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如意事十嘗八九，相信大家早已深有體會。每次遇上逆境，我們不是幻想過去如何能阻止不幸發生，就是祈禱眼前的問題不存在，甚至只管逃避令我們難堪的事。可能你都想像過，如果我們能避開一切挫敗有多好啊！
電影「命運自選台」(Click, 國內譯為「神奇遙控器」)中的主角米高正是有機會趨吉避凶的幸運兒。他本身有漂亮賢慧的妻子和兩個活潑可愛的小孩，但卻終日埋首事業，甚少花時間和妻兒、父母相處。而且他經常因為少許事情不合心意而發脾氣，令身邊的人難堪。一天，他偶然得到了一個神奇的遙控器，可以跳過人生中不如意或討厭的事件，避開麻煩的問題，甚至省略繁複的工作過程，眨眼間去到享受成果的時刻；還能倒轉回顧以前的美好片段。但他不知道遙控器會自動記錄使用者的喜惡模式，下次遇到同類場面時自動略過。因此，米高一時發現自己因飲食不當而致身體機能失調和癡肥，轉瞬又看見自己滿頭白髮，雖然名成利就，但妻子已受不了他而另嫁別人，子女與自己關係疏離，父親亦已去世，這時他才後悔錯過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幸好，最後一切原來只是南柯一夢。米高從中得到很大的教訓，決定減少工作，多與家人享受天倫。
我們都不喜歡不如意和挫折，因為它們阻礙我們達到目標，還令自己覺得無能、愚蠢。我們害怕面對自己的弱點和知道自己有不足的事實，又擔心應付不了問題，導致實際上的損失，或被他人看扁、嘲笑、責備。
然而，能躲過挫折就必然是好事嗎？眼前的挫折只是問題的浮現或結果，很多人卻將之誤為問題本身而避之唯恐不及，以為看不見問題等於沒問題。其實真正的問題每每隱藏於現象背後。挫折是一種警告，表示有某些地方不妥，提醒我們要反省，找出問題癥結，作出改進。因此，挫折不一定完全是壞的，只要我們善於檢討，它可以是促進自我成長的契機。
逃避，只會讓問題繼續存在甚至惡化；且由於放棄了自我完善的機會，將來可能造成更大的失敗。正如米高利用遙控逃避其家人表達不滿他只顧工作的場面，沒有反省自己是否忽略家庭，到得悉家人遠離他時，悔之已晚；他一向因為工作繁忙而胡亂飲食，但遙控跳過了他身體出現警告訊號的時刻，他發現時身體已變得很差。米高的經歷證明了即使能暫時躲開問題，也不一定是幸福。
要轉危為機，最重要的是反省能力和革新求變的意願。片中，米高使用遙控器快速前轉時，他本身並無經歷被跳過的事件，遙控器會在事件中為他製造一個替身，並自動對別人作出機械式的反應，當然這種漫不經心的反應無法解決任何問題，所以米高最後只好承受一切後果。而我們雖然不是自己的替身，但由於習氣累積，面對問題時，同樣以一貫的思路和蹈常襲故的方法，作出盲目的慣性反應。這樣不僅難以解決問題，也無法從失敗中學習。
面對複雜多變的世事，我們不能一成不變，而要時時保持正念，洞察自己有否被習氣帶著走，根據情況適當地調節自己的想法和行動。某些情況中，單靠自己的智慧和經驗便可解決困難；有時則需要主動學習新的知識和技能，畢竟這兩者是解難能力的實質基礎。若真的有必要卻懶散不學習，那麼失敗是必然的了。
心理學研究顯示，個人面對挫折的能力，與其自我形象互為影響。一個自我形象健康的人，自然勇於面對挫折，將之視為挑戰；而從挫折中學習、成長的經驗，又會提高其自我形象。老是逃避犯錯的人，等於老是逃避進步，那做甚麼也不容易成功。而且這種人往往因害怕挫折而不敢嘗試新事物，令生活平淡乏味，人生的價值感和意義感亦越來越低。蓋工作、學習、社交等各方面，都要冒失敗的風險才會有機會嘗到特別的東西。雖然挫折真的很可厭，但它確實令人生變得有起有伏、精采多樣。誠如哲學家尼采(Nietzsche, 1844-1900)所言：「生命就像世界的和聲，由不同而不協調的音調組合而成，有悅耳和刺耳的、高調和低調的、柔和與宏亮的。如果一個音樂家只喜歡一部份，他還有甚麼好唱的？他必須知道如何利用所有音調，並將它們調和。我們對於好與壞也一樣，因為它們在生命中是一體的。」
