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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30 21:19:43| 人氣78|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出嫁不從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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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轟隆隆、彈如雨下,滿天煙硝火霧中,牆倒城塌。

  弦振矢飛,利箭如蝗,響響弩聲震耳裏,屍橫遍野。

  世人皆道:戰爭最殘忍。

  的確,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輕鬆的,也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不流血的,更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不傷人命的,可是沒有任何一場戰爭能如同此刻這場戰爭那般教人驚懼、使人恐怖,令人思心。

  你道原因為何?

  不,並非因千軍萬馬奔騰之勢太過驚人,也非因廝殺對仗場面太過浩大,更非因死傷人數過於龐巨。

  而是因為敵方陣亡士兵死狀太殘酷!

  「即使他是我的弟弟,我還是忍不住要說……」統帥在戰場最前線的撫遠大將軍貝子胤禵直著眼喃喃道。「他真是變態!」

  「末將深有同感!」一旁的副將嘿著臉附議。

  縱然是置身在黑壓壓偌大一片殺戮戰場中,摻雜在千萬短衣窄袖緊身襖褲的士兵們之間,那條晃掠如電的身形仍是十分顯眼。

  宛如行雲流水般的閃挪飛掠是那樣灑逸優雅,淩捷如風的飛刺橫劈更是威猛無匹,幾乎令人禁不住要脫口讚歎他那近乎完美的身手,可只要兩眼往他身旁周遭稍微轉上那麼一圈,沒有多少人能不嘔出來的。

  是他身旁的死人死狀太淒慘?

  不,是他身旁的活人活狀太可怖!

  在他劍下,絕沒有死人,至少沒有當場斃命的死人,而且,他通常一人僅只「賞賜」一劍。

  若逃得脫,算你運氣好,也不必擔心他追在你後頭纏著要再奉送你另一劍。

  可若是逃不掉,這一劍必定使你誓言下輩子寧願作雞作豬讓人一刀宰去吃了,也好過這樣半死不活的。

  因為這一劍,必然是攔腰一斬。

  由於人主要的臟器都在上半身,故而被腰斬的人通常還會神志清醒,過好一段時間之後才會斷氣,所以,在他四周便「爬」滿了半截活人。

  傳聞當年明成祖腰斬方孝孺時,一刀下去之後,方孝孺尚能以肘撐地爬行,以手沾血連書了十二又半個「篡」字才斷氣。這樣估計下來,這些半截活人大約也要爬上那麼多時間之後才能完全脫離痛苦。

  而且,既然神志清醒,就免不了痛楚與恐懼,於是,只見一張張淒厲的面孔,五官全因過度的痛苦而扭曲得易了位,恐懼的雙眼中溢滿死亡陰影,自枯萎又乾裂的雙唇中吐出的是一聲聲令人不忍聽聞的慘嚎。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對死亡。

  「痛啊!誰來幫幫我啊!」

  「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半截半截的身子有的猶不死心地抓住自己的下半身抵住上半身,有的拖著一地殷紅的血與花花綠綠的大小腸爬來爬去找人救他,有的拚命撿回自己灑落各處的肚腸五臟,一些塞回自己的上半身,剩下的塞回自己的下半身。

  這種光景看起來說有多令人驚怖,就有多令人驚怖。

  而造成這宛如修羅地獄般景象的人,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停下來恣意「欣賞」一下自己所製造出來的成果。

  唇畔是冷冽邪惡的微笑,雙眸閃爍著狂野殘忍的血色光芒,神情更是狠毒寡絕,看得出來他很滿意眼前所展現出來的活地獄,更享受這一幕幕慘絕人寰的淒厲景象。

  「真後悔讓他跟來。」見他轉個身又自去製造一截截活人,胤禵不禁歎著氣說。

  「請他上岳將軍或富甯安將軍那兒『幫忙』如何?」副將趕緊提供建議。

  「富甯安早就嘗過他的滋味兒了,」胤禵苦笑。「這回也是嶽鍾琪把他送來這兒『幫』我的忙,所以,還是想想其他人吧!」

  「延信將軍?」

  「延信嘛……嗯……」胤禵撫著下巴沉吟。「這倒是可以,只不過……咱們要用什麼藉口將這位大爺請走呢?」

  副將咽了口唾沫,盯著前方某截不長眼的上半身,竟然不知死活地攀上某人大腿哭嚎求救,而某人卻僅是俯眸冷眼瞧著,既不踢開,也不覺得厭惡噁心,反倒像是看得很有趣似的。

  「就說延信將軍需要他過去幫忙嘛!」

  「延信會恨死我的!可是……」

  胤禵同樣盯著某人笑吟吟地徐徐蹲下身,然後不顧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嗥聲,探手從那半截身子裏挖出一塊內臟放到那半截身子的手上,那半截身子繼續發出更悲厲的哀嚎。

  「就這樣吧!」他不禁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差一點點就吐出來了。

  這還能叫打仗嗎?

  這根本是淩虐嘛!

  戰爭仍然持續著,那條宛如皎龍般的身形依舊四處遊走飛旋,只要他經過之處,便是一截截活人到處攀爬慘嚎……

北京城西郊,出西直門過海澱,有一座占地五十多畝的御苑園林,名為暢春園,自康熙二十九年完工後,一年當中,除了元旦、祭天等大典須返回京城親自主持之外,其他絕大部分時間,咱們的康熙皇帝老太爺都駐留于此園中。

  而位於暢春園西北花園中的澹甯居,一棟倚山傍水的平房,綠蔭密被、清幽靜謐,即是康熙在園中每日的聽政之所。

  此刻,在澹甯居內,年已六十七高夀的康熙召見的是三十五個兒子(十五子已殤,唯剩二十子)中的十六阿哥──

  “兒臣正待自格爾厄爾格進兵,皇阿瑪為何突然詔兒臣回京?”

  “記得三合會麼?”

  “當然記得,當年天地會的逆賊陳近南死了之後,吳天佑等五人亦相繼去世,沒想到見僅存的先鋒蘇洪光竟然病歿又複生,且自稱為崇禎的宦官王承恩奉達摩祖師傳喻借屍還陽,因之改名天佑洪,以最初漢留組織舊屬為主,創立了三合會,仍以反清複明為口號,十幾年下來,幹得還滿不錯的。”

  “什麼幹的還滿不錯的?”康熙聽得火大。“當年天佑洪率領一干叛逆攻打南七省連戰皆捷,屢克大城,倘若不是朕及時命你去剿滅了三合會,再繼續下去還像話兒麼?”

  “三合會既是在八年前已被兒臣剿滅了,皇阿瑪現下又提它作什麼?”十六阿哥淡淡道。

  “沒錯,天佑洪、蘇洪宇,以及關玉英等三合會主腦人物,的確是全在你的設計之下戰死了,三合會也因而冰消瓦解,但是三合會的餘孽並沒有死全!”康熙愈說愈憤慨。“他們分散各地,另立匕首會及雙刀堂,數年來到處興風作浪,情況愈來愈嚴重了你可知道?”

  說到這兒,康熙突然垮下老臉,就差沒滴上兩滴心酸酸的淚水。

  “想朕自親政以來,不僅日夜勤於政事,而且愛民如子,時時以察吏安民為要務,刻刻以海內富庶為優先,他們卻搞得朕幾無寧日,夜裏都睡不好覺,朕到底哪里做錯了?”話說得悲慘,就連聲音也可憐兮兮的,只有兩眼賊兮兮地偷覷向案前直挺挺佇立的兒子。

  是啊!當然睡不好,忙著“做人”嘛!

