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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03 23:31:35| 人氣3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出嫁必從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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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喪的日子是很無聊的,因此斷七過後,滿兒便跟著表姊妹們上茶坊去幫忙,會上茶坊的客人多半是些高雅的文人,倒也不難伺候,只不過聽他們滿口之乎也者聽得頭皮有點發麻。

  不過這也是頭一回她有機會和自幼一起長大的表姊妹們和睦相處、聯絡感情,她們多半都已嫁人,大家可以談的話題可多了,夫婿兒女、公公婆婆、叔伯姑嫂,衣服首飾,可以罵的就拿出來大家一起罵個痛快,可以獻寶的也拿出來炫耀一下,這是女人的通性,要她們不能這麼做,簡直是剝奪她們人生最大的樂趣。

  然而大家最感興趣的還是……

  「王爺好可怕喔,妳的日子很難過吧?」

  滿兒失笑,尚未回答,身後便傳來佟桂不以為然的嘟囔。

  「才怪!難過的是王爺吧!」

  滿兒回眸橫她一眼。「佟桂,那桌要沏壺新茶,還下快去!」

  這家店到底是誰的呀?

  佟桂不情不願地過去為客人沏茶,滿兒這才笑咪咪地轉回臉來,對表姊妹們搖搖食指。

  「錯了,妳們看他好凶,其實他很寵我的,雖然不是百依百順,但只要是我真心想要的,他定然會滿足我,即便違背他自己的心意;或者有幾回我真的生氣了,他還會反過來討好我,逗我開心,縱然丟盡臉面也不在乎。」

  表姊妹們相對而視,羡慕的歎息。

  「這樣就足夠了。」

  「對啊,我家那口子永遠高高在上,我生氣,他就跑去喝酒找快活.」

  「我家那位不會喝酒,不過他會躲進書房裏,直到我氣消了才肯出來。」

  「我家相公才可惡,他呀……」

  大家七嘴八舌爭相討論男人到底有多可惡、有多卑劣,究竟要踢到地獄第幾層才算受夠懲罰,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舌頭不夠長就享受不到這種樂趣了。

  滿兒含笑不語,靜靜聆聽,無意問瞥見又有客人進來,目光不經意投注過去,雙眼倏直,「是他?」隨即驚喜地跳起來迎向甫進茶坊裏來的客人。「白公子!」

  「柳姑娘,妳……」白慕天驚訝地停步。「妳怎會在這裏?」

  「這兒是我舅媽開的茶坊。」滿兒朝他身後瞥去。「兩位嗎?來來來,請這邊坐,這桌位風景最好,窗外望出去就是珠兒潭喔!」

  待佟桂送上龍井與幾盤瓜子點心後,滿兒殷勤地為客人斟茶,並寒瞎一幾句。

  「白公子也住這兒嗎?」

  「不,我來找朋友。」白慕天的神情語氣很顯然的溫和許多,不再那麼冷漠。

  是因為他們彼此已不算陌生人了嗎?

  「原來如此,那……」滿兒轉注一臉好奇的蕭少山。「這位是白公子的?」

  「義弟,蕭少山。」

  「原來是蕭公子……」又來回客套數句後,滿兒決定把握機會把話問個清楚。「呃,白公子,老實說,我一直想問你,船抵拱宸橋那天,你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是否答應讓我為你作媒了呢?」

  作媒?

  蕭少山險些失聲叫出來,白慕天及時橫去一眼,他才勉強硬吞回去。

  「我是說,」白慕天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來輕啜一口。「倘若物件是姑娘妳,我或者願意。」

  鏗鏘!

  茶杯倒了,蕭少山指著他啊啊啊,雙眼圓凸,驚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滿兒更誇張,先是怔愣地眨了一會兒眼,猝而驚詫地「咦!」一聲,從椅子上跌到地下去了。

  「這……這……」她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滿臉通紅,兩眼不知道該往哪兒擺,又是尷尬又是不知所措。「那個……咳咳,我沒有告訴過白公子嗎?我……咳咳,已經……呃,成過親了,都……」

  白慕天怔住。

  「……都十年了,呃,我……我還有六個孩子了呢!」滿兒靦腆地吶吶道。

  「原來……」白慕天低喃,失望之情顯而易見。「姑娘已經成過親了!」

  滿兒尷尬地打了個哈哈,想再多作一些解釋,卻被後面的人搶了先。

  「妳完了,夫人,這要是讓爺知道……哼哼哼,還說爺老是招蜂引蝶,夫人,您這又該叫什麼呢?」佟桂從後面走過去。

  「別忘了表妹夫有多麼會吃醋喔!」大表姊從後面走過去。

  「他的脾氣也不太好喲!」二表妹從後面走過去。

  「別連累大家跟著妳遭殃好不好?」四表姊從後面走過去。

  「我想我最好今天就躲回娘家去避難!」三表嫂從後面走過去。

  「那我要躲到哪里去?」小表妹從後面走過去。

  「也許我們應該……」

  「妳們統統給我閉嘴!」滿兒啼笑皆非地吼回去。「妳們不要讓他知道不就行了!」再轉回來對白慕天堆起一臉不好意思的笑。「我家老爺子醋勁是大了點兒,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為你作媒的物件是位元很不錯的好姑娘,長得比我漂亮,性子和我差不多,要不要考慮看看,嗯?」

  白慕天深深凝視她一眼,淡然搖頭。「不,再相似也是不同人。」

  「或者先見見面?」滿兒毫不氣餒,再接再厲。

  白慕天還是搖頭。「我不喜歡勉強。」

  「沒有勉強你,只是先和她聊聊……」

  「不用。」

  「可是……」

  白慕天驀然起身。「三弟,我們該走了。」

  滿兒忙跟著起身。「但你們才剛來……」

  「我們跟人約好了,只是時候未到,所以才進來坐坐,現在也差不多到時間了,再不走便會遲到。」

  「喔,好吧,那……有空再來啊!」

  白慕天與蕭少山一離去,滿兒立刻回過身去嚴厲地警告那些三姑六婆。

  「我警告妳們,一句……不,一個字……不,一聲……不,妳們連打開嘴巴都不許,不然我就拉妳們下水陪我一起死,聽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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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

  是誰把話說出去的?

  浙瀝瀝的雨夜裏,當滿兒自沉睡中驚醒過來時,在第一時間裏浮現在她腦海中的就是這個問題,因為……

  「咳咳,那個……老爺子,麻煩你咬輕一點好不好?很痛耶!」

  「白慕天,妳跟他認識多久了?」

  冰冷得令人牙齒打顫的聲音自她耳際淒側惻地掠過,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連忙偎向另一副熱呼呼的軀體取暖。

  幸好他冷的只是聲音,身軀仍是暖和的。

  「喂喂喂,別說得好像我跟他有一腿好不好?我是搭他的船到杭州來的啦!」

  「……往後不許再見他!」

  為什麼老是這一句,真沒創意,不能換個新鮮一點的詞嗎?

