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裡的外籍老女傭常常在黃昏的時候看著窗外的雲霞,長長嘆一口氣。我問她:「你再看甚麼?」她總是用不太純正的廣東話回答我:「唔明架你!」
……「各位乘客,歡迎承搭本航空……」甜美的女生機械式的響起,機窗外的景物一一倒退,宣告飛機正式升空,也宣告我正式離開我的國土,我的家鄉,我的家人。周圍的乘客大都是香港人,臉頰曬得紅通通,看得出剛趁著假期來遊玩放鬆一下。隔行一連四排的家庭座位坐著個小男孩,在母親的幫忙下扣上安全帶。
看樣子,他跟我的兩個兒子差不多年紀吧。想起他們剛才送機時淚流滿臉,邊哭邊說:「媽!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禁有點心酸。「傻孩子,媽媽很快就回來。媽媽要賺錢養活你還有公公婆婆一家人嘛。你們要當個乖孩子啊!不要讓媽媽擔心。」天知道,那時的我如何忍住快要崩堤的淚水。
我深呼吸一口,把傷感的情緒嚥下。
在出發之前,我已經透過同鄉跟當地經紀人連絡好,雇主薪水保險工作時間假期一切看似已安排妥當。從他煩厭的語氣,聽得出之前已經被問過上千遍,同樣的答案也說了上千遍。但是,一切會如預想般順利嗎?我不知道,為了生活,我沒有選擇……
兩個孩子剛升小學,學費校服課本文具,每樣都是開銷。老公跑了,還留下老爺奶奶兩位老人家,家鄉裡耕田根本不夠一家五口餬口。幸好,鄰村的中年太太剛從香港當女傭退休回來,廣置田地,儼然土豪一般。她說自己當年的情況跟我一模一樣。她介紹我到香港去打工,說那裡長年聘請女傭,而且薪水好,福利好,不愁沒錢養家……
就這樣我就穿洋過海,在異地工作了整整十個年頭。整整十年,我沒有回過家一遍,只為賺更多的錢寄回家鄉。原來那天在飛機上看見的小男孩一家就是我的雇主。十年來看著他慢慢成長,我想,家鄉的孩子是不是也長這麼高呢?他們還想念我這個母親嗎?還是他們早已忘了我,習慣過著沒有我的生活?奶奶老爺他們又怎樣了,身體還好嗎?
每次打長途電話回家,我都分外珍惜,因為每分鐘的電話費價值不菲。剛來的幾年我每次打電話回家,孩子們都會哭著說很想我,他們的掛念叫我更努力工作。後來,他們的語氣漸漸由想念變得平淡,平淡變成冷漠。
我清楚,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在孩子成長最重要的歲月中,我沒有陪在他門的身邊。
今晚是母親節,女主人特地叮囑我不用燒飯,她們一家人上館子慶祝,只留我獨守空房。我不敢打電話回家,我怕希望愈大失望愈大。「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有一次,男孩在溫習時向我解釋這句詩句,我竟怔怔落下淚來。天大地大,那裡是我的容身之所?母親節,又是否屬於我這位不稱職的母親?
一家人吃完了晚餐深夜回家,我竟看見女傭坐在窗前發呆。我還是不大明白她在幹甚麼。那一刻,黑暗的臉孔在淡淡月光影照下,我看見了點點的淚水光。
註: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一句原來自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一詩。因母親節將近,故將此句應用於母親身上,並嘗試以另一種角度寫母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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