  不意,某人根本不理會他那一套,他垮他的,某人始終面無表情,如果不是他張著眼,還會讓人以為他就這麼站著睡著了。

  垮了半天沒人捧場,沒轍,康熙只好訕訕然地收回乞憐的面具,換將老父威嚴擺上臉。

  “總之,朕要你再去剿滅它們!”

  “皇阿瑪,常甯王叔傳授兒臣這身功夫是為了給您伴駕的,”十六阿哥仍是冷冷淡淡的。“可不是為了專幹那檔子無聊事兒。”

  “錯,他是要你如他一般,以兄弟的身分伴在繼任皇帝身邊保駕,現下讓你跟在朕身邊,只是暫時性的!”康熙皇帝端著老父的架子,以權威性的口吻大聲說。“還有,朕叫你去就去,你敢說不?”

  “兒臣寧願繼續征討准喀爾,”不肖子十六阿哥依然不為所動,且話說著,他的神情更形冷峻,眉宇間甚至隱現一股殘酷嗜血之氣。“不需要花那多心思去與那些個叛逆周旋鬥智,只需悶著頭兒一股勁兒的殺、殺、殺,這才夠爽快!”

  康熙聽得白眼一翻,“你殺那麼多人幹嘛?准喀爾交給胤、年羹堯、富甯安與岳鐘琪去平定就行了,”他不耐煩地說。“而且那些個什麼會的人個個武功高強,你去不正好。”

  “不好,兒臣沒興致做那般溫吞吞的事。”十六阿哥斷然否決,“兒臣喜歡的是打仗,喜歡見到鮮血在面前噴灑,喜歡欣賞敵人的腸髒流泄滿地……”說到這兒,他眼中的血腥之色已濃稠得幾欲滴出血來了。

  “老天,你可真教人搓火兒!”康熙猛然一拍額頭,滿面沮喪。“為什麼你就跟常甯一個樣兒,老喜歡跟朕唱反調兒呢?可至少常寧的性子開朗溫和,不似你這般陰陽怪氣又嗜血,你就不怕朕一惱火,將你貶為庶人麼?”

  刹時間,十六阿哥又回復一派漠然。“無所謂,因為兒臣一無所圖。”

  康熙不由沉默片刻。

  “或許這就是常寧之所以會挑中你的原因吧?算了,橫豎你也不會無緣無故亂殺人。”他低喃。“好吧!那朕答應你,不再逼你娶那蒙古科爾沁達爾汗巴圖魯的小公主了,朕讓二十阿哥娶去,他該有二十歲了吧?哼!朕就不信他……”

  “十五。”

  “呃?”

  “二十弟才十五歲。”

  “咦?他才十五歲麼?”康熙皺皺眉,“呃……不過,十五歲也差不多了,他們那幾個不也都在十五、六歲時就自個兒先行置了兩、三個庶福晉。總之,朕不信二十阿哥也敢違逆朕的旨意,所以……”頓了頓。“這,總行了吧?”

  十六阿哥皺眉。“為什麼一定要挑上兒臣?”

  康熙兩道灰眉下的眼眸驀然浮現一抹詼諧,“那還用問嗎?”連聲音也帶著濃濃的調侃意味兒。

  十六阿哥冷漠的臉容立刻抹上一片濃濃的厭惡。“就為了這個?”

  “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兒,”康熙好似快忍俊不住了。“你不僅是大內第一高手 ,又擁有其他人所沒有的特殊條件,所以,這個人選非你莫屬。”

  十六阿哥恨恨地咬了咬牙。

  “那請皇阿瑪給個旨,往後皇家任何人都不許再替兒臣指配婚事了。”

  “不許?到底你是阿瑪,還是我是阿瑪?”康熙直歎氣。“真是的,常寧的武功你學全了,連他那一套也給學去了!好好好,隨便你愛娶誰就娶誰,就算你一輩子不娶朕都由著你了,朕會下道旨給你,這總成了吧?真是,都快上三十的人了,連個女人 都沒有,也不想想這是朕關心你呀!”

  “兒臣今年才二十六,而且……”眼中倏忽掠過一絲嘲諷,“兒臣也不想作皇阿瑪的棋子兒。”十六阿哥譏訕道。

  康熙窒了窒,隨即又擺手揮了揮。“行行行,那你就快去吧!把你的本事全抖摟出來,將那些個什麼會的全都給朕滅了!”

  自進入澹甯居後,十六阿哥終於給了康熙一次面子。

  “兒臣遵旨。”


  康熙五十九年六月,浙江金華郊區湖海塘畔的鬥牛場再次湧入熙攘鼎沸的人群,在鑼鼓喧天中,幾十頭身披紅綢、頭戴鳳冠、背扛令旗的鬥牛,宛如戲臺上的武將般威風凜凜,昂首闊步地由牽引者執鞭,前呼後擁地登場亮相。

  半晌,在英勇威武地接受過眾人的歡呼之後,鬥牛即卸下裝扮開始捉對兒上場角逐,但見每頭牛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架、掛、撞、抽、頂等各種戰術,閉實擊虛地頂來角去。

  直至兩鬥牛一方出現敗跡之際,佇候一旁,三大五粗的“拆牛士”們立刻勇敢地沖上前去,不要命地插入兩牛之間,奮力將兩牛分開……

  不用問,必定是又有哪座祠堂廟宇要開光了,這是金華這地兒的習俗,本地人都知道,可外地人就不一定知情了。

  譬如那位擠在人群中的十五、六歲少年,鶴立雞群般個頭兒挺高的,卻有一張猶帶天真氣息的臉蛋與童稚未脫的五官,皮膚 白裏透紅像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柔和的眉毛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圓溜溜地十分可愛,宛如扇子般的睫毛煽呀煽的好似在對人撒嬌一般,端正挺秀的鼻樑配上一口姑娘家的櫻桃小嘴,說有多甜蜜誘人就有多甜蜜誘人。

  誘人去拍拍他蘋果般的嫩紅臉頰,再給他一支糖葫蘆舔。

  再加上他那一身月白長袍外罩絳紫馬掛,華貴而氣派的穿著,又是金、又是玉、又是寶石的琳琅掛了滿身,猜都不用猜,一見就知道必定是某處豪門權貴的公子哥兒,或自小嬌生慣養,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大少爺。

  
敢情他是頭一回瞧見這種比賽,那雙瞳眸睜得又大又圓,眼神中流露出那種很單純的興奮光芒,一副稀奇得要死的模樣。

  直至鬥牛全部結束,他才意猶未竟地舔舔唇瓣,有點失望的轉身隨著人群散去,準備繼續參觀廟會的其他活動。

  同時,在場子另一邊不遠處,無論場中牛鬥得有多麼驚天動、悲慘壯烈,身著粉緞襖褲,體態窈窕卻不瘦弱的柳滿兒卻連一眼也未曾瞄過去一下,因為她正在等人,一個很重要的人,可是約定的時辰已過,那人卻尚未出現,她不由得有些擔心了。

  不會是出事了吧?

