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園隨想(1)
儘管才剛開學一個禮拜，想家的情緒還沒有累積起來，我還是坐上往南的客運回到家裡。室友問我回家幹嘛，我只好說是回來「吃水果的」。其實也沒錯，要我主動去買水果來吃是很難的事。言歸正傳，之所以回家一趟，實在是因為這兩個禮拜以來，接受了太多「刺激」，現在需要稍微停下來，讓我想一些其他事情。這裡的刺激是學習模式裡「刺激－反應」的那種刺激。不是說被別人激怒了或是怎樣，而是在這兩個禮拜以來，接收了很多新的資訊，接觸了很多新的人事物，在思想上有很多新的啟發。
之所以在這兩週裡有這些遭遇，最大的原因是我有「杏園社長」的身分。這個身分讓我有新的遭遇，當然也推動我去思考一些新的問題。這裡特別提出來，是因為我珍惜這個身分。有時候我們說，不要「賣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這些身分。但我想，一個新的身分會改變一個人的生命結構，恐怕這是一個事實。
回頭去看〈杏園社社長？〉那篇文章，其實我對自己被加諸這個身分，除了感到意外，更有一些惶恐。坦白說，在過去一年裡面，我並不是很積極地在「經營」什麼，也沒有將自己的大學生活當作「事業」來看待。甚至，對於杏園這個社團，我也是抱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度，並不是很熱情地在參與。最後我成為社長，只能說是，主流的價值觀在改變，杏園對大學生的吸引力已經大大降低。導致最後，即便是平庸如我，成為了接棒的唯一人選。在這種情況之下，我確實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果單就杏園的社團內涵而言，我對我自己的能力是有信心的。不管讀書會，電影欣賞，寫作，這幾樣我都有一定的把握。然而，這些都不是擔任社長的必要條件。反之，一個社長所需的幾個特質，是令我不安的主要因素。
我必須坦承，在接下社長之初，我對杏園的夥伴的認識有限。諷刺地是，他們很可能是校園裡最認識我的人了。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說對自己的人際關係不滿意的原因。社團裡，學長姐是主力，而我對他們的認識有限，突然搖身一變成為社長，「領導」這一群人，變成一個令我有些困惑的命題。再者，與我平行的同學裡，我已經算是最常出席活動的一個。其餘幾個，都因為各種理由，與杏園漸行漸遠。最後，只剩下唯一的一位女同學，留下來與我繼續往前走去。這個情形讓我很不安，因為我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如果以過去的模式來看，大二是社團的主力，而我手上只有一張牌可以用。這還不打緊，我也相當擔心，明年的現在，還有多少人願意留在杏園？我能不能留住今年的大一新生，說服他們把青春留在杏園？我。深。深。懷。疑。
接下來，另一個令我不安的場合是「幹部交接典禮」。典禮上，各社團的舊任社長領著新社長，出席這場盛會。席間，學姊（前任社長）將我介紹給另一位相當活躍的學長，學長說：「學弟沒有跑營隊，比較少看到你。」典禮就這樣進行下去，我低調地吃著飯，帶著一點點的不安跟不自在。不久之後，我看到有人起身「敬酒」。這個動作一起了頭，似乎就停不下來了。只見舊社長拉著新社長的手，逐桌去拜碼頭，畢恭畢敬地介紹自己，請對方多多指教。我必須很坦承，相當坦白地說，這個動作在我意料之外，同時，也令我有感到噁心。不過，事到如今，我回想起來，似乎是我自己見識不夠廣，對於這種社交動作沒有做好準備。我記得，坐我旁邊的是國醫社前任社長，同樣是系上學長，看到我一臉茫然，他問我：「學弟對於這種場面，覺得怎麼樣？」我說我不太習慣。學長感嘆頗深地對我說：「我一開始也是不習慣。可是有一些場合，還是難免。像跟一些醫生學長出去吃飯，喝一點酒是免不了的。」我笑了笑，意思是說我懂了。之後，我還是低調地坐在位置上，沒有起身去敬任何一杯酒，就算是一杯茶也沒有。就連最後醫學系社長大串聯，我像是被遺落的一顆珠子，靜靜地坐在一旁，祈禱這個儀式快快結束。
那一晚，當我走出餐廳，我的心情是沉重的。我在想，「開始了嗎？」「真的開始了嗎？」「所謂的社交生活，一定要開始了嗎？」
我想起了一位朋友。他常自稱是baby，然後叫我「大人」。可想而知，他對成長之後的世界是多麼厭惡。反過來說，小孩的純真是他一直想保存的特質。在他眼中，我顯然是個可以適應「大人」世界的人。此時此刻，我要對這位baby朋友說：你看，其實，我也有跟你一樣的問題啊！我想起侯文詠在《危險心靈》裡寫的：「成長是一連串失去純真的過程。」
就這樣，帶著不安與不自在，進入了我的大一暑假。在這個暑假裡，我依舊沒有頭緒，不曉得如何釋放自己身上的能量。我感覺自己在逃避問題，不斷地閱讀，不斷地看電視，不斷地運動，不斷地寫紀錄，不斷地出去走走，只要一想起杏園社長這個身分，我就開始不安了起來。這段時間，我不斷在質疑自己的能力，也不斷地在質疑自己的大一生活。我作的決定是正確的嗎？我是不是太低調？是不是太冷漠？是不是太封閉？才陷入捉襟見肘的窘境？一年過去了，我沒能了解別人，別人也沒能了解我。中學時代，我還一度認為自己是人際關係的天之驕子。這一年來的考驗，我才真正看清楚自己的缺陷。原來，過去機會就在我眼前，別人很自然可以了解我，我也很自然可以了解別人，我的人際關係一帆風順。如今，機會變成是自己要去尋找，去製造的時候，我成了人際關係的低能兒。或許，這也就是為什麼，跟高中同學談起大學生活，我總是絕口不提人際關係的原因了。這些事實一直都存在，只是我一直沒認真處理就是了。「杏園社長」這個身分，讓我不得不認真面對這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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