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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8-11 04:57:37| 人氣1,09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妖怪★妖怪大賣場 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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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盧郁佳　（本文原載於《誠品好讀》二○○三年八月號）


　　從宇宙洪荒、與獸爭食，到今天遍地赤字、負隅頑抗，這世界一再向我們證明它有多麼難以消化。但人類為了活下去，還是撐開鐵胃繼續侵蝕它。我們對這世界從內臟裡感到反胃，嘔出來發現還是一整塊；但是沒有時間仔細研究，又得把嘔吐物吞進去消化。我們憂傷地反芻過去和將來的不安，在潛意識裡磨蹭著直到它們化為微粒消失在我們的細胞之中。假使對這過程作一解剖學上的檢視，可以發現，乳糜狀的半消化物，正浸泡在想像力中載浮載沉。對於現實我們僅能打落牙齒和血硬吞，但口傳文學是人類精神上的胃袋，真正的消化液是想像力。

　　妖怪就是人類消化世界的半成品。自然的威脅，社群的敵意，在古老故事與科技寓言裡，恐懼都以妖怪的型態具象呈現。人類藉想像力安撫恐懼，又透過想像力召喚恐懼來娛樂自己：失物是狐仙藏了起來，天旱是觸犯了龍王爺，墓地燐光是鬼燈引路，下太陽雨是狐狸娶親，無名傷口是鐮鼬乘風劃了一刀。這套民俗語言透過戲曲、傳奇滲透到時間之中，京戲留下了《烏盆記》等恐怖經典，歌舞伎保存了《東海道四谷怪談》、《怪談乳房榎》等戲碼；而今通俗創作仍和時裝一樣大量援引民俗元素，改編為暢銷電玩的我孫子武丸驚悚小說《恐怖驚魂夜》，日文原名即《鐮鼬之夜》，又如《姑獲鳥的夏天》、《狗神》、《山佬》、《疫病神》等，均以妖怪傳說作為中心意象。

　　因此妖怪根植於風土、時代，離土即死，僅能借屍還魂重生。每個國家自有妖怪陪伴養育當地小孩長大，冰島的姆米谷家族，美國的米老鼠，自然觀、生存邏輯與幽默感天差地別，無法互相取代。日本漫畫家從《西遊記》等中國經典生出《七龍珠》、《最遊記》、《封神演義》等，也已是完全不同的演出，妖怪是新世代面無表情的妖孽。過去人們與山林的對話，即是與山精水怪對話。而現在台灣山窮水盡土石流，看風景也是在優勝美地國家公園而非阿里山，現代小孩放假已沒鄉下外公家可去，頂多是跟電玩召喚獸對話吧。因而本土妖怪已經是全滅的局面，通俗創作責無旁貸但貸不到什麼可用，寫林投姐嘛，還不如寫受虐冤死的外勞傭工吧。此刻山林寂靜，人與周遭萬物無有保修期限之外的對話 （超過保修期限，故障就二話不說扔掉），妖怪滅絕的時代，故事也照樣寸草不生。

（本文作者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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