  「我並沒有特意想見他,但是……哎哎,你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再咬我嗎?」

  「……說!」

  「呃,老實說,我覺得卜蘭溪有點可憐啦,她不過是想找個喜歡的人嫁,這是每位姑娘家的期待,我能理解,沒想到卻……呃,總之,既然她喜歡冷漠的男人,天底下又不只你一個男人冷漠,別的也可以啊,所以……」

  「白慕天?」

  「對對對,他也很冷漠對吧?」滿兒趕緊徵求認同,語氣很得意,這麼聰明的計畫也只有她才想得出來。「雖然他的冷漠跟你的冷漠不同,但只要不太挑剔,馬馬虎虎也可以湊合了啦,因此我才……」

  「胡鬧!」

  滿兒窒了一下,「你才胡鬧!」忍不住咬一口回去,烏漆抹黑的也不知道咬到哪里,多半是他的胸部,因為她「吃」到一顆「小紅豆」。「為什麼每次人家做什麼你都說是胡鬧,明明……」

  「妳知道白慕天是什麼人嗎?」

  「還能是什麼人,他有船,自然是作漕運生意的商人嘛。」

  「他是漕幫幫主!」

  滿兒呆了呆,失聲驚叫,「欸?他就是漕幫幫主?」

  「往後不許再見他!」冷硬的語氣更嚴厲地重複了一次命令,明白顯示出下命令的人對這件事有多麼在意。

  滿兒卻還在發愣。「真是……想不到呀!」

  「不.許.再.見.他!」

  真沒有耐性,又在咬牙齒了,搞不好他人還沒老,牙齒就先掉光了。

  「知道了啦,既然他是漕幫幫主,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再見他,我可不想再碰上如同明孝陵那種事了。」五指往上爬呀爬的,終於摸到一張小小的嘴兒,滿兒呢喃著湊上自己的唇。「你每多為我受一次傷,我就會多恨自己一分……」

  她的唇先被堵住了,不允許她再說下去。

  片刻後,小嘴兒移開。「不許妳恨自己!」

  滿兒唇在笑,吐出的卻是一聲歎息。「我就愛你這點,允祿,你老是讓人既無奈又好笑。」

  黑暗中,熟悉的身軀覆上她的身,無言地重申他的佔有欲。

  夜風自窗篩問拂進,空氣中流動著似水般的情,像一壺醉人的醇酒,蕩漾著甜蜜的柔,迷蒙在依依眷戀的心……

  「老爺子。」

  「嗯?」

  「畫兩幅畫給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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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見白慕天,滿兒確是誠心誠意許下承諾的,但若是不小心撞見了怎麼辦?

  又是端午時分,為人妻者想到的不是賽龍舟,而是夫婿的生辰,特地跑嶺趟杭州城,為的也不是龍舟賽,而是為了夫婿的禮物。

  這回的禮物很容易找,但不容易得到,不是價錢的問題,而是……

  「這是我家相公畫的畫,可以嗎?」

  一位鬚髮俱白的老人家傲慢地斜睨著滿兒。「知道老夫的規矩了?」

  「知道,馬老太爺。」滿兒恭順地應道。「意欲得到南宋四大家之一馬遠先生的畫只能以畫易畫,因為馬老太爺希望得到畫的人是懂畫之人,而不是附庸風雅的市儈草包。」

  「還有呢?」

  「一幅換一幅,花卉換花卉,鳥獸換鳥獸,山水換山水,人物換人物,若不入老太爺的眼便一幅也不換。」

  老人家拂須頷首。「那麼老夫怎能確定夫人拿來的畫確是妳家相公畫的,而不是取他人的畫來頂替?」

  滿兒笑了。「老太爺看了自然能確定。」

  於是老人家攤開滿兒拿來的畫,僅一眼便讚歎地直點頭。「妳家相公必然非常珍愛夫人妳,這畫上的夫人每一筆皆蘊含著他對妳深刻的情意,濃烈的癡愛,筆法精細,淡墨輕嵐,表情生動,栩栩如生,確然是一幅好畫,難得的珍品!」

  滿兒有點不好意思,卻又掩不住得意。「我家相公的確非常寵愛我。」

  老人家又欣賞了好一會兒後方才收起畫來,連另一幅都不用看了。

  「兩幅換兩幅,夫人可以挑畫了。」

  「呃,這個……」滿兒赧然而笑。「老實說,我不懂畫,這是要給我家相公作禮物的,所以能不能麻煩老太爺幫我挑?」

  老人家不禁哈哈大笑。「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要老夫替他挑畫呢!既是如此,老夫只好把最好的送出去,《寒江獨釣圖》與《觀梅圖》就給妳了吧!」

  滿兒歡天喜地的抱著兩卷畫軸離開馬老太爺府邸,躊躇滿志,心曠神愉。

  「走,咱們去犒賞一下自己!」

  「上哪兒,夫人?」佟桂眉開眼笑地直搓手。

  「上哪兒嘛……唔,咱們仍在孝期,不能太囂張,我想……呃,算了,咱們上清河坊隨便走走逛逛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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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隋開皇九年之後,吳山北麓的清河坊一帶便一直是杭州城區的中心和商賈雲集之地,入清以來更是商業鼎盛、買賣興隆,老店名店旗幡招展,布市珠市、酒樓茶坊,市聲鼎沸、晝夜不絕。

  「啊,印石,印石!」一眼瞧見一家賣印章石材與文房四寶的店鋪子,滿兒又興致勃勃地湊上去端詳。「塔布,幫我看看,幫我看看,這印石可好不?」

  塔布尷尬地瞄了一下。「夫人,奴才不懂啊!況且爺已經有好多印石了。」

  
滿兒回眸唇角輕勾,笑得俏皮。「可是金祿沒有。」

  塔布一怔,也笑了。「也是,不過奴才真不懂呀!」

  「夫人想要什麼樣的石材呢?」掌櫃的殷勤問過來了,是個四十多歲的斯文人,挺順眼的。

  「最好的,我要最好的!」滿兒不假思索地說。

  掌櫃的馬上取出最好的石材擱在櫃頭上。「那麼請夫人您瞧瞧,彤紅的瑪瑙、碧綠的孔雀石、光澤多變的虎眼石和晶瑩透明的水晶石,您中意哪樣呢?」

  滿兒咬著手指頭看了半天,卻挑上一塊紅帶黑,質地半透明且細緻的石材。

  「我家相公應該會喜歡這塊。」

  「有眼光,夫人!」掌櫃的讚歎地捧起那塊石材。「這可是雞血石中的絕品種——黑牛角地,精品中的精品,夫人真是有眼光!」

  「好,我就要這個。」

  「那麼夫人是要……」

  「現刻,刻我的字。」滿兒當場寫下金祿兩個大字,她已經練了很久,談不上好看,但還算端秀工整。「我知道,我的字不怎麼樣,但這是我送我家相公的,懂嗎?」

  「夫人的意思我懂,那麼請夫人上隔壁茶樓坐坐,好了馬上通知夫人。」

  杭州人愛鬥蛐蛐兒,在城門口鬥,在市集裏鬥,也在茶樓裏鬥,滿兒上了隔壁茶樓才發現茶樓裏鬥蛐蛐兒鬥得正熱鬧,便占上了一副好座頭,一邊啃瓜子一邊看鬥蛐蛐兒,又和佟桂塔布批評哪只蛐蛐兒鬥得好,閒適又愜意。

  「今兒天氣真好,唉,可惜我已經承諾老爺子不坐船了,不然待會兒咱們也租艘船去逛逛湖不知有多好。」一場蛐蛐兒鬥完,滿兒轉首閑看窗外街景,一面吃花生、吃蜜棗吃得不亦樂乎。「逛廟會也不錯,不過我還戴著孝,也不成!」

  不知為何,她說她的,塔布與佟桂卻都不予以回應,一點都不捧場。

  「哎呀,有人在賣藝呢,真想去瞧……」

  「柳姑娘,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妳,真是巧啊!」忽地,一個既陌生又有絲兒耳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想望。

  「嗯?」滿兒疑惑地回過頭來,想瞧瞧是誰……

  噗!

