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又開了個把鐘點,她再沒多問,由著他指揮。
路旁出現葫瓜棚,夾行種著紅辣椒,空地上一垛垛切割俐落的玉
米稈,再遠些,風乾的花玉米堆得如碉堡,旁邊圍著幾個厚唇扁鼻的
紅陶俑,頭上頂著臼,抬腿彷彿跳舞,粗陋自在的線條,月光下像群
穀倉小神。路越走越深了,隔二三哩才有幾戶人家,繞過瓜棚轉出來
竟又見到海,一望無際珊瑚礁和白沙灘,鹽份過高的瘠地爬滿了仙人
掌與青花對葉草,遠處零星星幾家面海別墅,暖鹹的風,連隻路燈也
沒有了。他開進小路,停在一座藍瓦白窗紅磚樓前,四周圍的白籬笆
攀纏著野藤,他跳下車,往後座抓起藍布包袱,他的梧桐簫和她的月
亮鼓。
[ 到了,妳馬上就會有東西吃了!]
[ 這是誰家?]
[ 我家。]
[ 胡扯,我不信。]
[
為什麼不信呢?全世界的海邊房價都貴得嚇人!這是我認為最
划算的地方,最美的海最少的人最有價值的錢。]
[ 為什麼人少?]
[ 缺水缺電缺瓦斯!不宜長住。]
[ 那你買來幹嘛?]
[ 做夢。]
[ 瘋子。] 她不可置信。
[
妳不是想有個眠海釣月的房子?走,跟我進去吧!我說了,什
麼都缺妳也還有我。]
他用簫挑起包袱,褲帶裡掏出一隻鑰匙。
[ 妳開門。]
她低頭看他兩指拈著的黃銅鑰匙,在鐵軌已經答應
他,現在是打開他的夢門,她凝定閃神了一會。
[
妳發什麼獃?該不會是要我抱妳進門吧,我可只能撐三秒,揹
就沒問題,我揹妳好了,跳上來吧!] 他放下包袱蹲馬步。
[ 我想揹你,我揹你,你拿包袱。] 她四野八合尋兩眼。
[ 妳揹不動。]
[
我揹得動,這荒天老地若是我出事,你揹我沒問題,若是你出
事,我看我現在就練習揹你求救,比較保險!]
她彎腰非要他趴在她
背上,她矮他一大截,趴著腳盡在地上拖,她反手撈他大腿想往上提
撈不著,光撓得他腿酥魂麻,重心劇烈搖晃。
[ 好了好了,別揹了,還是我揹妳。]
[ 我要揹。]
她鼓著腮幫,竟然一口氣扛門板般揹著他跑到門前石階上扔下,
叉腰對著他笑。他說不上來由衷的抱歉感,他那麼重,骨架硬得像綑
柴,還沒有女孩子揹過他,忽然想起這些年,他一直是她的負荷,她
在卸重擔,他欠她太多了。打開門,這是他還她的開始。
[ 換我揹妳進去吧!我揹妳,妳開門。]
她摟著他的脖子幾乎窩在他背上,綿軟的胸彈揉著他的背心,兩
腿環緊他的腰,他捧著她的臀,也像麵糰,他工作場所裡的女性都保
養得賽牙籤,她是渾然天成糯米丸,小時候家裡用牙籤穿糯米丸沾花
生粉吃,日本叫'大福',她的奶是豆大福,鑲著兩顆紅豆。
門開了,他在牆上熟手拍開關,空窿窿一陣引擎的劇烈吵雜,燒
汽油的刺激,金棗紅的吊燈亮了,像幾隻高低垂懸的酒囊,燈下兩隻
沙漠黃的高背皮椅,藍布素蠟染的軟墊,小櫃上立著他最愛的蝴蝶盞
,吊燈酒色的光,把兩隻蝴蝶放大了映在白牆上,點上蠟燭更美,蝶
翅隨著燭火的跳動撲飛,他說給她聽過。
[ 你不是說缺水缺電?]
發電機太鬧了,她揚高聲量,顯得更興
奮。靠窗有架核桃色舊琴,看來像古董,琴後小几上是他的托爾斯泰
白銅寬肚熱水壺,他在安娜卡列妮娜裡讀到過,他認為一模一樣,壁
爐上一幅裱了框的手抄樂譜,手工紙限量精印的舒曼手跡,十五號練
習曲,一面窗,兩壁書,是他的家沒錯。
[ 但有發電機,水缸,瓦斯桶,否則怎麼叫還有我?]
他放下她
,順手把包袱擱在地板上,深藍底的棉布帶葉的杏子,梧桐木的簫,
天衣無縫溶入主人的情天色界。
[ 先看食物讓妳放心。] 他拉開走道的壁櫥。
[
糙米,花豆,綠豆,黃豆,黑豆,蕎麥,燕麥,小米,馬鈴署
,地瓜,還有這麼多罐頭。]
她湊前瞧,肉醬花瓜小菜心豆鼓辣椒油燜筍,什麼都有,底下一
格排滿瓶裝水。
[
今晚就吃地瓜雜糧稀飯配花瓜,我帶妳去廚房,明早我們去買
三文魚和龍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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