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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父親寫給老師的e-mail（二十二）】
「講故事」的故事
－－－－－－－－－－－－－－－－－－－－－－－－→文‧林煥文
陳老師：
您來信說您的隨身型擴音機送修，上了幾天課下來，喉嚨都喊啞了。
我不禁想起從前偉明唸低年級時，我每周三早晨去學校為他們班講故
事的情景。
說起來，校方安排家長為低年級生講故事，只是希望老師聚集開晨會
時，有人能照料他們的安全，並不真心視之為語文教育的一環。但是
我們這些登台表演的爸媽，卻如臨大敵，非常在乎台下的反應，見小
孩如痴如狂，我們就飄飄欲仙。我講故事的功夫還不錯，講到告一段
落處，常見屏氣聆聽的小孩終於得以放鬆，吐口大氣。
那時，諸位講故事的大人，最苦惱的就是教室太吵。不是小孩吵，是
校園的廣播系統吵，教室天花板兩端的音箱頻頻發作，音量極大，音
質極差，簡直是如雷貫耳，外加精神虐待。我一度打算客串水電工，
在那音箱搞鬼，牽出一條電線，安上能微調音量的轉鈕，但怕電線走
火，危及公共安全，最後沒幹。
我常想，一定有一萬種方法能夠取代這監獄式強灌型播音系統。譬如
說，像報社般，用透明壓克力氣壓管來傳送文稿。再譬如，每間教室
裝電腦，用email。
再譬如，發給每位老師一人一只中文傳呼器。再譬如，加強播音內容
的子音清晰度，而不是一味提高其音量。再譬如，比照垃圾減量的原
則實施廣播減量，能免則免，能合併則合併。還有，教室內音箱加裝
開關和音量鈕，讓老師能靈活調整。以及，每班學生人數降低到十人
，老師不必扯著喉嚨講話…
那時去講故事，有時晚到，會見到班長站在講台上監看台下；黑板上
寫著「講話」兩字，下頭抄了七、八個座號，筆劃歪斜，充滿童稚。
我問班長：「這些人為什麼被記呢？」班長說：「他們講話。」我問
：「他們講什麼？」班長說：「不知道。」我故意說：「他們講髒話
嗎？」班長說：「沒有，反正早自習不淮講話就對了。」
另一幅情景浮現我腦海，一名老師問學生有沒有問題，台下一片安靜
。學生都是該講的時候不講，不該講的時候拼命講嗎？還是，我們沒
有鼓勵他們亂講，結果他們怕錯，連可能講對的機會都放棄了？
當年留學前，去向一位長輩辭行，他問我：「如果在外國，被洋人欺
負，說英文又說不過人家，怎麼辦？」我沉吟良久，無計可施，這位
長輩呵呵笑說：「就用中文跟他對罵呀，你聽得懂一點他的，他完全
不懂你的，看是誰占便宜！」這段話使我學到，講話未必得言之有物。
偉明還不會講話和走路的時候，有一天，我和他媽帶著他，去見我岳
父。我岳父看我們兩個大人剛毅木訥的樣子，便說：「飼一個囡仔，
三年白賊。」意思是，在小孩不會說話前，要陪他胡說八道。
現在我把這招用在我姪女身上，常抱著她談政治經濟教育文化，不管
她懂還是不懂，我自顧自說得興高采烈，結果她每次見到我來，就伸
臂要我抱，我一抱她，她就拼命跟我啊嗚啊嗚地說不停，我弟嘖嘖稱
奇之餘，居然問我：「你聽得懂她在說什麼喔？」我當然懂，她說跟
我聊天很快樂。
我平時不愛胡扯打屁，因此頗有意地每晚給偉明講睡前故事，製造一
些說話給他聽的機會。昨晚講「名犬萊西」第七章，今晚講完第八章
，就結束了。這故事老是誇那隻牧羊犬「漂亮」和「訓練有素」，我
覺得有點問題。明天起，想來講傑克倫敦的「野性的呼喚」或「白牙
」，真正觸及一些大自然中的獸性。
我還沒吃中飯，同事從我辦公室門口探頭進來，說他從蘭嶼帶來幾條
新鮮飛魚乾，叫我去嘗嘗。不聊了，祝你的擴音器和嗓音都早日康復。
林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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