  滿口花生、蜜棗渣非常有力的噴射出去,蕭少山閃躲不及正當其沖,讓那口噁心的渣渣在他胸口噴出另一幅杭州美景,大渣渣是山,小渣渣是樓,口水泡泡是水,有山有水又有樓,只要不太挑剔,也可以排上西湖十一景了。

  當然,蕭少山並不怎麼欣賞這幅美景,白慕天更是濃眉直皺,塔布咬住下唇不敢笑,佟桂的臉色格外古怪,滿兒一時不知所措,滿臉惶恐,唯有白燕燕還鎮定得很,劈頭便罵過來。

  「喂喂喂,妳這女人是什麼意思啊?三哥好意跟妳打招呼,妳居然這樣對他!我看大哥的眼光也不怎麼樣嘛,竟會看上妳這種女人,又老又粗魯,真是……」

  老?

  滿兒朝佟桂橫去一眼,意謂:看,人家都說她老了,可見她是真的老了吧!

  「燕燕!」白慕天低叱,「少多嘴!」再轉對滿兒致歉。「抱歉,這是舍妹白燕燕,一向任性又刁蠻,說話口不擇言……」

  不用問,肯定是蕭少山那個大嘴公告訴她的。

  「喂喂喂,大哥,我哪里任性又刁蠻,說話口不擇言了?」白燕燕不服氣地反駁。「明明是她……」

  「閉嘴!」白慕天臉色微沉。「否則就給我回去!」

  一聽見「回去」那兩個字眼,白燕燕立刻吞回舌頭,不情不願地住了嘴,兩眼卻好像要殺人似的瞪上了滿兒,滿兒連忙陪上笑臉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稍微被嚇了一跳,所以……」

  稍微?

  那要是真的被嚇一大跳,豈不是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不,這並非姑娘的錯,是我們不好,無意中見姑娘在此,故而上前打招呼,不想卻嚇著了姑娘,莫不成是姑娘和人約好在這兒……」

  和人約好?

  和誰?

  男人?

  「不不不,」滿兒又驚恐起來,聲音尖銳得好像胡琴拉錯了音,兩手亂搖,臉都綠了,「我們沒有跟任何人約好,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人都沒有,我是出來替我家相公買禮物的!」扯扯佟桂,又向塔布拚命使眼色。「對不對?佟桂,塔布,我是出來替相公買禮物的,沒有跟任何人約,快告訴『他』呀!」

  「對,夫人是出來替爺買禮物的。」佟桂連聲附和。

  「是這麼回事。」塔布使力點頭。

  白慕天與蕭少山不禁狐疑地相顧一眼。

  她怎麼了?這樣慌慌張張的好像見了鬼似的,與其說她是在作回答,不如說她是在向誰解釋什麼,難道剛剛那一下真的把她給嚇壞了?

  這麼膽小?

  「我們倒是和人約好了,」蕭少山輕聲解釋,居然還有點溫柔,就怕一個下小心把滿兒活活嚇死了。「可是一、二樓的桌位都已滿座,所以我們想能不能和姑娘共坐一桌?」

  「沒問題!沒問題!」滿兒連忙把佟桂拉到自己身邊。「桌位這麼大,大家一起坐沒問題!」

  於是,白慕天和蕭少山雙雙道過謝後便面對滿兒落坐,塔布本就坐在滿兒右手邊,白燕燕一人獨佔滿兒左手邊。

  滿兒左右兩邊來回看看——還有空位,再將目光投注于白慕天身後,那兒還站著個人,一個抱了滿懷東西的人,她奇怪地問:「他不是跟你們一道的嗎?怎麼不坐?」

  白慕天尚未及回答,白燕燕便輕蔑地說:「他是下人,不用坐!」

  滿兒揚了一下眉,而後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他是下人啊,對喔,下人不是人,當然不用坐。堂堂青幫幫主愛怎麼折磨下人也沒人敢說話,在杭州地面上,青幫也就跟皇帝差不了多少了,所作所為狂妄霸道一些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你說對不對啊,白公子?」

  白慕天表情有點難堪,但仍然沒來得及開口又被白燕燕搶了先。

  「妳這是什麼意思?」白燕燕嗓門扯尖。「我家的下人要妳管那麼多閒事,我愛罰他站就罰他站,要罰他跪就罰他跪,就算我打他罵他踢他,甚至打死他也不關妳的事!」

  
原來允祿身上的烏青是這麼來的。

  「怪了,我說了不行這兩個字了嗎?是不是妳耳朵有毛病,聽錯了吧?」滿兒冷冷地嘲諷道。「我只說你們青幫財大勢大,比官府大、比朝廷大、比皇帝大,天大地大就數青幫最大,所以你們想幹嘛就幹嘛,就算打死人也不用償命,我說錯了嗎?」

  「妳……」

  「住口!」白慕天臉色很難看,「燕燕,妳再多嘴,我就叫少山先帶妳回去!」然後回頭向身後的人點點頭。「你也坐下吧。」

  他身後的人怯怯地瞄一下塔布讓開的位置。「可是,大爺……」

  「你們大爺叫你坐你就坐嘛!」

  滿兒興匆匆地起身,親自去把那人拉到自己的位置按下,將他懷裏的東西全堆在白燕燕身旁的椅子上,再把佟桂推去和塔布一起坐,自己大大方方地佔據那人身邊的位置,眼底清清楚楚寫著「捉弄」兩個字:「捉」在右邊,「弄」在左邊。

  「你真是可愛啊,要不要認我做姊姊啊?」

  白淨透紅的臉蛋上透出一抹不知所措的赧然,「我……我……我……」小小的嘴吶吶不知該如何回答。

  「哎呀,還會害羞呢!」滿兒大剌剌地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十足十大男人吃小姑娘豆腐的輕佻樣,看得白慕天一陣愕然,蕭少山下巴脫臼。「告訴姊姊,你幾歲披?」

  忸忸怩怩臉更紅,「二……二十六。」話說完,兩手也絞成了一卷麻花。

  「我就知道,比我還小!」滿兒樂不可支地又摸了他一把。「如何,就認我做姊姊吧,姊姊會很疼你的喲!」

  佟桂與塔布始終垂首不語,天知道他們憋笑憋得有多痛苦,肚子裏的大小腸全都打結了。

  不能笑!絕對不能笑!不然他們一定會被王爺活活打死!

  「妳是花癡嗎?」白燕燕不可思議地瞪著滿兒一副深閨好寂寞,只好出來勾搭男人解饞的模樣。

  滿兒白她一眼。「別胡說,我哪是花癡,我只是有點寂寞而已。你們不知道,我家那個老頭子成天只顧在外頭忙他自個兒的事,明明答應我說若是我思念他他就會回來看看我,是啊,他是回來了,可待不上半個時辰又走啦……」

  她做作地歎了口氣,「所以啦,我就想找個這樣可愛的弟弟……」纖手又貼上身旁那張紅嫩誘人的臉頰,愛不釋手地揑呀揉的。「回去疼愛疼愛,我就不會寂寞啦!」

  這不是明擺著要找個男人回去暖被窩嗎?

  白燕燕鄙夷地坐遠一點,連話都不屑同她說了;白慕天與蕭少山也想不到滿兒竟是這種女人,更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種對話;佟桂與塔布兩兩瞪眼,互相警告對方絕對不可以笑出來,只有滿兒一個人玩得好開心。

  今夜她肯定不會寂寞啦!

