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與智的旅程 夢月升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book1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book2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book3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teresatai

54愛的鼓勵 0訂閱站台

她從來不知道，女人和女人間，也可以如此刻骨銘心的愛。

檸檬鮮牡蠣般柔軟的手指緊拉著銀紅，兩個人站在Lalique 一隻琥珀色磨砂水晶貓頭鷹前，檸檬忽然一陣絕望和淒涼，幾乎聽不見地偏頭耳語：

［買這只吧。]兩個人同時想起繾綣著紅木棉的深夜，銀紅指尖輕捏了捏檸檬吹彈得破的雙頰，黑毛刷般錯落雜生的眉毛，她正吸吮著她月亮鼓般沈圓圓的胸乳，像個沈醉也沈睡的孩子。銀紅低頭親她細巧淡白的鼻尖，揉弄她毛線球式的鬈髮。渡輪如珠鑽釵鐶滑過半島酒店窗外，她想起香港博物館裡一只白玉荷花六瓣壺，壺頸有朵豆小的花萼。

[ 妳的臉像小貓頭鷹。］

檸檬沈著嗓音回答：

［我是妳最愛的，我是癡情的。］聲音震顫仿彿白玉荷花壺在雪天情地無名的碎裂。

［妳是麗達，我是鵝。］檸檬聞著銀紅的體香支吾地說，自己聽了也仿彿荷花心子一瓣瓣底崩解。

［我也學做鵝吧？我可以學。］銀紅疼嬰孩般聖潔的摟緊，手按向她卷毛如蕨的滑嫩三角區。

［不要，妳不會，妳是笨鵝，一點也做不來，妳做我永遠的麗達就行。我整個人都是妳的，以後我不會再愛任何人了。］檸檬把銀紅的手挪開，側過身把頭埋進她心窩底嬰兒沐浴乳的水密桃香。

檸檬開始在雪白的暖被窩裡，美人魚般籲喘著擺動。

［這多難為妳，我真的願意學做鵝。］銀紅瓣葉重重的抱歉和不忍又漫開上來。

［不要，那太委屈妳，妳是皇後，是娘娘，我為妳，不要妳為我。］

檸檬回家經過渣打銀行太子大廈，買回來一條西班牙貝白靛藍搪瓷美人魚，童貞的兩手歡樂的抱著翹高的臀腿，仰著一張迷醉的圓臉。檸檬舌尖呧濕了銀紅的耳窩，鑽進小小的耳穴，舌牙細碎的嚼著字送進去，她也有她的但是相思莫相負。

［多像妳。］

［我不相信我贏不了他，我要從他身邊搶走妳。］

銀紅望著她轉面流花般一雙容長如鵝的焚燒的眼神，夜裡詭異地不知屬於某個陌生男子的舊精魂，心跳得仿彿一編象牙排簫。銀紅只能以日沈月升分辨，白天她是仍然青澀的檸檬，夜裡情蛇般恣意潛行她幽暗的沼澤。亂煞年光中驚詫的銀紅只能不斷重覆著：

［妳瘋了。］

店員把紙袋上的鼠灰緞帶蝴蝶結繫緊，遞給銀紅。

［這個款式的貓頭鷹萊儷已經停產了，把手捂在後面，眼睛會變色，要不要試試？］

銀紅食指橫在貓頭鷹眼後，果然突然搖蕩出深邃，金棕成了棗紫，鬆開手瞬間卻又回到原來的燦爛無辜。銀紅怔忡著，她一直知道自己倒像演戲，她和刺桐才是真的，男子偉岸魁梧的臂膀不是檸檬能理解和替代，她怎麽掉進這樣得戰場？琴彈得極好的檸檬，指甲修剪得光潤圓巧，仿佛十顆新剝蓮子白果，她一樣出落得閉月羞花，卻對她極盡取悅，銀紅只覺得不忍，怎麽會這樣呢？檸檬害怕失去到了謙卑。

 

 

 

