山下的巨變；但再次提及家中的重創，還是讓她心痛不已。說著這幾個月山上發生的事、林恩這些日子的心情、與山下的林恩聽到的事，彼此心中都安穩多了。

林恩流著淚聽媽媽說著，一句句像媽媽的手撫過她的額頭。

空檔間，她吸了吸鼻子，壓住眼眶的酸意，「媽，我……有件事要跟妳說。」

她深吸一口氣：「小莉……活下來了。她在避難所。明天我和三叔公會去接她。」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瞬。

然後傳來母親的啜泣聲，不是痛苦，而是在黑暗裡終於看到光的那種釋放、那種哭。

「Alhamdulillah… 感謝上天。秀敏他們……至少留下一條命。」

林恩忍不住抹了抹眼睛。「媽，小莉需要人照顧……，三叔公分不開身，我想……把她帶上山。」

母親立刻回答，聲音堅定得就像山一樣：「對，來山上。這裡有女人、有火、有熱湯；孩子不能一個人，帶來，我們都會照顧她。」

接著，母親又說：「她是秀敏的孩子，也是我們林家的孩子，更是我們 Gayo 的孩子。她是我們的小莉。你們什麼時候上山? 我們叫人去接你們，孩子是光，光不能掉在路上。」

 

（二）往事的疑問

雨聲像無止境地拍打著土地。

林恩腦中又想起父親當年的那句話。那年春節祭拜過後，她問父親：「為什麼阿公說三叔公是『衰尾』？」父親沉默了很久，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只淡淡說：「大人的事，小孩不用懂。」林恩那時只覺得事情很嚴重。

後來每年祭拜時都如此，林恩帶著這個疑問上了初中，鼓起勇氣又問；父親終於回答「他……把阿公做生意的本錢虧掉，那是阿公第一次願意讓兒子做家裡的生意。」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三叔公現在好可憐，阿尼娜嬸嬸過世了，為甚麼不原諒他呢？」

父親的沉默比海還深。

但至少，父親林正得接下了爺爺的「興明雜貨」沒有受到影響，只是原先和台灣、日本、韓國都有木材生意的「興明貿易」從此就再也沒有任何交易，而爺爺看到三叔公時的表情也更加嚴肅了。

 

（三）雨聲下的決定

林恩把衛星電話歸還給行政團隊，轉頭看向旁邊會議中的三叔公，討論還在進行。假期的第一天，她已經和這塊土地、這個家重新建立了連結；林恩返回營帳，看到Jerry給她的訊息，她飛快地在鍵盤上敲下從下飛機開始的經歷與感受，不一會兒，又全部刪除，只留下問候。

夜色沉下來，營地周圍只剩幾盞昏黃的燈。三叔公剛從工程隊那邊回來，衣服沾著泥水，看到帳內的燈光亮起，林恩拿著一杯溫水過去，遞給三叔公。

林恩等三叔公喝了一口溫水後才開口：「三叔公……明天我們把小莉接出來以後，送到媽媽那裡，好嗎？我剛剛和山上通電話，媽媽已經同意了，我覺得小莉在山上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顧。」

三叔公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嗯。上山，有妳媽媽、有外婆……那才是家。」

燈光跳動，他的表情在明暗間閃過一瞬的疲憊與釋然。

林恩低頭看著他那雙滿是裂口的手掌，輕聲說：「三叔公，你最近日夜沒停……你確定撐得住？」

三叔公看了她一眼。

月光照著他的臉，那些褶紋看起來像沉甸甸的責任，他點頭──沒有遲疑。

回到營帳，林恩想著，三叔公被稱為「衰尾」，或許不是因為他不行，而是因為他從來沒有被允許重新開始。而海嘯──反而給了他第二次開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