  是夜,剛起更,萬籟俱寂,床上的滿兒突然坐起身,面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倩笑嫣然。

  「你來啦?這回可以在『姊姊』這邊待上多久啊?」

  「……到五更。」

柳元祥的祭日終於滿百,順利移柩至錢塘門外的柩莊,孝子女們除去孝服換上了青素服,按照約定,滿兒應該要回京了,但她又決定要把禮物送給允祿之後再回京去,便支使塔布去徵求允祿的同意。

  「如何?爺怎麼說,可以嗎?」滿兒一臉期盼地問。

  塔布笑著點點頭。「爺說可以。」

  滿兒得意的揚起下巴。「我就知道他不敢說不可以!」

  「有去年那一回經驗,爺哪敢啊!」佟桂吃吃笑道。

  「那咱們現在就可以出發了?」

  「可以了,夫人,奴婢包袱都打理好了。」

  「塔布,該怎麼走你問清楚了?」

  「問清楚了,可是,夫人……」塔布躊躇著。「不跟爺說一聲好嗎?」

  滿兒白眼一翻。「怎能說,說了他就知道我想幹啥,那不就失去該有的驚喜了?」

  又是驚喜,每次福晉想給王爺驚喜,結果總是有驚沒有喜。

  「但……」

  「何況我也沒離開太遠,只不過到康橋鎮去一趟而已,不可能出什麼事啦!」

  塔布又遲疑半天。

  「好吧,那請夫人務必要聽從奴才的建議,千萬不可隨意亂行。」

  「行行行,我保證都聽你的,可以了吧?」

  保證?

  連王爺都不敢相信福晉的保證,他敢相信嗎?

  塔布深深歎息。「可以了。」

  「好極了,那咱們這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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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拱宸橋的漕幫總舵——

  「康伯,燕燕呢?」

  「大爺,小姐前兒一大早就進城裏去訪友,說得過幾天才會回來。」

  白慕天眉蹙未語,回頭又見蕭少山與王均臉色凝重地帶著兩個人進來。

  「大哥,他們是松江老大的人,前天剛跟船過來,他們說了一些話你最好親自聽聽。」話落,蕭少山朝那兩人點點頭,示意他們可以說了。

  兩人其中那個白白胖胖的年輕人先向白慕天施了一禮,再說話。

  「之前我們兄弟倆曾在京城裏討過兩年生活,由於老闆做的是專門和官爺們打交道的生意,因此我們也算認得不少京城裏的官兒,吃公家飯的差役,甚至內城裏約人……」

  說到這裏,他停下往身側看,另一個黑黑瘦瘦的年輕人隨即接下去說。

  「我們離開京城不過半年多,那些見過的人也都還記得,譬如昨兒我們就在這裏瞧見一位曾在內城裏見過的人,而且他還是在這公所裏工作。」

  白慕天神情愀變。「是誰?」

  那兩人齊齊望向蕭少山,後者苦笑。

  「阿榮。」

  白慕天雙目暴睜,難以置信。「是他?」

  「我知道,不可思議,但他們很肯定就是他!」

  白慕天徐徐瞇起眼來。「難道清廷已對我們起疑?」

  「有可能。」蕭少山頷首。「現在怎麼辦?」

  白慕天垂眸,正在沉吟,外頭忽又匆匆跑進一人。

  「大爺、大爺,不好了!」那人跑得幾乎斷氣,卻還不敢停下來喘兩口。「大爺命屬下暗中跟著小姐,別讓她又闖禍,不想她卻跑去江蘇和呂姑娘會合,說要一起到杭州總督府來劫牢營救呂姑娘的親人!」

  「什麼?」白慕天又驚又怒地暴吼。

  「他們計畫一半人在笆斗山作亂,將李衛誘離杭州帶兵前去圍剿,另一半人即趁李衛不在,殺到杭州總督府來救人!」

  「何時動手?」

  「就今兒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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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的夏天是出了名的熱,除了清晨之外,白天燠熱,夜裏悶熱,特別是在正午時分,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少有人在這種時辰趕路。

  但這會兒,正是日正當中時,陽光火辣辣的像在炙烤著大地,在蜿蜒于田野丘巒中的上道上,卻有一批人頂著如火般的烈日策馬急馳,奔行如飛。

  「為什麼要繞道而行?」焦躁地揮去一把汗水,白燕燕不耐煩的問。

  「我們這一大票人,不避開人群不行,免得我們尚未動手,便驚動城裏的旗兵預做防備。」呂四娘回道。

  陽光下的大地是起伏遼闊的,卻沒有半戶人家,有那寥寥數戶也都錯落掩隱於嶺腳山腰之間,打從這種地方經過,確實不容易被人發現。

  「起碼我們從林子裏或山路走吧,不然還沒到地頭,我們自己就先熱死了!」

  「好吧,我們從山裏走。」

  於是這一批除卻領頭的呂四娘與白燕燕以外,其他百多騎全都是大男人的人馬便策轉方向朝山林馳去。

  然而他們方才到達山腳下,呂四娘與白燕燕便不約而同勒住馬韁,警覺地相顧一眼,隨即飛身下馬,呂四娘抽出斜背於背的牡丹雙刀,白燕燕右手長鞭,左手短劍,雙雙嚴陣以待。

  前方,就在山道旁,有幾株枝葉蓊鬱互為糾纏的大樹,那不稀奇,哪座山沒有幾棵樹,稀奇的是在樹蔭底下居然有個背著雙手的人背對他們挺然卓立,瘦削頑長的身影傲岸孤高,看上去比他面對的那座山更深沉有力,更堅毅無畏。

  「你是誰?想幹什麼?」呂四娘喝問。

  那人一動不動,好像根本沒聽見。

  「你到底是誰?」呂四娘再次喝問,嗓門提高了。

  那人依然不動,仿佛業已化成石柱。

  「你是啞巴嗎?回話呀!」

  終於,那人徐緩地回過身來。

  「阿……阿榮?!」白燕燕不可思議地驚呼。「你怎麼會在這裏?」

  「不,他不是阿榮。」呂四娘可比她老練得多,立刻就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你究竟是誰?想要幹什麼?」那陰鷙的表情,那一身淩厲森然的煞氣,絕不會是那個愚蠢愛哭的白癡。

  那人不語,冷酷的大眼睛徐徐綻露出嗜血的光芒,右手倏翻,長劍驟然在握。

  呂四娘下由自主退了一步,心下下知為何有些膽寒。「你……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那人白齒一露,終於出聲了。「呂四娘?」

  呂四娘面色一變。「你要殺我?」

  「不,」那人輕輕否認,「我要殺……」緩緩舉劍上揚。「你們!」

  聲落,卓立的身形倏旋,長劍嗡然抖顫,驟然暴泄出子百道森厲的烈芒,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撲灑向呂四娘,以及她身後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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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有了,大妹子在那裏,快,我們……天爺,那是森羅地獄嗎?」

  白慕天、王均與蕭少山匆匆忙忙依循著跟蹤白燕燕的人所說的路徑趕來,正欣喜能及時趕上,下一瞬間又被眼前淒怖的畫面駭得連連打了好幾個寒顫,背脊從頭涼到底。

  地下,橫七豎八的躺滿丁死狀獰惡,形狀慘怖的人屍馬骸,入目所見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紅,灘灘瀝瀝的腸肚內臟活像牛豐屠串場似的流泄一地,斷肢殘骸散落四處,有些肢體仍不時的痙攣著、顫抖著,痛苦得撕肝裂腸的呻吟聲回蕩四周,慘烈得令人作嘔。

  這是何等慘厲的景象,縱使見過再多死亡,聞過再多血腥味的人,也會一致認定這是最殘酷的場面!

  「老天,真的是阿榮!」蕭少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樣冷酷兇殘,宛如惡鬼附身的劊子手,真會是那個老是被欺負得哇哇大哭的智障?

  
「住手!」

  不愧是漕幫幫主,僅駭異了短短片刻時間,白慕天便回過神來,隨即抽出藍玄劍,大吼著撲向仍在拚鬥的場中,意欲強行分開雙方。

  王均與蕭少山相對一眼,不約而同跟上。

  此刻場中只剩下「阿榮」、呂四娘、白燕燕與石士寶,若再沒有人幫忙,下一刻可能只剩下「阿榮」一個人了。

  可是,雖然白慕天的本意是要阻止打鬥,不料雙方甫一接觸,一道迸射著森森寒芒的銀白色光華便仿佛漩渦似的將他們三人捲入打鬥之中,使他不由自主地身陷於那宛如大海的翻騰、狂風的肆虐,威猛無匹的冷冽銀光裏再也脫身不得,他不由暗暗心驚不已。

  以一對六,對方到底擁有多超絕的身手,竟能如此輕鬆自如、遊刃有餘?

