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路的讀心之書

1,370愛的鼓勵 2訂閱站台

　　蘭桂坊往上走，跟荷李活道垂直的奧卑利街，找到一家叫做Bohemian Lounge的小餐室。爵士樂之外﹐它有吧台﹐毫不酷眩的裝潢﹐頗像我心中理想的藏身之所。
　　從門外面看，它看起來……比走進去更理想。真正坐下來﹐缺憾是吧台主人是尼泊爾裔，這種時刻，我寧願說自己的母語。
　　只有母語﹐可以用幾個字把情緒說清楚。坐在吧台前﹐需要的就是那樣，而不是努力地試探、勉強地表達﹐然後靜靜地知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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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夜有誰為我留？…..自從到了香港，腳步遊蕩，我始終在找那處理想的吧台。
　　理想的吧台，就像理想的家庭、理想的婚姻，總是隔窗在觀望時的選擇多一些。
　　而一處理想的吧台，除了讓人隨時可以彎著肘關節趴在桌上，還包括理想的吧台主人（bartender﹐怎麼翻譯？“酒保”，總覺得不太恰切，何況在吧台前不一定喝酒）：人人需要，甚至是渴盼，一位解語的吧台主人。
　　知道……什麼時候出聲﹐什麼時候緘默﹐什麼時候應該再次斟滿﹐什麼時候又應該拍你的肩膀﹐叫醒你，順便幫你電話叫計程車，看你穩穩坐上車回家。
　　在台北，我常遇到這樣熨貼地、負責地﹐朋友一般地吧台主人。
　　對我來說﹐這樣一個藏身之所，屬於人生的基本需求。像我無聊時候窩在家裡看的電視情境劇「Becker」，如果沒有那個diner，沒有那個diner裡的吧台，沒有解語的吧台女主人Raggie，職業是醫生的男主角John Becker，不知會不會鬱悶到想去自殺？
　　或者，想去暗夜裡放一把火？
　　整個城市燒個乾淨吧，既然是不能忍受的生命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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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我喜歡的那幅畫﹐題目叫做“Nighthawks”（翻譯做“夜遊神”、“夜貓子”﹐哪個好？）﹐畫家 Edward Hopper 1942年的油畫作品。
　　坊間常見它的複製品﹐Starbucks 也印製在它專賣的咖啡杯上。印象中看過嗎？
　　主題是人物繞坐著吧台﹐外面是夜，裡面是清冷的白光，三個客人坐在吧台前。並坐著一男一女；台子一側，坐的是另一名只望得見後腦袋的男顧客。畫家以居住多年的紐約市格林威治村作素材。據說﹐並坐的男女皆有所本﹐男士乃是畫家自己﹐至於旁邊的橘衣女人﹐畫家用妻子 Jo 充當模特兒。並坐在一起﹐畫裡卻看來各不相關﹐關係為什麼那樣淡漠而疏離？
　　坐在緊鄰，倒不如﹐不如跟吧台裡面那位雙手正準備餐點的人親近。看在我眼中，畫作上的吧台主人兀自放光，好像寒夜的一盞街燈。
　　沒事可以閒扯，有事可以告解，遊蕩的人在吧台前找到自己的神甫。孤寂的大城市，終於有一個角落，可以安安心心地說話……或者不說話。
　　每次看這幅畫，我心裡都突地一懍。就是這裡﹐畫裡才是：最理想的吧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