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age, Poem & Music, Part I, ® 2005 Expose yourself to Life.

802愛的鼓勵 26訂閱站台

  

    漫漫長路，只花了50分鐘就到了。下了車，先去了解周邊環境，找到回程站牌的位置，然後直奔台中「生命藝術館」（上圖，右邊是大門入口）。來太早了，我是唯一訪客。因時間尚早，館門未開，但絲毫不會影響我和志寧的相會。我繞到館後樹葬區域，先沿著外圈，走了兩遍，左觀右測，希望找到最適合朗誦的位置，然後取出肩包裡的書信，一字一句，朗讀給妳聽。寧，雖然我發音從不標準，有時白字連篇，妳都會立即糾正，今天卻未聞妳出聲，是妳聽得太專心？
    今天唸了第11信〈活到老，愛到老〉及第12信〈幸好有妳相伴一生〉。因一大清早，四周空曠、清寂，我可以放聲大唸，換做平時的妳，早已喝阻，說：
    「神經病！你要把地下所有睡著的人，全吵醒起來嗎？」
    唸著唸著，不自覺已雙眼模糊，老淚縱橫。
親愛的，妳一走就走了一百多天，我到今天仍然無法釋懷，為什麼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間消失不見了？徒留寂寥和哀思。





    上圖前方草地，就是妳佇留之處，不久的將來，我會前來相伴。妳不會寂寞太久，因為我日夜思念，還能再撐多久？53年的互唱互隨，習慣了如膠似漆地過活，妳離不開我，我離不開妳；然而，妳卻在沉睡中走了。
    我站在這片草地上，向妳說些只有夫妻之間知道的暗語，讓妳明白我無法以言語和文字描述的「噬心之痛」，淚水是唯一渲洩的出口。
    寧，前兩次來，都有人陪著，這次自己獨行，知道了來去之路。以後當我難以排遣思念之苦時，知道怎麼來到地球上最貼近妳的地方了。
    寧，想妳時，我就會來，我會常來。

    又有一些訊息相報。

    首先，是妳最敬重的胡中傑醫師夫婦（如圖），於23日中午，邀我在「八玖鼎」共進午餐。他們很捨不得妳，愛屋及烏，也擔憂我的健康。我畢竟已是八三高齡老人，又獨自生活，他們放心不下，刻意前來探視。我很感動，還勞駕他們接送，不知如何言謝也！

    24日夜晚，爾雅出版社柯先生（隱地）來電，說他讀了《此情綿綿：寫給世上最愛我的老太太的悄悄話》的一些信，建議由爾雅出版。他和他的夫人林貴真女士都跟妳熟識，也極喜歡妳，妳的驟逝，大家都沒心理準備。柯先生很想把妳留在爾雅，紀念這段情誼。
    我倆退休以後，塗塗寫寫一些文字，已累及爾雅出版了兩本難以讓書市消化的書：一是我寫的《人生畢旅》，一是吾家貓咪花花寫的《日子在飛》。現在，《此情綿綿》來了，怎忍心繼續厚顏推送？
    寧，此書內容如此私密，只宜在親朋好友之間傳送。書中卿卿我我，純屬兩個老人的喃喃私語，難登大雅之堂。所以，年內我們會自費印行紙本書若干冊，送給相識的親朋好友。它是非賣品，沒書號，不會有定價。至於數位文本，我們樂於分享，讓它在網域取得自己的生存權吧。