  「住手,阿榮,有話先住手再說呀!」

 
 「白大哥,他不是阿榮!」呂四娘大叫,雙刀陡然劈出三十七道白虹,吃力地迎向對方蓬射而來的一溜溜冷電。

  「不,他確是阿榮!」藍玄劍抖出圈圈光影,串串藍芒,白慕天吼回去。

  「就算他真是阿榮也沒用,他業已打定主意非殺我們不可,你說再多也只是浪費力氣!」

  其實不用她說,一眼瞧見這遍地屍首,白慕天心裏已然有數。

  但他既不能眼睜睜看著妹妹被殺,而對方若真是清廷派來臥底的人,他也不能和對方為敵,否則漕幫幾十年來的努力將會在這一刻付諸流水,連帶十萬幫中弟子也會被連累,所以他不能不在明知希望下大的情況下再做努力。

  「阿榮,請你先住手,我們……」

  猝然間,一聲駭人的慘嗥驀然而起,只見石士寶下半身從蕭少山身邊掠過去,上半截則淒叫著飛向白燕燕,那齜牙咧嘴的淒厲五官正對著她狂噴鮮血,嚇得白燕燕也驚恐地嘶聲尖叫,反射性地劈出左手短劍砍過去,頃刻間將石士寶的上半身劈成十幾片肉塊碎裂開來,血沫子漫天灑落,兜天蓋地的淋得她滿頭滿臉,她不由得失聲駭叫得更尖厲。

  這是她頭一回親身經歷這樣殘酷的殺戮,也是她頭一回見識到這樣冷血的殺人手法,更是她頭一回被人血人肉淋得滿身狼籍。

  那血肉還是自被她砍殺的熟人身上灑落下來的。

  「燕燕,快逃!快逃呀!」

  白慕天終於明白任何努力俱是枉然,於是狂呼著拚盡全力擋住襲向白燕燕而去的劍勢,白燕燕不假思索掉頭就跑,撇下所有人。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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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現在我們是在哪里?」

  杭州城北方,康橋鎮半山下的杏林中,三個人動作一致地轉頭東張西望。

  那邊是一條小路,這邊也是一條小路,那兒又是一條小路,這兒還是一條小路,現在,他們究竟該往哪條小路去?

  「我們來的時候沒有迷路,要離開時反倒迷路了嗎?」滿兒哭笑不得地說。

  「我們到底在哪里走岔了?」佟桂喃喃道。

  塔布苦笑。「對不起,夫人,請您先在這裏休息一下,奴才再回寺裏頭去問個清楚。」

  「最好不要連寺廟也回不去了。」滿兒喃喃道。

  表面上,她是為了想嘗嘗看鄉間老婦間所傳言天下第一美味的素齋才特地跑到這裏來,但事實上,她是想偷學幾道素齋回去伺候老爺子。

  允祿的嘴向來叼得令人憎恨,然而夫妻十年,她也終於搞清楚他的口味:他愛吃素菜,不喜歡吃肉。但這並不表示說隨便炒兩顆大白菜加兩根蔥給他就行了,也不是說清清淡淡、不油不膩就可以,他還是對口味挑剔得很。

  太鹹不行,太甜也不行;太濃不行,太淡也不行;太生不行,太爛也不行;太油不行,不夠油也不行。

  有時候她真想挖出他的舌頭來看看到底是什麼做的!

  不過那些鄉間老婦們傳言的果然沒錯,那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寺廟裏的確供應著天下第一美味的齋食,又不吝於與他人分享,不僅老老實實的把做法和秘訣全數抄寫下來給她,更不厭其煩地教授她烹煮的技巧,短短三天裏,她確實受益匪淺。

  想到這,她不禁脫口問:「食譜可收好了?」

  這是第幾次問了?

  佟桂歎氣。「放心吧,夫人,塔布收得好好的,掉不了!」

  滿兒不好意思地打了個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們現在先……咦?」她驀而噤聲側耳傾聽片刻。

  「佟桂,妳有聽到嗎?林子那頭好像有人在說話耶!」

  「可能是過路的晳夫吧。」

  「不對,是女人,而且那聲音我聽過,是……」滿兒又聽了一會兒,忽地拔腿就跑。「我們去看看,說不定是熟人喔!」

  佟桂呆了一下,慌忙跟上去。

  「等等,夫人,塔布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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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燕燕沒命地埋頭往前狂奔,腦袋裏是一片空白,只想要快快逃離那場恐怖的夢魘,再也不想見到那個惡魔了!

  「白姑娘!」

  一聽得有人呼喚她,白燕燕頓時如驚弓之鳥般尖叫著刷刷刷盲目甩出好幾鞭。

  「住……住手!住手!白姑娘,是我們呀!」

  白燕燕戰戰兢兢地停下手,這才發現喚住她的那三個人是呂四娘找來的江湖俠士,負責在笆斗山作亂,誘引李衛帶兵前去圍剿的人馬之一。

  「你……你們怎麼在這裏?」

  「按照計畫,李衛的兵馬一到,我們立刻分散逃開,讓他們四處追捕、疲於奔命,如此當可絆住他們久一點,好給你們充裕的時間救人,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裏,反正沒人能追得上我們,便想去幫幫你們的忙。」那三人其中之一解釋.「那妳呢?白姑娘,妳又怎會一個人在這捏,其他人呢?」

  「其他人?」白燕燕喃喃道,陡然抽了口氣,那攝恐怖夢魘又一古腦全回到她腦海中了。「死光了,我們碰上一個強敵,除了四娘和我,其他人全死光了!快,我們得多找點人回去救四娘和我大哥、二哥、三哥!」

  「但,臨時片刻能上哪兒找人?再說……」那三人相互對視,表情流露出一般武林高手共有的通病:傲慢。「我們三個還不夠嗎?」

  再一百個也不夠!

  白燕燕咬咬牙。「好,就我們四個去!」不奢望能對付得了對方,起碼讓大家能先逃掉再說,這樣也許夠吧?

  「往哪走?」

  「往……」

  「咦?白燕燕,原來是妳呀!」

  又是誰在叫她?

  白燕燕愕然轉眸,見一側的杏林中走出那個不要臉的女人,當下也顧不得鄙夷她,一把抓住她問:「妳會武功嗎?」

  「會啊,不過……」她的武功有夠爛!

  「會就好!」幫手多一個是一個。

  當佟桂自林中追出來時,只見到福晉被一個女人施展輕功拖走了,當場錯愕地愣住,旋即慌裏慌張地尖叫著往回跑。

  「塔布!塔布!你死到哪里去了,塔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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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呂四娘在江南八俠之中排名如何,她的武功為八俠之最卻是無庸置疑;至於白慕天,他的師父是陳近南的義子,功力之高強更下在話下。

  但此刻,他們兩個卻都不禁懷疑起自己的武功是否真如自己所認為的那麼高強。

  也許是過去他們所碰上的對手太差勁,而今他們所面對的才是真正的高手,聽以此時他們才會有宛如面對一座山般的束手無策之感嗎?

