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波羅的海開車回柏林途中,遇到了幾次塞車,先生的脾氣醞釀中,果然在一個交流道處引爆開來。
「你現在告訴我,是要從這裡下改走別道?還是繼續開下去?」先生急促且生冷地問著坐在駕駛座旁的婆婆。
「我哪知道呀!這裡我又不熟地圖在哪裡呢?」婆婆很是緊張地回答。
「現在說!向右?還是向左?」先生變了臉,咬牙切齒地問。
「我不知道呀!」婆婆嘴裡咕嚕著。
「什麼不知道!你怎麼可以說不知道!」先生破口大罵,緊抓著方向盤的手,好像咯噔地冒出鷹爪,把方向盤都給要抓破皮了。
就這麼一口氣的瞬間,凝固。
大家都噤若寒蟬。
孩子低聲湊過來問:「好可怕喔!爸爸又發脾氣了!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安安他們的心上,依舊無聲,只是冥想著一份平安,還有一點點希望有好運氣的私念,希望我們走的這條路,沒有什麼狀況。
很不走運的,我們又塞車了,因為前方道路施工,車子一度停了下來,許多駕駛員乾脆走出車外,伸伸懶腰。
「你看!都是你害的!剛剛我問你要往哪一條路走,你就說不知道,害我選了這條塞車的路,都是你的錯!」先生轉頭怒罵著婆婆。
「剛剛車速那麼快,你又問得那麼急,我手上沒又地圖,你叫我說什麼」婆婆頗為委屈地回應著。
「都是你的錯,你還不承認,看我們今天要塞幾個小時!你為什麼那時不叫我下交流道,然後選別條路呢?」先生裡直氣壯地嗆回去。
婆婆無語地側右身望望窗外,氣乎乎地手不規則地顫抖地起來,毫無頭緒地翻弄著自己的水桶包,試圖逃避眼前欲辯不能的困境。
孩子緊捏著我的手,低聲竊語說:「奶奶好可憐喔!她每次都要被爸爸這樣罵!」
我以眼示意她別再說下去了。
車廂內,暗湧、衝撞著許多情緒,我們在浪裡亦載亦沉,偶而還大頭碰磕大頭地相互傷害著,甚至撞到滿眼金星,失去知覺。
不是我怯懦地像隻弱雞,不敢為婆婆說句公道話,雖說已經要「被離婚」的我,反正缺乏地位與風險地「沒在怕」,但我質疑回嗆先生的無理取鬧,究竟能在當下有多少幫助,我其實也不確定了。
才在回程前一天,先生在開車與大學同學會合的途中,懷疑下錯交流道,一時心急又情緒失控,千篇一律地又是千錯萬錯就是別人的錯,如出一轍的老套。
「你看!都是你害我開錯車了!你這個笨蛋!氣死我了!」
我聽著他機械式地重覆咆嘯,心想,先生逼迫大家陪他去跟同學碰面,也沒告訴我們要去哪裡,而我們也不敢問,這下就算走錯路,怎能算帳到我都上呢?
我是真的不知道要去哪裡呀!
結果,又開了一分鐘之後,發現沒走錯路,一下子就到相約的海港。
只不過,這一錯一對之間,我是永遠的弱勢,偏偏只有被挨罵的份,以及負所有的責任,但被多罵了也只能認栽,因為先生不會覺得自己錯了。
所以,當我看著婆婆成為另一個弱勢,不是我缺乏見義勇為的正義,而是對於這永遠要別人負責的人生,說什麼都像打水漂兒失手的波瀾不驚。
我更好奇的是,自己是不是也有不願意負責的人生,或者一遇到狀況就要別人負責的慣性,才會讓我物以類聚地老是在生命裡遇到這樣的人,以及面對被責備與罪咎的沉重?
我的父親,也是凡事歸咎於別人,所有人都得為他的情緒失控負責,包括他的肢體暴力與虐待行為,以及梅毒病變般的外遇不斷,除他以外,人人有責。
我的第一任男友,也是凡事必稱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得照著他的模子去改變,否則這世界末日就是由我造成,還不時提醒我他舅舅都把舅媽打到半死地爬到街上求救。
我的先生,是我的第二任男友,依然堅稱自己是永遠的絕“對”者,即便我鞠躬呵腰與提出改進計畫,都難消他的心痛之恨,與我在他眼中的罪大惡極。
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很驚訝地比對出這三者的如出一轍,不禁反問:怎麼我遇到的親密關係,都是這種要別人負責的人生呢?
這故事到底該如何說起?如何盤點老掉牙的部分?又怎麼讓新故事有萌發的空間呢?
我決定檢視自己生命中不願意承擔,而轉嫁給他人的部分,好好整修一下決定自己不負責任的部分。
或許,等自己成為一位不再要別人負責為自己生命負責的時候,我就能為這三個人行為複刻的賓果或巧合,提出合理的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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