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意識與De La Vega相遇是在中央公園，我漫步樹林間，戲臺前有許多人配合著音樂穿直排輪鞋滑出曼妙的舞步，然而我卻對地上用粉筆所畫出的直排輪者的塗鴉情有獨鍾。我跟隨著一個接著一個的塗鴉前進，作者都是De La Vega。非常簡單的線條卻抓緊了直排輪者的動感。地上還有許多用粉筆寫下的詩句，成弧形、螺旋形，吸引人們的目光。”Fate is Moving You Toward Your Destiny”. ”Become Your Dream”. “In the Theater of Life, You Too Will Have Your Moment”. 作者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物啊？
有一天系上的秘書邀請我到她家聊天，我出示手中的照片，沒想到一看到Fate…那張塗鴉照片，她和她的女朋友竟異口同聲把整句念出來，然後說是De La Vega寫的，還特別強調不是De La Guarda (那是一齣已經在紐約上演了三年多的外百老匯劇，舞團來自阿根廷，很特別的是它在一家原來是銀行建築的大廳中上演。觀眾就站在大廳中，吊鋼絲的舞者在觀眾頭上飛來飛去。配上閃爍的燈光，節奏強烈的音樂，突然間舞者俯衝下來，把一位觀眾抱了上去，觀眾一聲驚呼…)
曼哈坦的下城有一家塗鴉專賣店，本來叫做SoHo Down Under，後改名Bomb the System (Bomb指的是塗鴉，System指的是地下鐵)，這一次去又改名了，成為Scrap Yard。(Scrapbook是剪貼簿，Scrap Yard就成了剪貼院了。據老闆說，屋主本來都沒有說話，可是等到要續租約的時候，雖然沒有白紙黑字，但是屋主暗示如果店名中還是有bomb這個字，他就不再續約。他們一次簽十年約，2010年到期。)正興奮讀著有關瑞典與華盛頓的塗鴉書籍，一位男人走過來跟店主聊天。一聽就知道他是一位塗鴉者，我也轉過身去與他攀談，跟他說我在那裡那裡看見塗鴉。他知道我對塗鴉有興趣，就說要看就應該到The Bronx。我於是請他寫下幾個可以看見塗鴉的地方，並且請他簽名，他叫做EROCK。問他名字的意思，他愐靦的笑而不答。
週日我辦了一個塗鴉之旅，一行五人先到曼哈坦106街的塗鴉名人堂(Graffiti Hall of Fame)。那是一個中學的操場，牆裡牆外地板上都是滿滿的塗鴉，兩個小朋友在籃球場上投籃，以色彩繽紛的塗鴉為背景，看起來煞是動人。就在前往103街地鐵站準備前往The Bronx的途中，我們又在人行道上看見De La Vega的粉筆塗鴉。(作者恐怕不同意他畫的算是塗鴉。我問Scrap Yard老闆是否認識De La Vega，他也一副好像知道又不知道的樣子，我想他也認為他們並不是同一夥的。)正聚精會神往地上瞧，一位當地媽媽推著嬰兒車走過，知道我們對塗鴉有興趣，告訴我們藝術家的工作室就在前面幾步路的地方。果然，工作室前的人行道上也是滿滿的粉筆塗鴉，而隔街的牆上就是另一幅有名的壁畫The Spirit of East Harlem。在店中見到了De La Vega，起先他還故作神秘不告訴我他是誰。我跟他說以前就看過他的作品，非常喜歡，而且我才在一本書上看到他的名字。(正巧幾天前在二手書店Strand看到一本談論「紐約拉丁化」的書籍，書中有一章是關於紐約社區壁畫與波多黎各認同的調查分析，其中列舉許多藝術家，而De La Vega就排在第一位。)他聽了好興奮，直問我書名叫什麼？兩人相談甚歡，就送我們一人一副別針。根據那篇文章在1998-99年的調查，紐約「東哈林」有228幅壁畫，其中就有113幅是De La Vega創作的。
他今年才29歲，在東哈林的貧窮環境中長大，是波多黎各人。當地大都是工人階級，年平均所得還不到美金6000元。他從小就展露了藝術天分，五歲開始畫漫畫書裡的人物。八年級的時候得到一筆獎學金到一所很有名氣的預備學校就讀，然後進入康奈爾的美術系。後來申請耶魯的研究所遭拒，於是回到自己成長的社區，開始從事社區藝術創作。他認為他的作品並沒有在他畫完之後就完成，而是要經由觀眾與之互動後才算完成。所以他創作的目的，就是要引發社區的討論，而且要讓東哈林成為一個讓人尊敬的藝術之地。他曾經在中小學擔任美術與體育老師，並且在美國各地巡迴演講，以自身的成長經驗激勵青少年。Become Your Dream是他最重要的一句logo。
紐約拉丁化那本書的作者曾批評他過度表現自己，並且用長春藤的學位來攫取名聲。他當然獲得許多社區的補助來為社區作壁畫，我不知道其中的政治。不過他的創作很吸引人，而且毅力驚人，很是讓人佩服。在東村、上城、中央公園、東哈林，隨時可以看見他的新塗鴉(粉筆塗鴉的生命只有幾天，然後就磨損了)。他的「成為你的夢想」，當然也可以有人批評說他忽視了貧窮與種族的結構因素。(就像一位成功的女性部長，告訴其他女性：只要你們努力也可以像我一樣成功。)不過一個年輕人能作的有限，他有心用藝術改造東哈林的實質與社會環境，追求名聲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他不要天真的責怪社區的其他人，因為不夠努力所以貧窮就好了。
我很喜歡他的一幅畫，是一個小孩跨坐在爸爸肩上，兩人相視而笑，很甜蜜的樣子，會是白絲帶運動很好的logo。
（原載：遇見紐約塗鴉高手De La Vega，中國時報浮世繪版，90.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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