眥目睜眼見雙瞳──然後挑挑眼睫毛
文/ WOLF
雙瞳是個令人期待的故事。
令人直接聯想到歷史上如舜、王莽及項羽等記載中「目生重瞳」異相的片名（雖然後世有些相書指出，『目生重瞳』只是說這些名人的眼睛特別清亮而已，與『一目中生兩瞳仁』的印象相去甚遠）、精緻而詭譎的美術設計、氣氛營造得十足十的中英文網站、各類文宣小冊，加上導過「徵婚啟事」的陳國富、「愛情靈藥」的蘇照彬，外資的投入混上本土的信仰以及國片難得一見的連續殺人案件，這部片子叫人不期待也難。
雙瞳是個題材有趣的故事。
宗教狂熱混合殺人案件，其實就看慣了好萊塢口味的人而言並不新鮮，但把道教裡頭特有的地獄視點及成仙觀念拿了進來，故事頓時就有趣了起來。「命中註定」的觀念與西方電影如「Seven」裡的自懲不義有很大的不同，「成仙」和「贖罪」也是兩碼事兒。雖然沒有十殿閻羅十八層次外加永劫不復的阿鼻，但五個地獄的設定怎麼說都比七宗原罪來得親切容易理解。
但，雙瞳也是個沒說好的故事。
沒說好，大多來自細節交代不甚清楚。當然，劇情回溯畫面或者蓋棺論定的結尾並不是這類電影的必要條件，適度地放鬆部份細節讓觀眾自行思考補足是絕對值得鼓勵的做法，但倘若放鬆的彈性拿捏不準，很可能得自電影裡別的片段援用許多似是而非的解釋來套用，就這麼一部理論上應該主題清楚的片子而言，這種部份大約無法算是成功的做法。以下，說說這些掉進眼裡的睫毛。
舉個例子：關於「蟲生真菌」如何殺人？
步驟大約是：由某人將鑽有三孔、內藏真菌的小鋼珠打入冷氣出風口，讓被害人經由呼吸動作吸入，由鼻道而大腦步步侵佔。接著，打算成仙、以自己身體培養真菌的少女接手，以控制幻象的方式殺掉被害人。問題來了，幻象如何殺人？現場既然沒有兇手來去的痕跡，想來一定得要經幻象讓被害人執行傷害自己的動作，於是神父可能自己洗腸子、FBI 探員可能扯斷自己的舌頭。但被燒死凍死的兩個被害人怎麼辦呢？被燒死的情婦還能勉強解釋說可能是被自己的幻象嚇死的──屍體看來雖然四肢有踡屈現象，但似乎不像烈火燒過的焦黑屍塊，更別說那頭長髮依舊，沒有蛋白質物質被燒熔結塊的狀況。好，情婦是被嚇死的，那被凍死的總裁呢？法醫甚至在他的鼻孔裡探集到了小片的冰屑，憑藉幻象的力量，可能造成如此結果嗎？於是，可能又得回歸到靈異層面？如此實在削弱了科學辦案這部份劇情的力道。
再說，FBI 派了個側寫專家來，但從頭到尾沒見到對於歹徒的側寫動作。
側寫也者，洋文兒叫「Profile」，由連續殺人犯居全球之首的亞美利堅合眾國發展成型，這個動作是由連續殺人犯一連串的犯罪結果裡去回溯嫌犯的可能特徵。當然，側寫理論不是百分之百準確，影片裡的 FBI 在上課時也自承曾經有完全狀況外的案例，這雖然暗示了影片後段的主嫌其實另有其人，但總不該在這位講師級探員來台後，除了堅持戡查現場及詢問學者之外，對案情沒有其它建言吧？以先進技術鑽孔的小鋼珠，可以推測出有高科技人員涉案；冷氣出風口被置入菌球，表示集團要嘛有闖空門的高手，不然就是成員數目很多遍布各個角落；神父身上的符以及三名死者的情況，很容易在訪問學者時可以得知道教特定流派牽扯其中。別的線索不提，光是綜合高科技、人數可能不少以及道教特定流派這三點，就可以追出檯面上的兩名主嫌──就算這教在相關單位沒登記、警察單位找不著，FBI 的話還是可以說呀。影片裡要不是因為交通糾紛，才會因追查車子來源找到真仙觀裡頭去，雖然可以一言以蔽謂之命運，但 FBI 的表現除了在開導主角時被罵道「你現在想側寫我嗎？」時外，實在很難讓人想起這位講師原來應該是來幫這種忙的。