 
• 妳和兒子在興大四村宿舍一樓梯階的合影，牆上貼的全是國內外的朋友和學生寄贈的賀年卡。


    • 天降「癌」病？
    寧，妳因罹癌而去。
    回想整個過程，覺得十分荒謬。關於妳的病史，妳一直認為應該寫出來，讓親朋好友參考。
    從妳生病的記錄裡，我們會看到什麼？
    翻開病史，十八年前（2005）在醫院做例行的體檢時，發現妳的肺部似有異狀。迅即見了某胸腔科醫生，這位醫生指著X光片，斷言道：
   「請看這裡！很清楚的有問題，這是『肺腺癌』！我可以立刻安排住院，明天就開刀，越早處理越好！」
    惡耗令人措手不及。究竟應該如何因應？馬上住院或多請教高明？會不會是誤診？
意見眾多，莫衷一是。
    小妹聽到消息，建議慎重考慮並推薦一位剛從公立醫院退休、轉到私立醫院的某醫師，囑咐攜帶X光片，請他研判。他的病人極多，折騰再三，終於見到。果然薑是老的辣，他非常仔細看了X光片，正色道：
    「誰說是『肺腺癌』的！這是鈣化留下的痕跡，妳小時候得過肺病對不？那位醫生診斷錯了，妳沒事！三個月後再來複診，就可安心了。」
    看到三個月後的X光片，兩度查驗，他更確定自己的研判。
    每次回憶起這段往事，妳充滿幸福感。
    所以，請理解：醫生也有誤判的時候。



• 三哥專程自美返台，阻止了切除肺部腫瘤的手術。


      到2011年，因為響應政府免費早期發現大腸癌的號召，我倆都做了大腸的檢測。發現妳似有異常的息肉。門診時，醫師當場複檢，從深入的內視鏡觀察所見，判定為初期惡性的癌變，他告訴我們，這是個很小的手術，處理之後，就可以安心了。
      這位醫師信誓旦旦，一直安慰妳、鼓勵妳，妳一時輕忽，沒仔細考慮就處理掉了。
      追蹤多年，一切無恙，但常被要求做各種看來似乎並無必要性及急迫性的高階檢驗。尤其妳讀了台北「和信醫院」院長黃達夫的文章，他認為有些醫院因為擁有頂級醫療設備後，或為了炫耀或為了快速回本，常常讓病人做了過多不需要的檢查。於是，妳決定奔赴專治癌症的「和信醫院」做後續追蹤（我的腮腺瘤也是在「和信」割除的，本以為是癌，結果是良性的）。妳在「和信」遇到了好醫師，和我們建立了朋友般的信任。
       每隔三個月到台北追蹤的頻率，對當時已年趨八十歲的我們，體力上有點負擔了。在做最後一次追蹤時，發現肺部有異，經穿刺採樣，做了染色體分析，判定為由大腸轉移的「癌細胞」，而所有轉移的癌，都評定為「癌症第四期」。
「和信」非常積極而盡責，立刻擬訂出整套治療計劃，和主刀及麻醉醫師會面，他們詳細說明病情、手術範圍及後續復健的安排……等等。
      遠在美國擁有中醫執照的三哥，聽到消息，急忙趕回來，阻止了手術。

      根據坊間的傳聞：在部份醫界的認知中，癌細胞是極其平常的生命體，活在人體之內，平時安安靜靜地和寄宿主和平相處，不鬧事也不作亂。但若它的生存受到威脅，為了活命，必須在體內四處竄逃，尋找新的「伊甸園」。所以，人類有時候得學習「與癌共生」，來取得平衡。
      我在一位日本醫生近藤誠的著作《抗癌革命》、《癌症,別急著開刀》……，得到近似的答案。
《維基百科》這樣描述極富爭議性的他：

    「近藤誠是日本的『癌症治療無用論者』，大舉散佈癌症治療是白花錢、白受罪的論述，認為90%以上癌症治療與不治療，結局都差不多。出版大量書籍，散播其論點，在其言論於民間轉述坐大後，日本醫學界開始有一些組織反擊，將其定為『偽科學論者』，他透過驚人言論，出書賺錢。
    他認為90%癌症，在查明的瞬間已經註定結局，所有化療、放療只是毒害自身和白花錢，對最終存活期間，幾乎沒有太大差別。不如省下錢享受既有的時光，平靜面對等死。其出名論點有：  
    •強化免疫力無益於癌症的預防和治療，甚至是無效，是人工造成的重傷；
    •化療、放療和吃劇毒沒兩樣；
    •醫生說的手術成功，不等於癌症治好；
    •越是先進的療法，越要小心是騙局。……」