  她暗忖,清秀淡雅的嬌靨上悄悄浮起一抹掩不住的憂慮,兩手扯著烏溜溜的粗辮子,那雙水盈盈的丹鳳眼益加急迫地在人群中搜尋著……忽地,她的視線定住了,繼而憤慨地大步沖過去抓住一隻剛從某人身上摸去一袋銀子的八爪章魚。

  “喂喂喂!這位公子,麻煩你停一停!”隨手一把揪住前頭那人的馬褂,待那人一回過臉來,滿兒不禁一愣。“原來是小哥啊!呃,總之,呃,這個……”她有點尷尬地放開對方,並舉起一個沉甸甸的錢袋。“你不要了嗎?”

  之所以喚他公子,是因為他的背影頎長又瀟灑,可沒想到一瞧見他的臉,竟是個比她還年幼的少年。

  少年呆了呆,看一眼錢袋,即低呼一聲摸向自己放錢袋的地方──空的!

  “哎呀!怎地溜到你那兒去啦?”他指著錢袋脫口道,一臉的驚奇。“你會撮戲法兒麼?”

  “撮戲法?”滿兒啼笑皆非地歎了口氣。“人家摸了你的銀子,你居然說是人家變戲法給你瞧嗎?”

  “欸?有人扒了我的銀子?”少年後知後覺地驚叫,傻愣的樣子煞是可笑。

  “對啊!就是……咦?”轉眼一瞧,滿兒不禁傻了眼,繼而尷尬地輕咳兩聲。“呃……那個小偷他……他跑了。”

  真是奇怪,明明她一直有抓住那傢伙的說……呃、等等,等等,她……有抓著人嗎?記得當時她是一手抓住扒手,一手拎著錢袋,再一手去揪住少年……咦咦咦?怎麼反倒是她變成三隻手了?

  滿兒正自滿心困惑又懊惱間,少年卻只左右四處張望了一下,便聳聳肩收回錢袋,好像沒發現她的窘狀似的笑道:“不打緊兒,銀子沒丟就行了。”

  一聽,滿兒趕緊打個哈哈拍拍他的肩頭。“對對對,銀子沒丟就行了、銀子沒丟就行了!不過……”上下打量他幾眼,她不禁直搖頭,一把拉住他離開人群鑽入一旁的巷子裏頭。

  少年卻猶是一點警覺性也沒有,兀自望著人群喃喃道:“這兒的人還真是不少呢!”

  眉梢兒一挑,滿兒狐疑地再多看他兩眼。“你不會是從京裏來的吧?”

  少年雙眸一亮。“咦!你怎地知道我是打從京城裏兒來的?我臉上寫了啥字兒嗎?”

  兩眼一翻,“笨,聽你說話的口音就知道啦!”滿兒忍不住又搖頭,真是長眼睛沒見過這麼天真的人。“我說你啊!不會是一個人單獨出門來玩的吧?你父母放得下心嗎?”

  “啊!這個嘛……”少年哈哈傻笑了一下。“老實說,我是打家裏兒溜出來的,所以……”

  逃家的小孩?“為什麼?”

  “那個……”少年不好意思地搔搔脖子。“是我爹硬是要逼我娶個不喜歡的小姐 嘛!我怎生抗議都無效,只好撒丫子顛兒了,哈哈,就在成親前夕。”

  “欸?你就這樣扔下一切不管的落跑了?”簡直不敢相信,那人家新娘子不丟臉死了。

  “我哪兒是撂挑子了,是……是不得已的啦!”少年強辯。“等我自個兒找到媳婦兒後,便會帶著媳婦兒回去跟爹做個交代了嘛!”

  “那叫交代?”滿兒忍不住又翻了一下白眼,再次搖頭。

  “算了,不管了,反正又不關我的事。總之呢!如果你想自己一個人在外頭晃蕩,麻煩你腦袋放精明點兒,不要這麼糊塗,謹記﹃財不可露白﹄這五個大字,銀子要小心貼身收好,也不要把這些個玩意兒……”她伸過手去撩了一下他的寶石金煉子。“戴在身上,否則今天人家只是扒你的,說不準明天就要來個劫財害命了!”

  少年抽了口氣。“不……不會吧?”

  滿兒聳聳肩。“那你就試試看會不會囉!”

  少年不禁咽了口唾沫,“那……那我應該……”說到這兒忽地停住,因為滿兒的注意力已不在他身上,早已移往巷子口,那兒不知何時多了個人,滿兒就盯著那人看。

  只一眼,滿兒便毫不猶豫地與對方一樣,曲伸三指做暗號,對方若有似無地輕輕點了一下頭,另外又比了一個手勢,隨即離去。滿兒見狀,急忙回過眼來對少年潦草交代兩句後,也匆匆隨後跟上去了。

  “反正你自己小心點就是,我有事先走了。”

  望著滿兒一眨眼就不見了,少年茫然呆立片刻後,低頭看了看自己,再將視線移到地上,那兒有個小巧的繡花荷包兒,上頭很清楚地繡著與滿兒衣襟上同樣的花紋,還有三個小小的篆字──柳滿兒。

  兩眼輕輕一眨,少年慢吞吞地撿起荷包,再看看自己的錢袋,而後聳聳肩,把荷包揣進懷裏,自己的錢袋仍是隨意往腰際一掛,便若無其事地走出巷子了。

  究竟是誰糊塗了?


  死小孩!

  滿兒緊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才硬憋住沒爆笑出來。

  那個小鬼,竟然跟到酒樓裏來了,而且還故意坐在鄰桌,只要她眼角一瞄向他,他就擠眉弄眼地對她猛做鬼臉,再拚命比一些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手勢,見她始終看不懂,又頹喪地垮下了臉,好像隨時都會冒出淚花兒來似的。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

  “嗄?啊,有啊、有啊,我在聽啊!”滿兒連忙把注意力拉回身邊的人,也就是引她入雙刀堂的葉丹鳳身上,不過,她仍不能算是雙刀堂的正式一分子,而是有待觀察的“麼仔”,因為她沒有保人。

  她雖身家清白,身分可不太清白,所以沒有人敢保她,就連她自己的親人 都不敢,因此,她只能用事實來保證自己的忠心。

  “……總之,堂主說需要大筆銀兩以便向洋鬼子購置火器,現在路子有了,銀子卻還沒個影兒。堂主交給我的名單上的人我幾乎全找遍了,可是他們卻說拿銀兩出來是小事,怕的是被滿虜鷹犬知道了事情不好了;更教人火大的是,竟然也有人說現在日子過得好好的,他幹嘛要惹禍上身……”

  自然,她們的對話並非這麼白,而是只有他們自己人才聽得懂的隱語。

  “……雖然已有人募得許多銀兩,但與實際需要仍差上好大一截,所以,滿兒,你成為﹃麼仔﹄有多久了?該有兩年了吧?如果想正式成為雙刀堂的姊妹,這可是你的大好機會喲!”

  “葉姊的意思是……”滿兒語氣遲疑地說。“要我回家裏要去?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呀!不提我家裏頭也不是什麼富豪人家,葉姊也該明白我在家裏頭的地位,他們能養我這麼大已是天恩浩蕩了,哪可能再給我什麼呢?”

  “你家雖不是富豪,可也不窮啊!而且,他們終究是漢人吧?”葉丹鳳提醒她。“是漢人就有機會說服。”

  “可是……”

  “滿兒,別忘了,你一心渴望的不就是能讓你家人,甚至所有認識你的人承認你是他們的一分子嗎?所以說,如果你能正式成為雙刀堂的一分子的話,你的願望不就可以達成了?”

