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摟緊她回到車上。
公路雖平闊筆直,路燈卻很少,枯草焦風,天涯流放的況味,彷
彿都僅有眼前的彼此,剛才的海誓,誰都得劍及履及,她現在起是他
的,他恨不得也打個包袱扛起她,一根簫兩頭挑,一頭是鼓,一頭是
她,扛身家性命。
果樹園掛著摘桃李水梨的廣告,園口小舖收攤了,否則還能買條
法國麵包夾芥末凍肉,她往黑山流覽,亙古無人不識,因為莊嚴,望
之謙卑。別再問他了,現在是天涯追隨。
他又記起她在信裡敘述前後院的貓鳥,她的信因為橫讀豎讀過太
多回,背書般印在腦裡,是他的休閑娛樂,她說的流動其間的相依為
命,完全吻合他對她的幻想眷戀,他瞄她一眼,她答應的事死生契闊
,不是賴帳的人,她現在是個真的妻。他不自禁加速,還想按幾聲喇
叭。前院說的是白木門前那盞黑雕花鑄鐵廊燈:
[
紅胸知更鳥在我的廊燈上築窩,銜來些軟松針和荻花,黑的鐵
鑄燈罩有四個飛簷翹角,剛好托住了窩,後來不知那叨來幾團癈毛線
,終於用口水糊出一個齊整的家,總是另一隻鳥待在窩裡,應該是母
鳥吧。為什麼選擇門燈上築窩呢?院子裡有那麼多花樹。也許是夜裡
門燈亮的時候,橘色的罩葉像個小烘爐,在露溼的夜裡,烘出一點乾
燥溫暖,牠們用它孵蛋,孵出四隻小知更鳥,小鳥生下來不久,牠們
搬到木蘭樹上,留下門燈上圈著癈毛線團的空窩,不朽的藝術品,留
給我想念的惆悵!不曉得什麼時候還會再來,用那一點點乾暖孵蛋哺
孩子。藝術模仿自然,生活先於藝術!而自然就是,生命靠向溫暖,
在那裡停留,創造愛。]
後院寫得是巷口移來花和貓:
[
巷口有人搬家,就搬到兩條巷外,把薰衣草,芭蕉,一架紫藤
都挖起來移植,枯了好一陣,今天又抽花蕾了。每天散步走過,細心
些就能察覺沉靜裡的摸索和試探,生命在試探一場創造和新生,帶著
前進的力量。一隻野貓懷孕了,這些天把貓食裝在缽裡,放在枇杷樹
下,叫它幾聲,它清早便按時來吃,怯生生閃著懷疑的眼光,一隻斷
腿的藍雀也來吃,相安無事的分享,是母性使它失去撲鳥的狂野?小
貓生下來,四隻全死了,它消失了好些天,還是回到枇杷樹下,陪著
那隻藍鳥,隔著一點天然的距離,是受傷使它們互相接納?也產生靜
態的宗教,溫柔的超越?互相移植自己,試探一場創造與新生。]
[ 我帶妳去試探一場創造與新生。] 他忽然開口。
[ 什麼?沒聽懂,你再說一遍。]
[ 我說我帶妳去吃妳沒吃過的好東西。]
[ 快點就好,我可沒你那麼挑嘴!我餓得又想睡覺了。]
這頭宜室宜家的豬,睡覺這兩個字,心愛的女人說起來,就無限
風光猗狔,除了讀信以外,他最鍾意她說這兩個字,他就要個信寫得
好覺睡得香的女人,別的技能全免。信寫得好是頭腦好,覺睡得香是
身體好,他咧嘴暗自得意,像菜場買回上肉鮮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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