       

      總之，從我們周遭的朋友得知，凡採取積極治療的，都已不在了，棄世之前所經歷的痛苦，難與外人道也。




•不同年齡的妳，從初中到大學。

    在我二弟浩龍身上，多多少少也印證了動刀之憾。
    他於2018年年中，在家附近與另一摩托車互撞，受了點小傷，赴醫院做全身檢查。我去醫院探望時，他精神奕奕，開心的笑說：
    「大哥，我運氣真好，一個小車禍，照X光，肺部有一處看到斑點，醫生說，幸虧發現早，很容易處理，以後就安了。」
     因為這家是地區醫院，他有點不放心，決定轉赴另一家教學醫院進行後續治療，做了切片檢驗，確屬初期癌細胞，主治醫生建議切除。
     二弟生性樂觀，既然是初期，醫生也信誓旦旦，認為用微創手術，只需住院數天便可回家靜養。若不予理會，癌一旦長大，就不容樂觀了。他信了，也未多方徵詢意見，同意動刀。
     手術也確如醫生所言，小休數天就回家了。接著是每隔三個月回診追蹤。前三次，平安無事，於是改為半年回診。焉知半年後的檢查，居然告知癌細胞轉移腦部，這真是晴天霹靂呀！主治醫生仍認為『切除』是上選之策。
     二弟信任醫生，勇敢接受挑戰，在腦部鑽了兩個小孔，取出病變細胞。
但這一次就沒上次幸運了。
     術後，病況惡化，開始化療，使用了標靶、免疫藥物治療。人，陷入昏迷、抽搐、嘔吐的惡性循環，不停進出醫院，直到逝世。
     從發現結節到遠離而去，前後僅一年又十一個月，走得何其倉促！
     不禁想問：若沒前年那場小車禍……？

     我倆見此巨變，心痛極了。
     妳在「和信治癌中心」黃達夫院長的著作中，讀到他苦口婆心的一段話，再三呼籲大家牢記：
     「若遇重大傷病，為求更佳、更適的醫療，一定要徵詢『第二意見』（Second opinion）。因為醫療行為，見仁見智，難定對錯。」
     因此，在醫院裡，雖然胸腔外科的醫生苦口婆心、一次次力勸妳接受切除手術並化療，妳考慮再三，決定保持現狀，把未來交由「時間大神」吧！
     寧，去年三月，妳擔心未來無法預知的變化，赴榮總辦妥「預立醫療決定書」 (Advance Decision, AD) ，放棄所有積極的侵入性治療。妳好像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怕我擔憂而沒說出來，不料十個月後，妳竟撒手人寰，走了。
     對我而言，妳走得太突然了。

     從妳對病史的反省，我知道妳對那次大腸癌檢測及切除，非常懊惱。假如能回到當下，可能連大腸癌檢測都不會去做。
     這是非常弔詭的事，就像我二弟的兩次手術一樣；天下本無事，是我們自己擾亂了平靜的池水？我悶在心裡的問題是：假如妳沒去切除所謂疑似大腸癌細胞的話，或許妳現在仍生氣勃勃地在學校中興湖畔，跟鵝、鴨們嬉戲遊玩？是不是若「不做某些事」，結果會完全不同？妳根本不該如此早早離去，卻因一時失察，錯亂了人生旅程？
     我想，妳一定希望我提醒大家：
     「命，是自己的，疼惜靠自己。」
     然而，癌如「謎」，無人能解。