  真是說到她心坎裏頭去了。

  咬牙沉吟片刻,滿兒終於點了頭。“好吧!我去試試看。”

  “很好,”葉丹鳳露出滿意的笑容。“那咱們就分手吧!你回家,我要繼續去找名單中剩下的人努力看看。”

  葉丹鳳一離去,鄰桌那個不耐煩的小鬼立刻挪過屁股來不甘心地問:“喂!你真的看不懂我在比啥麼?”

  一瞧見他那滑稽的可愛模樣,滿兒再也忍不住噗哧失笑,那雙水汪汪的丹鳳眼兒愈加俏麗生輝,微微上翹的嘴唇 兒更顯俏皮,顯見剛剛提到的不愉快話題在她失笑的那一瞬間便已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你怎麼還在這兒啊?”

  “別管我為啥還在這兒,先告訴我,你真的看不懂我在比啥麼?”少年不死心地再問。

  “當然懂……”一瞧見少年喜色揚起,滿兒馬上追加下文,“才怪!”看他果真如預料中扁起了嘴臉,不禁更是忍俊不住。

  “真有那麼難懂麼?”少年喃喃咕噥。“我只是在告訴你我的名兒,再請教一下姑娘的芳名兒而已嘛!”

  “幹嘛問我的名字?”

  “你幫了我嘛!”

  “不過是順手幫一點小忙而已啊!”

  “可你幫了我。”少年堅持。

  滿兒聳聳肩。“好嘛!我叫柳滿兒,那你呢?”

  “柳滿兒?”少年放在嘴裏咀嚼了一下。“滿好的名兒嘛!呃,我叫金祿。”

  “金祿?哇,真俗!不過……”忍不住又翹起了嘴角,滿兒睜大兩眼上下端詳他一身的珠光寶氣。“嘖嘖,還真是名副其實呢!你的名字全寫在你身上啦!”

  “咦?”金祿驚訝地一愣,“有麼?”忙也跟著低頭打量自己。“寫在哪兒了?寫在哪兒了?”

  “別瞧了,你自己看不到的啦!”滿兒又想笑了。“你到底幾歲了呀你?”

  金祿歪著腦袋,兩扇睫毛煽了煽。“你瞧著我幾歲了?”

  毫不猶豫地,滿兒脫口道:“十四、五……”可見他又哭下臉來,不由自主地改口道:“呃,十六吧!”

  其實,這樣說也沒錯到哪里去啦!雖然他的個子早已是成人 級數──營養過剩吧!但他的智慧最多十六,長相也不過十五歲上下,天真程度說是十四歲已經是很看得起他了。

  “十四、五、六嗎?”金祿沮喪著臉喃喃道。“為什麼不是十七、八、九呢?我還以為我已經成熟不少了呢!”說完,不甘心地噘起了小嘴兒。“那你呢?你又是幾歲了?”

  “那還用問,肯定是比你大囉!”滿兒立刻高揚起得意的嘴臉。“姑娘我已經滿十七歲啦!”

  一聽,金祿不曉得又悶悶地咕噥了一句什麼,才沒精打采地又問:“那你又是為啥自個兒一個人在外頭兒?同我一樣打家兒溜出來的麼?”

  滿兒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你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無聊嗎?姑娘我是有正經事要辦,事實上,我現在就要回家裏去了。”

  “你家在哪兒?”

  “富陽縣城。”

  “富陽?咦?”雙眸一亮,适才的無精打采瞬間不翼而飛,金祿又興奮起來了。“那不就是杭州府了麼?我同你一道兒去!”

  “為什麼?”滿兒狐疑地問。

  “蘇杭多美人兒嘛!”金祿笑吟吟地說。“我要到那兒找媳婦兒帶回去給我爹囉!”

  滿兒白眼一翻。“呿!原來是你爹給你找的媳婦不夠漂亮嗎?”

  “哪兒是!”金祿否認。“是那小姐太潑辣兇悍了啦!”

  “這樣啊!那倒怪不得你了。”滿兒略一沉吟。“好吧!反正也不遠,順道一塊兒帶你去也行,不過先說好,這一路上你得聽我的,不許給我耍什麼大少爺脾氣喔!”

  “沒問題兒、沒問題兒!”金祿拚命點頭。

  “好,那就趕快吃吧!吃飽了好上路。”見對方比自己年少,又是那樣單純幼稚,不乘機搬出英明威武的大姊姊神姿來威風一下,不是太委屈自己了嗎?“多吃點,別路上給我喊餓!”

  長這麼大都在看人家臉色,現在終於輪到她擺臉色給人家看,真是太爽快了!

  “是,”金祿立刻聽命的把鄰桌的菜肴和碗筷全搬到這桌來,然後乖乖的大口大口吃。“我會多搓點兒,搓完了咱們就可以顛兒了!”

  搓?

  現在是元宵在搓圓子嗎?滿兒啼笑皆非地暗忖。受不了,他可不要真的一路給她“顛”到杭州去了!

  “吃飽了,顛兒吧!”

  “等等……小二,算帳!”

  “我來付吧!”

  “那怎麼成!我是大姊姊,理所當然要照顧你,怎麼可以讓……讓……呃,還是你來付吧!”





即便是不疾不徐的騎乘走來,金華到富陽也不過四、五天就該到了,可他們卻足足走了十多天,原因無他,因為金祿太好奇了,只要碰上稍微新鮮一點的事物,或者壯觀一些的風景,他就非得停下來看個仔細、玩個痛快不可。

  於是,滿兒很快就發現了幾件事。

  金祿的確是大富人家的獨生兒,看他急著落跑隨手撂進懷裏的銀票就知道了——天爺,足有三萬兩之多耶!

  幸好他沒有富家子弟那種驕奢任性的脾氣,也許天真了點,但絕不驕狂。

  偶爾讓他睡野地裏,他也能困得呼呼流口水;或者讓他啃乾饒餞,他也是啃得不亦樂乎;顛上三兩天在馬背上,他居然若無其事得好像才剛上馬背立刻又下來了似的;而且,承諾聽她的就聽她的,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多吭上半聲。

  可是……

  唉!他實在太擅長利用他那雙純真無辜的大眼睛了,只要讓他盯上一時片刻,長長的睫毛再多揚上兩下,她就不由自主地全面投降了!

  「哇,好美!柳姑娘,咱們停下來仔細瞧上一瞧好不好?」

  「不好……好吧!」

  「咦?那啥玩意兒?怪新鮮的,柳姑娘,咱們過去嘍嘍吧!」

  「不成……好吧!」

  「欽?有廟會耶!柳姑娘,咱們行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好吧!」

  真沒面子!

  可是即使如此,她就是無法否決自己喜歡他的心情。

  因為——

  「柳姑娘,我幫你買了幾件襖褲,你快來穿穿看合不合適!」

  瞧見金祿興高采烈地抱著一大包衣物,連門也沒敲就闖進她房裏來,嚇了滿兒好大一跳,因為她才剛換好衣服。

  好險,幸好不是她穿一半的時候,否則她只好親手殺了這個魯莽的笨蛋!

  「拜託,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我有替換的就成了,幹嘛還要浪費錢多買呢?」不過……她剛剛忘了上門閂嗎?

