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編寫明年度的國文教材時,讀到原住民詩人莫那能的這首詩〈鐘聲響起時〉,最後一節:
當鐘聲再度響起時
爸爸、媽媽,你們知道嗎?
我好想好想
請你們把我再重生一次……
我忍不住地想到妳。
妳是我在家扶園的學生,前二個月才安置的學生──三娘!
這是什麼名字?都邁入二十一世紀,還有人叫三娘?「三娘」這名字一聽,怎麼會好命!我當場決定要同學叫妳「珊妮」!
看著妳清秀的臉龐,常常害羞地低下頭,我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妳會待在這裡?我知道這裡被安置的女孩子絕大多數是援交的女孩子,難道妳也援交?我實在是不大相信!
我私下問妳,妳低著頭告訴我關於妳的家庭,我非常震撼!
妳的父親因為吸毒而暴斃!
妳的母親也自殺身亡了!
四個爺爺奶奶,有二個從來沒見過,一個在綠島,一個不知道在哪裡「賣」──妳是這樣的形容!
母親死後,妳的監護權歸舅舅!舅舅已經結婚,也有小孩!但是他卻在妳五年級那一年開始性侵妳,直到妳念國一才被學校的老師發現──因為妳懷孕了!
天哪!這不是新聞事件嗎?
原來社會新聞真的離我好近好近!
在家扶園二年,其實已經很習慣聽到這樣的故事,但是聽到妳的故事,再對照妳「三娘」的名字,我更是難過的久久不能自己!
所以這是妳被安置家扶園的原因!
所以這是妳上了我一節課,就休息一個月的原因,──因為拿掉小孩!
前二天改妳們上星期我要妳們寫的作文,妳選擇寫〈如果我能再活一次〉這篇文章的心得。
看著妳寫著未滿二十歲的妳已經被五個男人性侵的無奈!
妳多麼希望可以重新再活一次!
再活一次,不要再遇到這些人!
再活一次,可以有能力抵抗這些人!
我──心痛不已!
第一個性侵妳的男人,竟然是妳口中吸毒暴斃的父親!在妳十歲那一年!
那妳的母親呢?不知道嗎?妳沒有求助於她嗎?她怎麼沒有保護妳呢?
我實在是不想再去問社工員關於妳的種種了!深怕知道愈多,對妳愈有更多「嘸甘」!
在家扶二年,我從來沒有想過我來這裡對這些孩子有沒有幫助,來,就是了!
去年第一次聽到學生對我說:「老師妳講的課,讓我好感動!我出去之後不會再援交了!」「那妳要做什麼呢?」「我坐抬就好了!」
我聽了!心一震!坐抬和援交有什麼不同!
我知道要改變這些學生的觀念絕非一朝一夕!
在這裡教書是不會有成就感的!反正我來這裡又不是為了要有成就感!
當時我一直告訴自己,只要這些學生日後離開這裡,萬一還是重操舊業,可以少一次就是一次,不要對他們有太多的期許,那會教不下去的!會有很嚴重的挫折的!
但是妳的出現,卻讓我內心有一個很大的疑問:我來這裡到底意義何在?
當妳滿二十歲離開這裡,妳可以去哪裡?哪裡可以收容妳?當妳父母雙亡之後,妳只能歸屬於舅舅,妳卻又被他性侵,那妳還可以去哪裡?哪裡是妳的家!
夜幕低垂,住在十樓的我,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心中一問:哪一盞燈是為妳而開的呢?
妳,讓我反覆思索好久好久!
一個月後,我終於想開了!我到家扶園,你們不一定有希望!但是我不去,妳們一定沒有希望!
想開之後,每個星期上課時間到了,我還是很愉快地去家扶園,即使平常的我已經忙到不行了!雖然我常常埋怨上天,為什麼陽光可以普照大地,就是沒有照到妳們,妳們被遺忘了嗎?
如果上天忘了妳們,沒關係!我可以當陽光!我一定要照亮妳們──在妳們二十歲之前!而且想辦法讓妳們自己本身就是一個發光體,日後可以自己照亮自己,不管有沒有陽光!
略懂姓名學的我,答應妳一定要幫妳想一個好名字,希望妳離開這裡之後,能夠改名,新的名字,揮別過去,邁向新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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