    • 醫緣
    既然癌細胞不請自來，入侵肺部，並開始擴張疆域時，親愛的寧，妳決定不再做積極治療，不再去「腫瘤科」麻煩熱心協助妳減輕疼痛的李醫師報到了。妳選擇了「家醫科」做為最後階段的安放身心之地。
    妳，成為胡中傑醫師的病人。
    我記得剛開始診治時，他見妳太瘦太弱，安排了一週一會，等妳體力稍有改善時，雙週一會、一月一會，直到去年11月17日那天的門診，他認為妳體力變差，應立刻住院調養。翌日，便住入「緩和醫療病房」，從這一天起，病情起伏不定，開始了臥床的日子。
    寧，妳才和胡醫師交談兩三次，就對我說：
    「老先生，你覺不覺得這位胡醫師很不一樣？」
    「怎麼講？」我一下子會意不過來。
    「他呀！他跟我講話不像醫師，更像朋友，我一點壓力都沒有。我在這裡看病看了幾十年，遇到的每個醫師都對我很好，但面對他們的時候，都還是醫師——他卻不是！從這小小分岔點，後續的差異就大了。你聽聽他說的話：『我們醫師不是神，我們知道的其實是很有限的。每一種病、每一個病人都是獨特的，表面上你們來醫院尋求幫助，真正的真相，反而是我從病人這兒學到的更多。簡單的說，我是個學習者。』而且，胡醫師允許我自行調整他開的藥方，回診時告訴原因和效果。你看，這種被尊重的感覺真好。」
    的確如此。我陪在一旁，靜觀一切，發現他對每一個病人都問診仔細，非常認真。這種「以病為師」「以病人為師」的觀念真好。
他視病（人）如師，醫、學相長，讓妳感受到他的獨特，難怪妳如此敬佩他。
    胡醫師順應著妳病情的變化，一路相陪。
    醫、病之間，能建立如此美好的互敬互動，極不容易。寧，妳交代我做的事和要說的話，都轉達給胡醫師夫婦了，他倆也都明白妳的良善和誠意，我也分享了他們對妳的關愛。


    • 讓笑聲響起
    寫著寫著，我又違背了妳平時再三叮嚀的書寫原則：把憂傷留給自己，多多分享喜樂。
    但是，妳顯然忘了我們的「八五之約」。
    妳曾經對我說：
    「老先生，你知不知道，我們的平均壽命大約是80歲。男性77、女性84。按這個平均壽命來看，女比男多活七年。你已超過男性的平均壽命，而我還有得努力活呢！」
    「哎喲！我不曉得自己居然活過平均壽命了。」
    「雖然平均壽命女比男多活七歲，我的病會怎麼發展，誰也不知道。不過，你一定要答應『活得比我久』，我不希望送你走，後走的人會很苦，你要顧好自己，讓我先走。」
    妳當時還好端端的，病情控制得很好。我回答說：
    「行！我答應妳。不過，我建議我們一起努力把85歲做為目標，好不好？到那時候，兩人一塊兒走。後面的事，交給下一代簡單處理就行了。」
    妳認為「85之約」很合理，欣然同意。
    然而，妳卻爽約了。

    妳對我的好，世上少有。
    每次想到妳已 —— 不在身邊，我常痛苦難忍，而沒人約束的我，已活得不成人樣。我很想問妳，妳在那不知名的地方，是怎麼過日子的？沒我陪伴、少了貼心的愛護，妳一定很不自在；每天說不完的悄悄話，妳能跟誰傾訴？是不是也跟我一樣，盼望著早日團圓？
    我曾在網上讀到一段甜甜蜜蜜的對話，這位睿智的老太太，說話的口氣和神態，不就是妳嗎？抄錄給妳，望妳開懷大笑：

    在「金婚楷模」頒獎典禮上，這位老太太接受主持人專訪。
    「妳覺得妳家老先生有缺點嗎？」
    「多如天上繁星，數都數不清！」
    「那麼優點呢？多嗎？」
    「很少，少得就像天上的太陽。」
    「那妳為什麼可以和他結褵半世紀，還如此恩愛？」
    「因為太陽一出來，星星就看不見啦！」

      

願笑口常開的妳，永保歡樂

                                                                                                  捨不得妳的
                                                                                                  浩正 202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