［我不是取悅妳，我是真的愛妳，深愛妳，愛妳只想讓妳舒服。］

［還有一條美人魚起床打呵欠，錢鬆些我還買給妳，我有錢什麼都買給妳。］炷盡沈煙得信誓旦旦，春心如絲綿。

提著琥珀水晶貓頭鷹，檸檬拉她走花園道蕉葉林水階，階頂是銀腹海鷹標幟的維多利亞女王聖約翰座堂，檸檬停腳怯步，低低地說：

［我們可以去荷蘭。］

檸檬不肯在澳門主教座堂隨銀紅祈禱，花地瑪聖母堂也不肯，拽著聖母臺前百合花間跪地畫十字聖號的銀紅的手，憂慮的問：

［主跟妳怎麼說呢？犯邪淫嗎？］眼裡盡是天真盡頭的流浪和無助。

［沒有。］銀紅親她狐貍般細汗毛的額，扣緊她的十指。

［我錯了嗎？］

［沒有，妳只是個小瘋癲。］

現在兩個人站定在馬賽克鑲嵌的聶斯托十字架中央了，歌德式建築外走過一排舉著毛澤東照片遊行的灰髮老人，示威棉衫上寫著愛要團聚。檸檬在很多教堂受到排擠。

［這教堂許的，妳也跪。跪了以後，我答應給妳一個家，永遠不離開妳。］

白天也有心眼的檸檬小心留神地喊她媽媽，銀紅的年齡是檸檬的雙倍還掛小零頭，她像個什麼愛都能給的聖母，她像個什麼愛都強烈需要的聖嬰。無法無天的破碎的需要，顛三倒四脆弱的瘋狂，銀紅一塊塊碎布片拾起來，縫件百衲被給她覆蓋上，抱緊她，在夜裡。淩亂複雜的淚霎時掛上腮邊，檸檬不知道，她為她流淚她全不知道，她來以後長年失眠的檸檬終於能睡，像飲罷歡奶的嬰孩，也像雪花般的愛飄落在高壓電線上，不論如何，她終於能夢般熟睡。

 

［這個城璀璨底下的搏殺太兇殘，壓力好大啊，含著妳才能睡。］檸檬啜著銀紅尖團團的葡萄紫，睜開惺忪的眼微微地羞慚，檸檬在中環長江集團大樓裡上班，自己邊進修城市律法。她總有一種瘋狂的怕給淘汰的勉迫。

 

［中環樓裡的性都是錯亂的，我真的沒有他們的邪氣。］

［沒有人比妳無邪。］

［我是妳的情人寶寶，我是最癡情的，每個月賺的錢都交給妳。］

［不可以，妳應該攢錢供樓。］

［我現在的錢都想給妳享受最好的，我比他還愛妳，比他還了解妳，我那一點比他差？我只對妳一個人這樣，只想和妳一起生活，他會的我全都會。］

銀紅喜歡涼茶甜品，川穹木棉花，杞子菊花金銀花，香荷冬瓜薏米露，人蔘龜苓膏，牛奶燉雪蛤，檸檬下了叮叮車跑步到健康工房給她買，再搭地鐵去美心提兩罐至尊靚湯，鮑魚螺頭靈芝煲老雞。擔憂銀紅喝多了花茶體涼，夜裡手腳冰冷，她一鍾茶配一個湯的買，搭上兩個冰皮綠豆糕，銀紅愛粉糯的栗泥餡。銀紅用檸檬給她選得丹麥皇家藍釉花卉瓷碗喝湯，檸檬歪膩在銀紅耳邊哈氣：

［滋陰的。］

銀紅看她桃花粉嬌亂山眉黛一張薄殼尖臉，揹著世界第一金融集團職業電腦，兩手拎掛著湯湯水水，伸長頸子撇唇盯向她的凹溝，分明貨真價實風靜階嫻女兒身，鬧什麽呢？銀紅寵溺的數落：

［瞎鬧。］

［鬧一輩子還能假嗎？］檸檬調皮伸舌如吐蛇信，她的體貼是刻意孩子氣掩蓋犧牲，整顆心都掏出來獻祭的愛。

［妳今天開心了？］

檸檬住在西營盤，坡斜巷深的紅燈閭樓，豎排著糖郎小食藥草肆舊書店和潮州魚蛋淨粉攤，檸檬在六樓，東南兩面窗下，成天穿梭著海港城堅尼地城叮叮車，輕輕一跳就能跳上車頂。整大片拐彎的明黃窗簾，太陽照射時亮漾著滿屋子光，仿彿飛揚的黃沙漠，她在黃沙漠角掛了一塊淺藍的陶燒方牌，上面寫著不倫不類的［小心惡犬］。錯落的中英文書從左右兩側地闆頂到雙層木床的上頭，衣櫃裡也全是書。檸檬躺在床上左手一撈可能是源氏物語莊子集釋，右手一摸可能是 Fifty Works of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We Could Do Without 。她睡前抓到什麼讀什麼，然後在光屏上和銀紅遙遠沈默的你來我往文字魚雁，不知不覺電車道上靜悄悄再無人聲，只剩下海味街滿地魚鱗和月光碎碎地亂映。在銀紅的語言裡睡著是她最華麗深穩的夢覺，迅速的可以忘記中環金融樓裡軍事模式的搏殺，枕著書角磕磕碰碰，也不覺得疼。