  在捷如電掣的相互攻擊中,白慕天煩出畢生之力揮出了一百五十七劍,但除了將那幾株無辜的老樹劈得東倒西歪之外,卻是劍劍落空,根本就沒有傷及對方半根寒毛。

  同樣的,呂四娘也在同一時刻裏使盡生平之力攻出十三招九十九式,卻都有如石沉大海般連一絲漣漪也掀不起,對方甚至連眼也沒眨一下就輕而易舉地消除了她的九牛二虎之力。

  至於王均的流金雙鐧與蕭少山的白骨爪自然更看不進對方眼裏,若非白慕天與呂四娘的掩護,他們早就跟石士寶一樣被分屍,上半身和那個馬頭睡在一起,下半身自己逃出幾尺後才倒下,光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全身寒毛倒豎。

  所以現在他們什麼都不想,只想逃,問題是,他們逃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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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起步沒多久,白燕燕便被那三位俠士甩在後頭,可見白燕燕與那三位俠士之間的功力差距有多少。

  滿兒就更別提了,如果不是白燕燕拖著她走,她恐怕還在後面學烏龜散步。

  因此當白燕燕好不容易趕回戰場,那三人早已加入戰圈,卻一點建樹都沒有,不僅如此,她才剛到,那三人其中之一便已被砍成兩半,而且上半截身子還拖著串串瀝瀝的肚腸爬過來向她求救。

  「救我……救……我……」

  「不……不……別過來,別……別過來……」

  白燕燕驚駭欲絕地連連倒退,差點嘔出來,兩眼再瞥,驀見場中戰況的決定性時刻似乎即將來臨,情急之下竟然長鞭一甩,猝而卷住一旁那個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朝戰圈中扔過去。

  「妳還在發什麼呆,還不過去幫忙!」

  她自己不敢加入戰場,竟然丟別人進去做炮灰!

  而滿兒一到達之後,先是忙著讓自己不要因為那些遍佈滿地的恐怖屍骸而把早上吃的稀飯全吐出來,接著又忙著極盡目力試圖看清場中的狀況,但由於他們的動作實在太過於快捷,掠閃如電,她只能分辨出有七、八條人影,至於究竟是誰和誰在對打,她根本看不出來。

  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正疑惑間,倏覺腰部一緊,好像有什麼東西卷住她,還沒來得及低頭去看,整個人已手舞足蹈的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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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死亡氣息,烈日的酷熱令人心焦如焚,艱辛的纏戰仿佛永無止盡,眼見來助陣的那三個人不到片刻間就被砍翻一人,白慕天知道再拖下去只會對己方更不利,不得不決定要傾盡全力作最後一搏。

  「各位,拚此一擊!」

  聲落,身軀驀然原地翻旋,藍玄劍藍汪汪的光影霍然暴閃,嗡然有聲,眨眼之間兩百一十三劍又快又密地流閃出一輪輪的弧影,縱橫交織成一幕綿密的狂風暴雨,氣勢驚人、聲威赫赫。

  呂四娘的牡丹雙刀、王均的流金雙鐧、蕭少山的白骨爪與其他兩人的金背砍山刀與黑鏟不分先後跟進,功力雖有高低,拚命之勢毫無二致,一片有如狂濤怒浪般勇猛無雙薩威勢隨著六人的攻擊撲向同一個目標。

  那個目標卻毫無半點驚懼之色,反而爆出一陣輕蔑的狂笑,那樣冷瑟,那般酷厲,隨著狂笑聲,身形淩空暴旋,冷電猝然進射,溜溜銀燦燦的星焰寒芒四射飛揚,幻映著光耀奪目的光弧,帶著無與倫比的雄渾勁氣自虛無中卷起,如同一片無堅不摧的龍捲風,呼嘯著足以令天地變色的毀滅之力卷向那六人。

  睹狀,白慕天不禁駭然色變,當即明白他們誰也抗拒不了對方那種曠世無匹的劍招。

  恐怕今日他們誰也過不了這一劫了!

  就在這當兒,在白慕天認定他們再也沒有活路可走之際,在雙方的攻擊即將接觸的前一瞬間,冷不防地,一條手舞足蹈並隨著驚恐叫聲的人影突然莫名其妙地橫插進來,好像戲臺上戲唱到正精采時突然跑上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鬧場,白慕天六人不由大驚失色。

  
看那人影慌亂地揮舞著四肢又扯直了嗓門尖聲驚叫,九成九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丟進來的!

  更該死的是,那竟然是他們認識的熟人——滿兒!

  天知道是誰扔她進來的,但在這一剎那,任誰也不敢隨意收回施展出去的招式,因為誰也不敢保證雙方一定會同時收回,只要有一方不願收回,不但被扔進來的人一樣要死,收手的那一方也得死。

  而白慕天六人都可以肯定對方絕對不是會半途收手的大善人,所以他們也無法收手,至於滿兒……

  有時候「犧牲」是不得已的,雖然不是她自願的。

  於是,眼看雙方的攻擊將會全數落實在滿兒身上,不管她有多無辜,保證會被大家「同心協力」改造成一堆肉醬……

  霍然一聲石破天驚的暴叱,那招曠古絕今,所向披靡的劍式硬生生被收回去,瘦長的身軀有如鬼魅般急晃,無視身後猛攻而至的刀劍兵刀,左臂猝探疾回摟住滿兒纖腰一個大迴旋,右手劍在倉促間倏翻猛掠,抖顫出千百道冷厲而幻沉的寒光迎向白慕天六人的聯手合擊。

  雙方接觸的那一瞬間猶如山崩地裂般暴烈,於是,刀劍碰擊聲,憤怒的喝斥,痛苦的哀嚎,驚恐的厲叫,在剎那間開始又結束。

  然後,一切都靜止了。

  滿兒仰著眸,他冷眼俯視,手臂仍環在她腰際,她也很自然地抱住他的腰間,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相互凝視,仿佛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虛假的幻覺,是可笑的夢境。

  片刻後,她才慢條斯理地縮回抱在他身後的手,低眸注視著滿手腥黏的紅色液體好一會兒,再往下瞄一眼……

  猝然間,她爆發了。「我跟你們拚了!」

  她怒吼著退後一步,猛然拔出那支插在他大腿上的流金鐧,再跑到他後面活生生扯下五指深深抓進他背肉裏的白骨爪——她肯定是氣瘋了才會這麼做,然後像個瘋婆子一樣揮舞著流金鐧和白骨爪,使出爛到見不得人的招數,撲身向白慕天、呂四娘和白燕燕刺殺過去。

  「卑鄙、無恥、齷齪、下流,打不過人家就使這種不要臉的手段,我今天非跟你們拚了不可!」

  另一邊,除了白慕天毫髮無損之外,那兩個後來趕到的傢伙,一個沒了腦袋.一個從正中間被剖成左右兩半,王均一條手臂要斷不斷,蕭少山被一劍刺穿胸口,躺在那邊咳個不停,呂四娘只在背上中了兩劍,傷不算重。

  正當白慕天、白燕燕與呂四娘手忙腳亂地忙著為王均與蕭少山急救之際,滿兒突然亂吼亂叫地殺過去,白慕天立刻跳起來擋在白燕燕前面。

  「對不起、對不起,舍妹她實在……」

  
「少囉唆,我一定要跟你們拚了!」但滿兒根本不聽他的,照樣衝殺過去,可是還勾不上位置,腰際又被人自後面摟住,兩腳突然懸空。「放開我!放開我!」她狂怒地尖叫,像個小孩子一樣又踢腿又蹬腳。「放開我啊~~」

  「閉嘴!」後面的人驀然沉喝。

  滿兒驚窒了一下,旋即更兇狠地咆哮,「閉嘴?你敢叫我閉嘴?你這死老頭子!」她拚命扭頭向後。「放開我,我要跟你拚了!」

  「跟我?」

  「他們!」

  「妳打不過他們。」

  「那我就用嘴巴咬!」

  「妳咬不到。」

  「那我就吐口水!」

  「妳吐吧。」

  滿兒還真的吐了一口口水在白慕天身上。

  白慕天滿眼狐疑,此刻才想到對方竟然寧願自己負傷也要在那種驚險的情況下冒險收招救人,為什麼?此刻他們兩人又仿若熟人似的對話,為什麼?