  「因為我會熱嘛!」金祿狀似無辜地指指身上的新袍衫。「瞧,我是為自個兒買衣服去了,可我又一想,我會熱,你當然也會熱呀!所以就順便幫你買兩件薄些的嘛!」

  的確是更熱了,但……

  「算了,既然都買來了,我只好穿了,可我先警告你,以後要買衣服買你自己的就夠了,別再幫我買了!」

  「好嘛!」金祿彷佛很委屈似的低應。「不買就不買嘛!」

  「不是我愛說你,」滿兒忍不住又擺出「姊姊」的架式來了。「你總是這樣亂花錢,就算你家很有錢好了,可那也是你爹辛辛苦苦賺來的呀!除非你懂得賺錢,否則就沒有資格亂花錢,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從來沒有!」金祿回得既迅速又斬釘截鐵。

  滿兒呆了呆,繼而蹙眉,「說的也是,有錢人交的朋友同樣有錢,怎會對你說這種話呢?不過……」她斜斜瞄過眼去。「如果我告訴你我家很窮,你會不想再跟我交朋友了嗎?」

  「為啥?」

  欵?居然反問她?

  「這還用問嗎?因為富有人家大都瞧不起窮人家呀!」

  「你會嗎?」

  「自然是不會!」

  「那我為啥一定要會?」

  滿兒窒了窒。「我……我也沒說你一定會啊!所以……所以我在問你嘛!」

  金祿聳聳肩,踱兩步在靠牆邊的椅子上落坐。

  「我交朋友是交人心,不是交銀子,也不是交身家背景,更不分滿人、漢人、蒙古人,只要不是假麼三道的人,也就沒啥好挑的了。」

  是嗎?他不交銀子,不交身家背景,而且……

  不分滿人、漢人、蒙古人?

  「那你……」滿兒舔舔乾枯的唇辦。「當我是朋友?」

  「那是自然,」金祿又堆滿一臉純真的笑容。「難道你不麼?」

  「無論我是……滿人或漢人?」

  「只要你是人就成了。」

  這年的夏天跟往年一樣悶熱黏濕得令人厭煩,但此刻,滿兒心頭卻仿佛有一股沁涼的清風吹過似的全身舒暢極了,鼻頭也酸酸澀澀的好似被什麼東西堵住,讓她感覺很不自在地猛吸鼻子。

  她有一大家子「親人」,也有一大堆所謂的「朋友」,卻沒有人真心視她為他們的一分子,事實上,她兩邊都不是人,而她甚至無法責怪他們。

  只有金祿,一個陌路朋友、一個年幼於她的少年,他從不過問她的私事,因為無論她是什麼樣的人他都不介意,只要她是人,他就真心誠意接納她這個人 為他的朋友,這樣純真又坦直,教她怎能不喜歡他,怎能不……感激他呢?

  「這城裏你還有什麼要看要玩的嗎?」

  「這兒哪有啥好玩兒的?」金祿嗤之以鼻地說。「打來回兒就那麼幾條街熱鬧一點兒,所以我買了衣服就回來了。」

  「那我們吃過晌午飯就上路,可以吧?」

  「呃……你不要再買雙繡花鞋兒麼?」

  「金祿!」

  「好嘛、好嘛,不買嘛!」

  真是教人又好氣又好笑的傢夥!

  不過,跟他在一起,還真是能讓人沒煩沒惱,讓她幾乎忘了即將面臨的考驗,而且,倘若她熬不過那個考驗,他的存在更是莫大的需要與安慰。

  「你……你要直接上杭州去嗎?」在進富陽縣城門之前,滿兒突然停下馬來這麼問。

  一轉眸便注意到滿兒的緊張不安,兩隻小手扭得韁繩幾乎要扯斷了,可金祿仍是什麼也沒多問,只綻出明朗的笑容愉快地說:「不,我打算上鸛山去瞧瞧春江第一樓,晚麼晌兒再回城裏來歇一宿。」

  滿兒很明顯地松了一大口氣,同時異常熱切地提供她的服務。

  「好,那我先帶你去客棧訂下房來,傍晚你回來時就可以直接去休息了。」

  於是,躂躂蹄聲中,兩匹健騎先後奔入城門內,這時,正好是晌午前一刻,日頭卻不見半絲影兒,天色陰沉沉的,幾許寒風蕭素地卷過,有點悲涼,也有點無奈,就好似滿兒的心,又酸又澀又苦,又無可奈何。

  故鄉的冬,依然冷肅如昔呵!

  「外公,我回來了。」

  「……你回來幹什麼?」

  「……我……我……我是來告訴您,我現在已經是雙刀堂的『麼仔』了!」

  「是嗎?多久了?」

  「……兩年了。」

  「為什麼這麼久了還不能正式加入?」

  「……」

  「因為你找不到保人嗎?因為沒有人敢保你嗎?因為你是……」

  「外公!」

  「唉,你走吧!雖然我不恨你,但實在不想讓人家知道你又回到家裏來了,你應該明白,你……你是這個家的恥辱呀!」

  「可是,外公,我……」

  「你走吧!」

  「外公……」

  「不要讓我恨你,滿兒。」

  「……那……那我走了。」

  「走吧……啊,滿兒!」

  「外公?!」

  「不要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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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祿比預定的時間還要早回到客棧,滿兒卻已在他的房門口等著他了。

  轉過回廊,穿過西跨院的小門,金祿一眼就瞧見小巧的庭院中,滿兒倚在柏樹下,雙臂抱緊了自己,好像這會兒已入冬,天氣冷得她快受不了了似的,滿臉的淒然無助更增添一股落寞寂寥,看上去宛如找不到家的迷路孩子。

  可當她一見到金祿,瞬間便恢復了平常的模樣,甚至益發愉快到幾近於誇張的程度。

  「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改變主意直接跑到杭州去了呢!」

  金祿正想說什麼,她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扯著他再走出西跨院。

  「來來來,我是地主,自然要好好請請你,不過呢……嘿嘿嘿,不好意思,我的荷包不見了,所以還是要由你出錢,反正你錢多的是嘛,對不對?」

  那天晚上,從不喝酒的滿兒破例一杯又一杯的拚命往肚子裏傾倒,而且嘰哩咕嚕亂七八糟的講個不停,直到醉得差點淹死在酒壺裏,才由金祿送她回客棧,並為她另外開了一間房,可是她卻鬧著不想睡,甚至還硬闖入他房裏說要聊天。

  「哪!你一定很想知道為什麼我不回家睡吧?」

  金祿嘴才剛打開,滿兒卻已先行搶著自問自答了。

  「嘿嘿!我就知道,老實告訴你吧!因為我外公不歡迎我回去,事實上,他叫我不要再回去了。」

  醉態可掬地跌在椅凳上,滿兒自行倒了一杯茶,然後用茶懷指著他。

  「你……一定也想知道為什麼吧?」

  一口喝乾茶——有大半杯都倒到身上去了,依然不等金祿回答,她又逕自接下去說了。

  「好吧!既然你是第一個真正拿我當朋友看的人,我就告訴你好了。」

  努力擺正自己的坐姿,滿兒對金祿勾勾食指,待金祿靠近過來後,她才小聲地說:「你說蘇杭多美女 ,沒錯,當年我娘就是杭州府的四大美人之一,或許你不相信,因為我不像她那麼美,」她指著自己的臉盤兒,「大概是因為……我像我爹多些吧!」她喃喃道,然後甩甩頭。