她在涓涓滴滴中依賴銀紅，像戰場上的前方依賴大後方，銀紅是她大後方的門前桃樹，她是那麼想念北京的桃花。銀紅被她不斷跳出的字癡纏得筋疲力盡時，也有一句話，收拾得了你，降魔亦可。為什麼不阻止她，因為她也愛上那模糊了性別的青春的癡纏。

 

檸檬喜歡走熬二十四味的朝光街，隔壁賣著她穿得八塊錢一條的印花純棉內褲和睡衣，她儉省度日攢了一年十萬港幣，卻在兩個星期裡全部花光。她和銀紅的初夜，檸檬跑遍香港海景最好的旅館，才決定帶下午茶的三星期半島，一星期澳門威尼斯人總統套房。兩個人原本只是約好一起聽劍橋英皇學院合唱團唱彌撒曲，看太陽劇團，她覺得為這個征服了自己的頭腦的女王花光錢，是如此有價值的快樂。

［為什麼愛上我？］

［我的詩是取了妳身上一根文學肋骨呀！］

檸檬把臉擱在銀紅肩窩靠著，像個新長嫩角的麋鹿，膽怯又得色的摩挲銀紅的脊椎。

［妳的第二椎是凸的。］檸檬邊說邊笑像發現祕密，就像她喜歡銀紅捉著她的腳丫說：

［妳的大拇趾是正圓的，很孝順呀。］

［我只聽妳的，我就是要孝順妳，媽媽。］

出機場就飄雨，掛了三號風球，銀紅見雨就開心，檸檬把包包給她。袋裡掏出一小罐櫻桃咳嗽糖漿和湯匙，倒進湯匙裡，就站在地鐵門邊餵銀紅，澀紅的兩眼顯然一夜沒睡好，上飛機前銀紅才說招了風涼嗓子乾，咳了好幾聲，檸檬比她還著急。到尖沙咀地鐵站，檸檬心跳得也像家門口叮叮響的電車，光是這兒她就來了十幾回，為了選最美的港灣窗景，她連給自己買塊西瓜買磅小番茄都舍不得，每個星期只在歌連臣街角喝一杯現榨蘋果汁。

半島正前方一汪星墜雲沈般的藍噴泉池，女神與雙魚的拱形橋頭，她是池底情竇初開暗自綻放的迷叠香，有那習慣了作為矮籬的怯場，愛情忽然使她勇敢，一發不可收拾。

［就這裡了啦。］檸檬想起昨天她還提著心愛的蘋果晃悠著彎進來，無言地站進這鎏金與松露香的大廳，廊柱上懸掛著波賽冬和雅典娜的鬼臉，她走上輝煌的鎏金臺階，小心翼翼地踏一階一階醉顏酡般紅地毯，醉酡的可能是她自己。她朝波賽冬的鬼臉擠眉弄眼，模仿那悲哀與歡樂交雜的翻翻滾滾，想像她和銀紅一切相遇的可能。樓上陽臺的室內樂團奏起了《愛情是只自由的鳥兒》，愛情多麼渴望自由又多麼懼怕失去，她的勇敢其實無限恐懼。她記得自己神經質的陷進麻黃色中庭沙發，慌亂地打開電腦，搜尋半島所有角度的窗景，好不容易顫抖地敲下一行英文字，perfect，她擔憂銀紅不滿意而竟夜無眠。

整整兩個星期下了班她就不曾停腳，鉆進人堆如滿城沖殺，旺角到尖沙咀，銅鑼灣到上環，跑遍整個港島。深夜的維多利亞港，從鯨鬚的灰藍，漸漸在華燈璀璨中溶解滲透進雪藍的冰洞。夜深如笛，空巷殘燈，她隱隱不捨帶著無人知曉的秘密搭地鐵回家。朗豪酒店前兩座青銅紅衛兵雕塑，手裡舉著紅寶書，長廊外是竹篾蒸籠般旺角仍不肯打佯的街市，菊花海膽鮑魚羹的廣告在強燈照射下，像頂戴有顆紅纓的翎毛官帽。洲際闊大的透明玻璃墻，把白漆鎖鏈欄桿外的夜海環抱得近乎隔絕，折射在玻璃鏡面裡的港灣，重疊著雕工精巧中環淡金的幻影，晚妝初罷明肌雪，看不盡鏡花水月。就在那八寶花簪般美到毫顛的鏡花水月裡，她瞧見仿佛羅馬宮廷一閃而逝的半島，那麽適合她現在深深愛著的人，即或一閃而逝，此刻也要緊緊抓著。她危顫顫雀躍地奔下臺階。流浪在這寂寞的城市，為心愛的人物色最美的角落，檸檬渾渾噩噩中發覺，這靈魂惶恐的漂泊比她和銀紅的感情本身還跌宕難禁。有個人可以愛總是好的，她尋覓無著太久了，像總有淚花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