或許，我們不是不懂這些道理，只是突破不了由非理性信念形成的心理障礙，不願觸碰自己的弱點。我們在成長過程中，被引導單純以負面的眼光看待挫折。尤其是中國人父母的教育法，常令孩子覺得不能成功做到一件事是羞恥的。自然養性了視犯錯如犯罪的信念，害怕看到自己不完美的一面。
我們應該明白，遇上挫折並不代表我們比別人差。任何人都會有挫折，一項研究指出，每人每日平均有二十三個挫折。即使再成功的人亦會有受挫的時候，而他們的成功往往是經過多次挫敗才得到的。例如十九世紀的法國著名小說家莫泊桑開始寫作初期，把作品給當時享負盛名的福樓拜看，後者竟然把他的稿件燒掉，直言叫他從觀察社會的基本工做起。這對有志創作的初學者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但莫泊桑沒有放棄，經過長期努力，終於成為成功的小說家。
可見，挫折是達成目標的必經階段，沒甚麼大不了，不過是我們內心的陰影將其影響誇大而已。乃至認為別人對我們犯錯必定會有負面看法，許多時都是自己想像出來的。正如你看見別人的小錯處，很快就會忘掉，多數情況下別人也不會把你的失誤記掛在心。
當然，有些挫敗的確令人難以接受，並帶來不容否定的嚴重損失，很難若無其事；也有些挫敗是由客觀因素造成，與個人素質無關。本文討論的不是這些，而是慣性逃避所有大小問題，或因小挫敗而過份內咎、自責的情況。
但不論你的挫折屬於哪一類，佛陀早已洞見世間是不完美的，所以開示了無常和苦的真理，提醒我們不要妙想天開，幼稚地希望一生無風無浪。這樣我們遇到挫敗時，就較能以平常心從容面對，不會過分誇張其嚴重性。
大乘道更主張以樂觀積極的態度迎接苦難，教導我們「轉惡緣為菩提道」。《入菩薩行論》有言：「苦害有諸德：厭離除驕慢，悲愍生死眾，羞惡樂行善。」苦難、挫折令我們知道自己的不足，故能去除驕慢；知道世間不圓滿，故生起出離心，追求更高境界；自己受苦的經驗，令我們對眾生的苦難感同身受，有助發起慈悲心；今天的苦是昨天的惡業造成，因此痛苦能督促我們止惡行善、提升自己。以上都是苦難的有利面。
古德云：「富不可愛貧可愛，富者積護痛苦大，貧者苦行佛法成，佛徒心向乞丐身；讚不可愛謗可愛，讚者我慢傲心生，謗者自過全顯露；樂不可愛苦可愛，樂者煩惱五毒盛，苦者昔造惡業盡。苦是上師之大悲，苦爲安樂必經道，彼若無者樂亦無；苦爲悉地之橋梁，能令證德廣增上。」三寶弟子面對苦難，至少應將之視為消除惡業的助緣；最好能更進一步修「自他交換」，把自己所受的苦觀想為代眾生承受罪報。雖然實際上眾生自作業是自受的，但此舉能鍛鍊自己的慈悲心，積聚功德，把本來的逆緣轉化為未來的順緣。大師們鼓勵我等作如是觀，無論順逆，都不失歡喜心。
受到佛教思想影響的尼采，也認為苦難和挫敗能令人格臻於圓滿。他有一句名言，或許可作為我們的座右銘：「殺不死我的，使我更堅強。」最大的失敗莫過於死亡，但真實情況很少去到這種無可挽救的地步；只要仍有生命，就有本錢、有機會克服或轉化任何挫折！
☆ 本文發表於《菩提月刊》24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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