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在城牆邊撥著琴，清音叮鈴，一聲脆過一聲。
撥弦的人將聲量拿捏的穩妥，清晰又不嫌吵雜。
向晚，人潮忙碌的從城外擁進城門，雖然人聲雜亂，卻遮掩不住那斷續的絃聲分毫。
鈴在幾步之外的櫻樹下看著許久、許久了，一雙手已無意識的握滿了殘有餘香的花瓣，心理只可惜著行色匆匆的路人，不曾停下腳步欣賞這樣毫不造做的音樂。
撫著琴的人是個有著美麗雙手的女子，一身顯目華艷的蒼藍色十二單衣，長可鋪地的黑髮，簡直像是某個城中的大名公主。
然而，鈴明白實情並不是如此。在現下這樣紛亂的國土中，不會有哪一個嬌貴的公主或千金，敢在夕陽即將西斜的此時，孤身留在城外的，何況又是一身衿貴。
那是妖吧。鈴這樣確信著。
擁有人的形體，卻更加超凡高貴，這是高級妖怪才能擁有的特權；一如殺生丸那樣，凌駕人類之上的美貌與氣質。
但隨而盤繞心頭的，是深沉的迷惑。
那個女妖雖然靜如止水的撥著弦，明明輕快的樂聲，聽起來卻有股淒切的悲哀。
鈴因此而在這櫻樹下逗留，莫名的、讓女妖的絃聲吸引。直到她拂了一身落花，女妖仍舊撥著相似的曲子，彷彿時間停滯。
晚雲催的夕陽更加迅速的在山間隱沒，天色很快的暗了下來。伴隨城門厚重闔上的聲音，女妖停止了撥弦。
「不用進城？」原是斂下的羽睫從青蒼的面頰上抬起，一雙瑩如青玉的瞳眸：「妳是人類吧。」
一時間無法反應，鈴對著女妖征忡了好半晌。待看見女妖微微拉出的笑意，才回了神搖頭：「我不需要。」
「不需要？這一路上盜賊可是不少，妳不知道？」女妖似乎對鈴的答案感到有趣，擴大的笑容下，隱隱看的見編貝似的牙齒：「妳一個人？」
「不是。」女妖似乎頗為友善，一但綻了笑容，冰雪一樣衿潔的氣韻，便被一種可親取代。鈴肯定了對方的善意後，微微定下了心：「我在等人。他會來接我。」
聞言，女妖輕輕挑高一道眉毛：「兩個人走在夜路上，似乎也不會多安全的。」
「或許吧。」鈴輕輕的笑：「但他跟妳是一樣的，所以沒有問題。」
鈴的回答讓女妖楞了楞，而後將信將疑的確認：「妳知道我……？」
「是啊。」跟在殺生丸的身邊十來年了，怎麼樣型態的妖怪，幾乎都見遍了。哪怕是青面獠牙或者端整嬌美，妖怪總是與人類有那麼些不同：「見多了，總是分的出哪裡不同。雖然也不能具體的描述就是了。」
輕輕吐舌，鈴為自己的經驗做了註解。
女妖的臉上浮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表情，抓著琴身的手指，輕輕的撩動了數弦清音、若有所思。
鈴不知道她為了什麼而思考，只是理解、那是一種清淡卻無法抹滅的悲傷。一如她的琴聲那樣，吸引人卻叫人發愁。
「妳跟著他很久了？」
女妖沉下手中的琴，提著拖曳的群襬站起身子。鈴這才發現女妖的個子十分高，足足比自己高過了一個頭的距離。
「哎，想必很久了。」沒讓鈴回答，女妖又自顧自的接話：「都能這樣輕易的分辨人與妖，至少十年八年了，對嗎？」
點了點頭當作回答，鈴看著女妖抱著琴往自己走來。
不知為什麼，明明是美麗若此的身影，卻彷彿裝載了百年的孤寂；即使用絢麗的一是與動人的外表來包裝，依然難以掩藏。
鈴不禁想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還不會在此地攀談的過去裡，女妖的身邊，是否曾經有個一樣相稱的身影？
或許那個人也像女妖一班，可以奏出一手好音樂。
「哪，為什麼站在這裡盯著我那樣久？妳喜歡琴聲？」女妖在玲的身邊站定，抬頭仰望在晚風中仍不斷飄落的夜櫻。
「我沒有那樣的造詣。」玲苦笑了一下，輕道：「只是覺得妳的琴聲有些悲哀，聽著就離不開了。」
「這樣？」從女妖的側面看去，可以讀出明艷雙眸中的驚訝：「妳真是令人驚訝的人類。」
「我是不是冒犯了？」
「沒有。」面對玲的疑問，女妖酸澀的笑了笑：「我只是驚訝還有人會聽出這首曲子裡的悲傷。」
女妖的苦澀勾起玲的好奇。一邊在心理拿捏著用詞，一邊用因為不確定該問與否的細聲細氣，小聲問道：「聽起來，曾經有別人也這麼說過……」
斜睨了身邊女孩青澀的美貌一眼，女妖微微聳肩：「一百多年了，上一次說這句話的人。跟妳一樣的，是個人類……年輕男人。」
女妖敘述的很含蓄，卻包含了無限的、一般人絕對無法體會的深刻。鈴不能確定他們之間的具體情況，卻隱約能夠窺出端倪。
也許是因為同樣身為女子，玲以為，女妖是愛上那個人了。
從她的幾句輕淺的表述裡，那種逾恆的思念已經一覽無遺。
一百多年以前，有一個青年對女妖說出了這樣的話，成就了他們之間的緣分。
玲不知道他們曾經相處過多久，又怎麼樣在對方的生命裡刻劃自身的形跡，但能夠確定的是，女妖抱持著這份刻骨，獨自走過了漫漫的歲月。
人類何其脆弱，一生短如昭露。
「妳怎麼哭了？我都沒哭啊！」
當女妖顯冰涼的手指撫上面頰，玲才發現自檢的臉上不知何時滿佈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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