  「夠了吧?」滿兒身後的人低問。

  「不夠!」滿兒兩眼憤恨難平地輪流怒瞪白慕天,還有同樣狐疑的呂四娘和白燕燕,以及仍躺在地上的王均與蕭少山。

  「妳還想如何?」

  「我……」滿兒惡狠狠地繼續瞪過來、瞪過去,突然使力把流金鐧和白骨爪朝白慕天他們丟過去,看看能不能打出一、兩個腫包來,誰知道立刻被白慕天接到手,好像她是特地送還給他們似的,她不禁更憤怒,更不甘。「我要哭!」

  聞言,鎖住她腰際的手臂即刻鬆開,而她也果真回過身去大哭起來,趴在他胸前浙瀝嘩啦的,打雷又閃電。

  「你答應過我的,你明明答應過不會再為我受傷了!」

  「我沒有答應過妳那種事。」

  「明明就有!」

  「沒有。」

  「我說有就有!」

  「沒有。」

  「有!」

  「沒有。」

  哭聲倏止,滿兒抬起涕淚交流的臉,咬牙切齒地警告他,「你敢再說一次沒有試試看,允祿,我發誓我會哭得你這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乍聞自滿兒嘴裏吐出的那個名字,呂四娘不禁抽了口冷氣,背脊泛起一陣涼。

  「是他?!」

  「誰?」白慕天忙問。

  呂四娘目光驚駭地註定那個幾乎讓他們全軍覆沒的人,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莊親王,愛新覺羅•允祿。」良久後,她才沉重地道出答案,表情有點扭曲。「難怪他的功力如此高絕,難怪含煙姊那般忌憚他,我早該想到了,下手如此歹毒殘酷,除了他還有誰?」

  「阿榮」就是莊親王允祿?

  開玩笑的吧?

  「可是,莊親王不應該如此年輕,如此……如此天真無邪呀!」白慕天不可思議地喃喃道,腦子裏想到的是漕幫裏的阿榮。

  「他今年該有三十七歲了,但天生一副可惡的娃娃臉,三合會、雙刀堂與匕首會都是毀在他那張純真的娃娃臉之下。而且……」呂四娘用下巴指指滿兒。「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柳滿兒。」

  「那就沒錯了,莊親王的福晉是姓柳。」呂四娘頷首道。「含煙姊也說過,莊親王是世上最冷酷殘佞的人,卻也是這世上最癡情的男人,為了他的妻子,他可以連命都不要,所以剛剛他才會不顧一切冒險收招救人。除了他,又有多少男人能做到這點?」

  呂四娘說到這裏,那頭的「阿榮」——允祿突然冷冷地瞟過來一眼,再低眸往下看,滿兒說完她的警告之後,便胡亂抹去滿臉淚水,然後撕下自己的裙子,半跪下去為他包紮大腿的傷口,嘴裏還喃喃嘀咕著。

  「看、看,那支什麼爛鐧在你腿上洞穿了這麼一個洞,我都可以從這頭看見那頭有只兔子跑過去了!」

  包紮好大腿,起身轉到他後面,繼續碎碎念、碎碎念。

  「天哪、天哪,這上頭起碼有六、七道口子,又深又長,該死的居然還很整齊,好像特地量好尺寸割上去似的!還有那支雞爪……」

  頓了一下。「啊,塔布,佟桂,你們來得正好,快,把包袱和水囊給我,佟桂,來幫忙,把內衫撕成繃帶,我要替你們爺包紮傷口!」然後,也不管允祿同不同意,當場就扒下他的衣服來包紮背上的傷。

  允祿默然無言,也許是知道倘若他反對的話,滿兒又要大哭大鬧發飆了。

  這邊忙著包紮,另外那邊也乘機繼續緊急處理王均與蕭少山的傷,大半天過後,終於兩邊都處理妥了。

  塔布又從自己的包袱裏取出一件長袍給滿兒替允祿穿上,而後,滿兒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站到允祿前面,一看就知道她又想大發雌威了,不過她的嘴僅張開一半便又闔上。

  允祿那雙清澈有神的大眼睛異常專注地凝睇著她,格外深沉、格外幽邃,仿佛要向她傳達某種不可對外人言的訊息。

  他以為她有讀心術嗎?一聲不吭的,她怎麼知道他想說什麼?

  不過,他們這十年夫妻究竟不是白做的,就算他不開口說,她大致上也猜得著七、八分,八九不離十,於是,她很不情願地垂眸考慮片刻:要開什麼條件呢?

  「在你傷好之前,一切都要聽我的喔!」

  聽她的?

  允祿雙眸徐徐瞇起,清秀的臉慢慢拉長,神情也愈來愈陰鷙,白慕天看了都有點驚心動魄之感,滿兒卻根本放不進眼裏地哼一聲把臉扭向一側。

  「不要拉倒!」

  雙眸怒睜,允祿兩頰緊繃,咬了半晌牙,終於勉強點下了頭。

  但滿兒覺得這樣還不夠。「還有,這一趟結束回京後,你得在家裏休養個一年才能再繼續工作,如果一年太勉強,半年也可以啦;半年還是不行的話,起碼要三個月,這是最低底線!」

  允祿再點頭,滿兒方才滿意地退開一旁。

  「塔布。」冰冷無情的目光註定白慕天等人,允祿沉聲召喚。

  「奴才在。」

  允祿伸右手。「劍。」

  「是,王爺。」塔布立刻恭恭敬敬地把劍放王他手中。

  「保護福晉,這回再出問題,小心本王摘你腦袋!」

  「奴才遵命。」塔布幾乎貼在滿兒身後。

  於是,允祿上前一步,長劍直指白慕天等人,神情陰森冷峻。

  「爾等準備好把你們的命交出來了麼?」

  白慕天咬咬牙,為了大局,他不能不低頭。「王爺,恕草民大膽,但草民實不知何處冒犯了王爺,以致犯上死罪?」他必須先問清楚,允祿是已探知漕幫的底細所以要殺他,或只是因為不巧撞上這件事而被拖累了?

  允祿冷哼,長劍移向呂四娘,「呂氏漏網之魚,妄想劫牢強搶欽犯,該死!」再移向白燕燕,「同夥劫牢,該死!」最後移回白慕天身上。「她們是死罪之人,你們卻意圖幫助她們脫逃,該死!」

  「還有,他們傷了你,該死!」允祿身後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允祿眉峰微蹙,不語。

  白慕天卻暗暗松了口氣,以為允祿仍未探知漕幫的底細。「王爺,尚請恕宥舍妹年幼無知……」

  「笑死人了,二十歲了還年幼,她是仍在吃奶還是包尿布?」允祿身後又傳來冷笑聲。「想我十五歲就離家獨自討生活,十七歲嫁給前面這位老頭子,十八歲作娘,二十歲帶著兒子可憐兮兮在外面流浪……」

  允祿眉頭開始打架。「滿兒。」

  「好好好,我閉嘴,行了吧?」

  若是在以往,白燕燕絕對忍不下滿兒的譏嘲,但此刻,當允祿的長劍還指著她的時候,她連呼吸都不敢太重,何況是反擊。

  而白慕天,他也只能當作沒聽見,二切皆因舍妹太任性又無知,因與呂四娘是閨中好友,故受其蠱惑而同行,尚請王爺大人大量,網開一面……」低著頭,嘴裏說著求恕的言語,兩眼卻悄悄覷向一旁的呂四娘,目光含義很明顯。