  「總之,我娘真的很美,而且性情端莊又知書識理,即使我外公還有三個兒子,可唯有我娘才是他心目中最驕傲的!」她用力點頭表示真確性,差點一頭點破瓷杯點出一頭血,幸好金祿及時拿開瓷杯。

  「縱然捨不得,但在我娘十八歲那年,外公依然千挑萬選地為她挑上一個門當戶對,夠格配上我娘的富家公子。可就在成親前一個月,我娘帶著丫鬟上桐君山燒香遺願,她……嘿嘿,我說她呀!運氣也實在是太好了,居然一口氣就碰上了七個不懂得什麼叫客氣的滿人,他們……」她倏地冒出一臉燦爛的笑容。「輪暴了我娘和她的丫鬟!」

  金祿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驚訝地眨了兩下。

  手托著下巴聳聳肩,「想當然耳羅!外公在震驚之餘,極力想隱瞞這件事,可是瞞不了,事實上,整個富陽縣城裏的人都知道了,因為我娘瘋了,那個丫鬟卻沒有瘋,而且,她還有一張誰也堵不住的大嘴巴;最好笑的是,我娘還懷下了罪孽的鐵證,那就是……」滿兒指住自己的鼻子。「我!」

  金祿的眉宇倏地皺起。

  「現在你明白了吧?」滿兒依然笑意盎然。「所以我才叫滿兒,因為我的父親是滿人;所以我外公不歡迎我,因為我是柳家的恥辱;所以沒有人願意接納我,因為我既不完全是漢人,也不完全是滿人:滿人不接受我,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漢人更不接受我,因為我的父親是滿人,你說……」

  她突然一把揪住金祿的衣襟扯向前,與她眼對眼、鼻對鼻。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們接納我為他們的一分子?我不在乎我父親,因為他不應該是我父親,我也不應該是滿人。是外公撫養我長大的,所以,我只希望外公能接納我,希望漢人能接納我。可是無論我如何努力都是枉然,在我剛及笄那年,我娘自殺死了,外公就毫不猶豫地把我趕出柳家了!」

  五指倏地又鬆開,笑容也消失了,滿兒眉眼茫然。

  「我到底是滿人還是漢人?」

  可僅是一刹那,她忽地又冒出滿面堅強的笑容。

  「不過沒關係 ,我這個人什麼長處都沒有,就是臉皮厚、毅力足,不管人家在背地裏如何嘲弄我,我都能當作沒聽到;無論外公如何當面刺傷我,我也可以裝作沒那一回事。總之,我會努力再努力,終有一天會成功的!」

  「成功?」好不容易,金祿終於有機會開口了。

  「對,雙刀堂。」滿兒得意洋洋地點了一下腦袋。「你應該知道吧?雙刀堂是漢人反清複明的組織,所以,只要雙刀堂肯接納我正式入堂,就表示他們承認我是漢人了;既然反清複明的組織都接納了我,我便不再是柳家的恥辱,當我再回到富陽城時,外公一定會笑著歡迎我,也沒有人會再嘲笑我是滿虜的雜種了。」

  沒有再說話,金祿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嗯!說出來的確舒服多了,好,我可以回房去睡覺了!」說完,她就搖搖晃晃地起身,往旁邊跨兩步,砰一下倒在他的床上睡著了。

  金祿蹙眉凝視她許久後,始為她脫下鞋子、蓋上棉被,又躊躇了下,才遲疑地伸出手輕撫過她醉紅的嬌靨,可只一下,他便收回手,皺眉,甩甩頭,而後毅然轉身離開到鄰房去睡覺。

  然而,清晨天尚未亮,他便有所警覺地醒轉過來,側耳傾聽片刻後,即披衣起身出房,悄悄跟著一條身影出了客棧、越過城牆,來到一處僻靜的山林湖邊。

  他停住腳步隱身在一株檜樹後,注視著那條人影在湖邊佇立半晌後,突然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麼要怪我?為什麼?又不是我要滿人去強暴娘,也不是我自己要跑到娘肚子裏,更不是我逼娘瘋的,外公討厭我太沒道理了啦!既然這樣討厭我,又為什麼要讓我生出來?就算打胎藥打不掉我,也可以一出生就掐死我嘛!為什麼要讓我活下來?為什麼?

  「……為什麼不准我裹腳纏足?因為我不配嗎?因為我只配擁有代表卑賤標記的大腳丫子嗎?為什麼都沒有人替我想想,一切都不是我的錯啊!

  「……我爹是滿人又怎樣?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呀!為什麼大家都要躲開我?還要防我跟防賊似的?我娘是漢人啊!為什麼大家不能當我是漢人?我也想要人疼愛,為什麼大家都只會用那種鄙夷的眼光看我?為什麼?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嘛?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呀……」

  在黑幽幽的郁林中,那條人影一邊哀痛欲絕地大哭,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叫,一邊又洩憤似的握拳拚命捶打地上,而金祿也默默地看著她哭、看著她叫、看著她捶打地上,目光中連他也不自知地流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的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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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夕消逝,日曦又起,再見到金祿,滿兒有些兒尷尬、有些兒忐忑,還有些兒難堪——因為她的雙眼和兩手都又紅又腫,手可以往背後藏,但眼睛能往哪兒藏?

  挖出來藏到口袋裏嗎?

  不安地斜眼偷覷著金祿,「呃、那個……我昨晚喝醉了有……有出什麼醜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沒有!」金祿哈開比往常更無辜的燦爛笑臉睜眼說瞎話。「甭擔心兒,你一喝醉就開始打盹兒,所以我就送你回房去睡啦!」

  「真的嗎?」滿兒頓時松了一大口氣。「那我也……沒胡說什麼吧?」

  「沒、沒,連夢話兒也沒!」金祿搖著腦袋,博浪鼓似的。

  「太好了,那……」見金祿瞄著她的眼看,她忙道:「呃,這個……我一喝酒眼睛就會又紅又腫,所以……」

  金祿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也是。」不但眼睛會紅腫,聯手也是。

  
「是嗎?」滿兒不怎麼自在地笑了一下。「那你……要到杭州去了嗎?」

  大大的眼兒眨了兩下,「我是要動身到杭州去了,不過……」金祿慢條斯理地說。「我有點擔心兒耶!這一路裏來都是有你,我才能夠平安無事兒,可倘若是我自個兒一個人兒的話……」

  不待他說完,滿兒便喜出望外地拉開笑臉,還一掌拍到金祿的肩頭上。

  「哎呀,早說嘛!」她得意洋洋地擠著眼。「想我陪你是不?沒問題,大姊姊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嘴裏說得好聽,其實心裏頭早就痛哭流涕地跪地磕頭謝恩三百回合了。

  真是老天保佑,倘若不跟著他的話,直至葉丹鳳主動和她聯絡之前,身無分文的某人只好拉下臉去加入丐幫啦!