  為了大局只好犧牲她。

  呂四娘若有似無地點了一下頭,垂首無語,在她計畫此行動之前便已有所覺悟了。

  「……至於草民等三人,一心只想趕來阻止舍妹闖下滔天大禍,卻沒料到竟是王爺您當面,若是草民等早知是王爺,定然不敢與王爺您作對,甚至動手相抗,」白慕天繼續說著,口吻是低聲下氣的,盯在地下的雙目卻映著冷焰般的光芒,生硬而凜然。「萬望王爺看在……」

  「夠了!」允祿冷叱,雙眸透著狠厲寡絕的煞氣。「無論爾等有何解釋,本王的判決從不更改,死罪即是死罪,倘若爾等不願乖乖受死,本王亦不過多費一番手腳罷了,但待此間事了,本王定會點齊重兵,將你漕幫上下十萬屬眾殘殺殆盡,不留半口活人……」

  白慕天臉色大變。「王爺……」

  「……即便是皇上怪罪下來,我亦願一肩承擔,必教你漕幫在一日之內煙消雲散!」

  「不!」白慕天急了。「不可!懇求王爺千萬不可累我漕幫十萬屬眾,他們都是無辜的!」

  允祿冷森森地哼了哼。「那麼你們就乖乖受死吧!」

  白慕天心頭一凜,頓時兩難地僵住了,好半天後,他暗暗一咬牙。

  「是,草民等會束手就戮!」對反清大業有所助益的是漕幫各分幫所掌握的漕運,而不是他,所以,既然兩邊都是死,起碼要保住漕幫上下。

  「不!」白燕燕驚懼地尖叫。「我不要死!我不要……」

  「住口!」白慕天憤怒地暴叱。「事情是妳惹出來的,難道還想連累整個漕幫嗎?」

  「我才不管那麼多!」白燕燕撒潑地繼續尖叫。「無論如何,我不要死!」

  「由不得妳!」

  白燕燕眼珠子一轉,忽地掠身要逃,但白慕天僅一探手便將她抓回來。

  「敢做就要敢當,燕燕,我們不能連累無辜的人!」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不要啊……」白燕燕聲嘶力竭地狂叫。

  「我說過,由不得妳!」

  「不要!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死,不要……」

  白慕天緊緊抓住白燕燕下放,後者瘋了似的掙扎,甚至舉短劍要刺殺白慕天以迫使他放手……

  眼看那對兄妹即將上演一出手足相殘的精采年度大戲,允祿眼角似有意又似無意地朝滿兒瞥去,原本涼涼在一旁閑看風景的滿兒收到他的催促訊息,不禁歎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上前一步站至他身側,橫肘頂頂他的腰。

  「我說老爺子,你知道我最討厭欠人家人情的對不對?」

  允祿再次瞇起了眼。「妳又想做什麼?」

  滿兒聳聳肩。「無論如何,我總是欠了白慕天一份人情,可不可以請你放過他們這一回,好讓我還了這份人情呢?」

  允祿的神情更冰冷。「倘若我說不呢?」

  「那我就離家出走,你不來找我我就不回去,不過就算你找到了我,我還是會再離家出走,再找到我,我再離家,除非你整天盯著我,不然光是找我就夠忙死你了,然後你就再也沒時間替皇上辦事……」滿兒胸有成竹地說。「你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所以,你自己看著辦吧!」

  下顎猝然繃緊,看得出允祿震怒非常,以至於形容顯得有些猙獰。

  「柳佳氏!」

  「還是不行啊?」滿兒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回頭就走。「好吧,那你忙你的,我現在就要離家出走……呃,不對,我已經離家了,那……走遠一點好了,讓你找不到……我走,我走,我走走走……」

  「站住!」

  滿兒停步回眸。「幹嘛?」

  允祿怒極,臉色鐵青,滿口牙幾乎咬碎,不過最後他仍是硬吞下那份狂怒。

  「死罪可恕,活罪難饒!」他咬牙切齒地怒瞪著白慕天。「白慕天,本王要你親自押送呂四娘到杭州總督府大牢關禁,在李衛回來之前若是被她逃脫,本王便找你;倘若再有人劫獄,本王亦找你。另外,爾等四人在一年之內不許離開杭州府半步,漕幫屬眾若再有此種形似叛逆之行為,定然不再饒!」

  很顯然的,允祿是在試探白慕天對清廷的忠誠,因為他的假身分已被識破,無法再回到漕幫去暗中查探。

  白慕天以為必定是如此,因此絲毫不敢猶豫。「草民遵命!」

  「等等!」滿兒突然又岔進來,兩眼憎恨地盯住白燕燕那條鞭子。「先別急著走,那條鞭子,毀了它!」

  「不要,那是我……」

  白燕燕只來得及反對個頭,一眨眼,鞭子已被白慕天搶去砍成碎碎段段,下一刻,又聽得滿兒對她的判決。

  「還有,廢了白燕燕的武功。」這個罪魁禍首,無論如何饒不了她!

  白慕天只遲疑了一瞬間,旋即出手點出一指。

  「不!」白燕燕尖聲怒叫,「妳敢……呃!」忽地悶哼一聲,隨即像只泄了氣的皮囊似的跌坐地上,艱辛地喘了兩口氣,而後目光怨毒地瞅住滿兒。「柳滿兒,我發誓……唔!」又是一聲輕哼,身子一歪,睡著了。

  趕在她出言闖下大禍之前,白慕天又點了她的睡穴。

  「白慕天,不是我愛說,但是……」滿兒面無表情地看著白燕燕,雖在睡夢之中,那張美豔嬌容上的惡毒之色依然清晰可見。「你這個妹妹如此自私任性又驕縱蠻橫,倘若你再不好好管教她,我發誓,她來惹我沒關係,但她要是敢傷到我家老爺子半根寒毛,我定然饒不了她!」

  白慕天深深凝視著她,眼神奇異,良久不出聲,看得允祿兩眼又開始爆出火花來,幸好在火花燃起熊熊妒火之前,白慕天開口了。

  「草民會管教她的。」

  「再有,那份人情我還你了,」滿兒語氣生硬地又說。「所以請記住,下回你再犯到我家老爺子手上,我也不會再幫你了!」

  片刻後,白慕天等人先行離去。

  起初,滿兒望著他們的背影,仍是滿臉不甘心的表情,但隨著他們漸行漸遠,她的表情也愈來愈古怪,最後,幾人身影終至消失於她的視線之內,她的臉色更是詭異,回過頭來,又將若有所思的目光投注在允祿略顯蒼白的臉容上。

  好半晌後,她可憐兮兮的勾起唇角,像笑又像在哭,一臉無助地瞅著他。

  「允祿,我不想騙你,但是我真的已經快受不了你老是為我受傷這種事了,怎麼辦?」

  之前那一刻,當她知道他又為了救她而受傷的時候,她是真的抓狂了,如果她也擁有允祿那種武功身手的話,當時她一定會親手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她原不是如此殘忍的人,但在那一刻裏,她是真的想親手殺了他們!

  此刻回想起來,她也不禁為自己當時的兇狠心態而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即使是曾親手刺殺允祿的玉含煙,她都不曾如此憎恨過,因為她瞭解玉含煙有不得已的立場。

  同樣的,白慕天與呂四娘也有他們不得已的立場,呂四娘意圖搭救自己的親人,必然是允祿堵在這裏要截殺他們,他們有權利自衛,可恨的是白燕燕竟然扔她出去,迫使允祿不得不半途收手,並再一次為救她而受傷。

  雖然允祿的傷勢並不像前幾次那麼嚴重,她卻反而爆出連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怒意,為什麼?

  因為她愈來愈無法忍受那種眼見他為維護她而滿身浴血的心痛。

  他不在意。

  但她在意呀!

  不但在意,而且好在意、好在意,在意得快受不了了,然後,總有一天她會在意得再也無法忍受,屆時……

  她會變成什麼樣子?

台長: 靜與寶貝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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