  「到哪兒去都行麼?」

  「行!行!行!到哪兒都行!啊,對了,我還可以幫你挑媳婦兒喔!哪,告訴我,你喜歡哪種姑娘?」

  「喜歡哪種姑娘麼……嗯,那種表面逞強好勝,其實很喜歡躲起來偷哭的那種。」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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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了杭州,倘若不到西湖逛逛,那就不算到過杭州;來到了西湖,倘若不去嘗嘗西湖醋魚,那也不算到過西湖。

  所以,一來到杭州,金祿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們去吃魚。」

  「無竹令人俗,無肉令人瘦。」

  既是要吃西湖醋魚了,也不能不吃吃東坡肉和末嫂魚羹,再來上一大杯香濃的龍井,一面欣賞 靈動圓潤、秀麗無比的西湖景色,真可謂人生一大享受。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到底中意上哪家小姐沒有?她們都很美呀!」

  四季分明的西湖,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各具特色,朝暮晝夜的轉變更賦予西湖各種光彩與雲霞煙靄的變化,使之更為迷人,因此在西湖,自春而冬,管你是熱得半死,還是冷得結冰,日日夜夜皆有賞景之人,特別是那些個千金小姐們,莫不打扮得花紫姹紅,攜婢帶僕地來晃上兩圈,賞景……嗯哼!順便讓人賞。

  金祿慵懶地手支著下頷,瞧瞧酒樓內其他桌位的小姐們,再轉眼望向南枱欄檻外那些宛如沒頭蒼蠅般在西湖畔游走的姑娘們,最後朝滿兒看去——聳聳肩。

  「沒有嗎?那……」

  「咱們遛個彎兒去吧!」

  「咦?可是……」滿兒瞧瞧滿桌的菜。「這些還沒吃完……」好浪費喔!

  金祿不禁歎了口氣。「真是算盤腦袋,吃不完硬撐不反而難吃嗎?」

  「胡說,我哪里吝嗇了?這叫節儉,懂嗎?」滿兒不覺又端起大姊姊的架子來了。「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太少爺就是這樣,如果吃不完,一開始就不該叫那麼多嘛!光是這桌酒菜的錢就夠貧苦人家一年的花費了你知道嗎?告訴你,要……」

  「你還真是愛車站轆話來回說耶!」

  「哎呀,居然敢說我羅唆!」滿兒火大了。「我這是在教你耶!要是換個人,誰理你呀!反正浪費的是你家的錢,哪天你窮慌了,看誰肯施捨你一顆饅頭才怪!」

  「窮?」金祿低頭瞧瞧自己。「我也不是沒有過破衣拉撒的時候。」

  「咦?真的嗎?為什麼?」

  金祿笑得頑皮,沒說話。

  眼珠子溜溜一轉,滿兒突地啊的一聲,「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哪回又溜出來玩,結果錢被偷光了,只好一身襤褸,淒淒慘慘的回家去,對吧?」

  金祿仍是不回答,「喲~~你瞧,那傢夥明明是個大老爺兒們,居然穿得那樣花不楞登的,」而且還轉開了話題。「我還以為……」

  只溜去一眼,滿兒便平板地說:「那是個女的,女扮男裝 的大姑娘。」

  純真的大眼睛頓時圓鼓鼓的睜得更大了。「欵?是西貝貨?你怎知地?」

  「因為我也扮過那樣,只不過我沒她穿得那樣花俏而已。」

  「咦?真的呀?唔,我可是頭一回兒瞧見呢!」

  「瞧你高興的,難不成你喜歡那種姑娘?」

  盯著那一頭的眼立刻拉回來了。

  「我哪兒有屁顛兒屁顛兒的?我這是新鮮,多瞧上兩眼兒罷了。」

  「是喔!我腦袋都顛啦!」滿兒喃喃道。「如果不是我曾經認識過別個從京城裏來的人,還好好向他討教了一番,有時候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我也聽不懂潮州話呀!」金祿嘻嘻一笑。「聽以我都用猜地。」

  「那要是猜錯了怎麼辦?」

  「不怎辦,反正他也聽不懂我說啥。」金祿滑稽地擠擠眼。「碰上打劫的時候,這招最管用,『對不起,俺聽不懂你在說啥?』然後我就撒丫子顛了!」

  滿兒不禁失笑。「胡扯,真要碰上打劫,哪有那麼簡單就讓你落跑了。」

  「不騙你,我真的……咦?」話說一半,金祿突然臉色微變地側身避過湖畔那頭的視線範圍。

  滿兒微微一愣,忙往湖畔那邊望去,瞧瞧是什麼岔眼事令他變臉色……沒有哇!不就是來來回回一大堆人,沒人在打架,也沒人在唱戲玩雜耍。

  「怎麼了?」

  「瞧見一張半熟臉兒,」金祿吐吐舌頭。「我還沒找到媳婦兒呢!可不想被他害得我到處奔命。」

  「可是……」滿兒遲疑了下。「快過年了,你真不回去嗎?」

  「不回去!」金祿斷然道。「除非我找著媳婦兒。」

  「那要是在杭州這兒找不著呢?」

  「那就上蘇州!」

  「蘇州也找不著呢?」

  「繼續往南找。」

  「若是怎麼也找不著呢?」

  「那……那……那我就出家當和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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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這兒幹什麼?」

  「十六哥,我……我……」

  「你逃婚了?」

  「你膽子可真大啊!」

  「十六哥,你……拜託你不要擺這種臉色好不好?真的很可怕耶!」

  「那你要我如何?居然敢做出逃婚這種事兒,我擺這種瞼色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你……你不能這麼說呀!十六哥,是你不要,皇阿瑪才丟給我的耶!那我……我也不想要啊!那位蒙古公王好兇悍喔!我不跑才怪!而且,人家指定要的是你耶!」

  「胡說,她與我素末謀面,怎會指定要我?」

  「她說她要皇上所有阿哥中,功夫最厲害的那個嘛!」

  「你的玩樂功夫最厲害,就是你了!」

  「那當然……咦?不對,十六哥,人家說的是武功啦!」

  「你就告訴她你最厲害不就得了?無論如何,皇阿瑪要你娶你就娶,哪兒由得你挑三揀四的。」

  「既然十六哥這麼說,為什麼十六哥自個兒不要?十六哥都二十六歲了,早八百年前就該娶福晉了不是?」

  「……」

  「哈,我就知道十六哥沒話說了,」

  「那你跑到這兒來又是幹啥?」

  「蘇杭多美女 嘛!十六哥。」

  「你以為皇阿瑪會讓你娶個漢女?」

  「皇阿瑪後宮裏不也一大堆漢女。」

  「那是皇阿瑪,你沒那資格跟皇阿瑪比。」

  「那……那……大不了讓皇阿瑪削我宗籍為庶人嘛!」

  「……好吧!既然你有這種決心,就隨你了。」

  「謝謝,謝謝十六哥!那……十六哥,你不會……」

  「我有正事兒要辦,沒那精神管你的閒事兒!」

  「天恩浩蕩,十六哥,天恩浩蕩啊!」

  「不過記住,過年前得回去。」

  「是、是,年前我一定回京裏去。」

  「還有,無論在哪兒,碰上了我得裝作不認識,知道麼?」

  「為什麼,十六哥,是皇阿瑪又差這你做什麼事兒了麼?」

  「這你不必管,管好你自個兒就行了!」

  「好嘛,不管就不管嘛!」

  「記住,咱們不相識,」

  「記住了,十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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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收拾包袱的滿兒再次被砰的一下開門聲給嚇了一大跳。

  「柳姑娘,走啦、走啦!咱們上……咦?大清早兒的,你收拾什麼包袱?」

  「我說金大少爺,下次麻煩你先敲個門好不好?這兒不是八大胡同,還由得你想進哪間房就進哪問房!」滿兒沒好氣地說完,再低下頭去繼續綁包袱。「你不是怕被熟人瞧見嗎?那當然是要趕緊離開羅!」

  「甭了!」金祿笑吟吟地搖搖食指。「我瞧見那傢夥出城去了,所以咱們可以繼續好好玩玩兒了。」

  「玩?」滿兒雙眉一揚。「你到底是來玩,還是來找老婆的?」

  金祿拉開兩邊嘴角嘿嘿笑。「都有、都有,要找老婆也要玩兒。」

  兩眼往上飛,「這傢夥真是好命耶!」滿兒喃喃道。

  「哪兒有?」金祿大聲抗議。「我也很辛苦耶!還得自個兒出來找媳婦兒,我好可憐喔!」

  可憐?!

  滿兒啼笑皆非地看著他真的擺出一臉怨婦樣給她看,然後眨個眼,他又嘻開那張嫣紅誘人的櫻桃小嘴兒。

  「走啦、走啦,咱們先搓早點去,我快餓死了啦!」

  她想搓死他!

  呃……再想一想,她也很餓了,還是先搓過早點後再搓死他好了,

  之後,他們又在杭州逗留了好一段日子,金祿才鄭而重之地宣佈杭州沒有他中意的媳婦兒,所以,他要移師到蘇州去找美人兒。

  「你的武功是打哪兒學來的?」吃食問,閒聊似的,金祿問起了這個問題。

  這會兒,他們剛來到蘇浙邊境瓶山下的一座無名小鎮,很平常的一座小鎮,沒什麼特別,也沒什麼吸引人之處,在這兒,純粹只能打個尖而已,甚至連進食都僅有一家小小的、陳舊得教人有點噁心的小食肆?

  「武功?」兩眼忽地閃出奕奕神采,得意之色立即浮現在滿兒秀秀氣氣的臉蛋上,顯得有些突兀和滑稽,「嘿嘿嘿!怎樣,我的武功不賴吧?告訴你,我可是很辛苦才學來的喲!」

  自離開金華之後,她一直以為很快就會碰上劫匪,因為金祿老是大而化之的不僅露財,也露金露銀露珠寶,反正能露的他全露光啦!沒想到直至他們離開杭州城那天,才很不車的碰上了一大票不長眼的劫匪,好像該來的劫匪全都說好了在那時候才一塊兒出場亮相似的,而且,他們不僅要劫財,也要劫色。

  當時,她立即施展出頗為自得的武功,可也滿辛苦的才把那一班劫匪打得七七八八的倒了一地,因為她不但要分心保護金祿,而且對方的人數也實在太多了。

  不過……

  「你不會也學過武功吧?」她狐疑地反問。

  「別傻冒兒了,我怎會武功呢?」金祿哈哈大笑。「我的玩樂功夫倒是一流的,你要不要試試看?」

  說的也是,雖然當時她一直懷疑有人在暗中幫她,因為每一回眼看著她即將躲不過對方的攻擊之際,仿佛就有神明相助似的,她的刀便會自己揮過去砍倒對方,而她也只不過是跟著刀跑過去沾沾光而已,說實話,她自己都覺得很莫名其妙。

  可當時金祿明明也只是抱頭蹲在一旁駭得發抖,就差沒嚇出一身尿了,怎麼想都不可能是他幫的忙呀!

  嗯,說不定她的武功早已練到了「刀隨意動」的最高深境界,自己卻不知道也未可知。

  想到這裏,她不禁更得意了。

  「那倒是,像你這種富家太少爺自然不會想到要做學武那麼辛苦的事,不過,我可是在八歲那年就跑到武館裏求他們收我為徒,以便……以便……」殺滿人替娘親報仇!「呃,反正我就是想學武,不過,他們不肯收我,因為……因為……」他們不收滿人為徒。「呃!因為他們不收女徒弟。」

  說太多謊了,趕緊啜口茶遮掩一下微赧的神色。

  「其實,我外公和舅舅他們都會武功的,可是他們都不肯教我,因為我是……呃,女孩 子,」這倒是事實,因為柳家的武功只傳子不傳女。「可沒想到連武館也不肯收我。不過沒關係,他們不收我,我不會自己偷學嗎?」

  她得意地眯了一下眼。「我外公他們練武是很秘密的,偷看不著,所以我就每天跑去武館偷看他們練武,直到我十二歲那年,我多少會了一點兒,但都是很粗淺的手腳功夫而已。然後,也許是同情我,武館裏那位大我四歲的曹師兄才開始偷偷教我學武。」

  說到這裏,她的眼神逐漸泛出一抹奇特的異彩,但是她自己並不知道。

  「曹師兄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他不僅把他所會的武功全傳授給我,而且常常在我受委屈時安慰我。我及笄那年,他還……」唇畔悄悄逸出一絲甜蜜的笑容。「他還告訴我他喜歡我,當然,我也喜歡他……」

  聽到這兒,金祿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怱地掠過一抹陰駑。

  「……所以在我被……」趕出家門。「呃,離家獨立時,我頭一個就想到去找他,可是他卻說……」他不可能娶她,因為她是滿人。「說他已經有未婚妻了。」甜蜜的笑容黯然消失。

  然而,不過一怱兒,她驀地又揚起了堅強的笑容。「不過幸好,我對他的感情 還沒有到達那種非他不可的程度,所以我很快就忘了他了。」

  是嗎?

  那晚三更過後,夜已深沉,金祿卻仍靜坐在黑暗中,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怱地,他再次悄然起身出房,跟在一抹身影後頭來到瓶山的樹林裏,在白日裏奇峰青翠的蒼蒼郁林,此際在濃濃的合影下卻顯得陰森駭人。

  隱身在巨石後,金祿依然默默注視著那抹身影在林問大哭大叫,順便往某株倒楣的大樹又踢又踹地出氣——真不知那株大樹惹著她哪里了?

  「混蛋曹玉奇,既然無心娶我,又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如果真心喜歡我,又為什麼要在乎他人的閒言閒語?我真的以為你是唯一一個不在乎我父親是誰,也不在乎我是如何出生的,而只在意我這個人的人呀!」

  「但是……但是你卻令我那麼失望……就算我也不是喜歡你到非你不嫁的地步,可你是我唯一僅有的朋友啊!當你背叛我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嗎?我以為我這輩子真的不可能再找到任何一個真心對待我的朋友了!」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明明不是我的錯,為什麼大家要把所有的過錯全歸咎在我身上呢?」

  「……我也想要有個人能真心對待我,不在意我是漢人、滿人或什麼亂七八槽人,他只在乎我這個人,真心愛慕我、眷戀我,願意為我生、為我死,那麼我也不會在意他是滿人、漢人或什麼亂七八槽人,我也會真心真意對待他,願意為他生、為他死,可是……」

  「我不配嗎?我真的不配得到這樣一個人嗎?這樣不公平,這樣真的太不公平了啦……」

  那樣憤怒,又那樣哀怨無奈的哭叫聲在寒風夜雪中益發淒厲,金祿身形微動,仿佛想現身出去,卻又在最後一刹那止住了,

  他繼續默默聆聽著。

  「……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關心我、沒有人愛我,甚至沒有人願意接納我,我到底還活在這世上幹什麼呢……」

台長: 靜與寶貝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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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要刪喔~我還沒看~~~
因為之前&quot誤&quot看類似的戰爭小說
(可是是BL的...)
所以現在看到會有點反胃.....
還沒消化完阿~
所以先不要刪喔~

我晚點在看~哀
2008-01-31 23:31:52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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