其他當然還有一些。
比如說雙瞳死嬰除了是少女自認能夠成仙的關鍵之外，同小女孩的相互對望是否有什麼意義？電影得在一兩個小時內把該給觀眾的資訊提供清楚，每一幕都可能有話要說、每個環節都會扣在故事軸線上；那麼，這個對望畫面究竟傳達了什麼？與故事主線有什麼關係？當然，既然事關靈異，自然可以朝向前世今生緣份糾葛方面猜想這些角色的其他牽連，但影片本身後來對此隻字未提，就顯得這個畫面有點不知所措了。或者想成仙的少女如何同高科技產業的兩個負責人扯上關係？FBI 在課堂上說的案例到底結果如何？微笑著死去的孩子們遇著的是同台灣這些命案一樣摻著靈異因子的案例，亦或有別的原因（例如服了什麼奇怪的藥之類）？這些部份有些自然旁枝末節，可以不需特意著墨說明，但既然已經存在，給幾個字說幾句對白其實也就能夠交代，但很可惜地沒有如此處理。於是旁末部份就真成了掉進眼裡的睫毛，雖說想要忽略它，但著實礙眼得緊。
雙瞳的另一有趣處，是英文片名比中文片名來得好。
這電影的英文片名叫「Double Vision」，意指雙重的視界。貪污的警員開槍射殺小女孩，子彈卻擦過小孩的頭骨打穿自己的下顎，這件事應該視為歪斜彈道加上堅硬頭骨的巧合？還是神蹟得顯？檢舉親人同僚，應該是大義滅親，還是不顧道義？河圖洛書應該如何疊合才能看出命定如何？有許多部份暗含著「以兩種視界觀之則結果全然不同」的意義，十分耐人尋味；反觀中文片名「雙瞳」，雖然神祕響亮，但事實上對於整部電影的主軸卻不夠貼合──或者說，電影並沒有依著片名為主題而發展故事，變成一篇不夠切合題旨的離題作文。
總的言之，這部片子還是有可看之處。
故意髒污陳舊的辦公室，從頭到尾幾乎都黑色打扮像寡婦一樣的劉若英，菸抽個不停的 David Morse、演起學者來極有說服力的郎雄（看見清健的老先生真是令人懷念啊）、渾身帶著本土氣息的戲精戴立忍，加上服裝表情幾乎可以溶進那個破敗辦公室、苦悶已然滿到喉頭卻說不出半個字悶得快要爆炸的梁家輝，表現得都非常稱職。一些設定令人欣賞，影片整體的色調及小道具也頗精緻。說故事的技巧也許可以再改進，細節可以再圓融，敘事方式或許也能從全然好萊塢式裡另外找出一條不同的路子（也許這次的疏漏就是因為想這麼做但沒做好？），但以「雙瞳」為出發點，本土雖然商業、但的確富含內容的電影，似乎可以看見一條自己的道路。
最後，關於河圖洛書。
河圖也者，相傳是伏羲氏尋思治天下之道時，在黃河邊見一龍馬負圖而出，上有黑白環點、示數排列，伏羲氏得圖而以化八卦。洛書呢，則是大禹治水之時，理龜負圖出於洛水，一樣為黑白環點排列，禹得之而成九疇。電影裡頭把河圖洛書的圖樣與該道派的碑文重疊，成了解謎的關鍵，這個設計頗佳。但問題在於，片中的刑警對於該把河圖洛書放到多大、用什麼方位為準疊上碑文一事，完全沒有說明，這似乎是個漏洞（又要說是命中註定？那乾脆再天馬行空一點，讓刑警在淡水河看到龍馬或理龜好了，反正都是他註定碰上的嘛）。果不其然，河圖洛書的圖樣轉九十度可得另一結果，那麼之前那張關於命案預言的圖樣如果也轉個幾度，不知會有什麼狀況？刑警怎麼知道如何重疊兩者才是正確答案呢？而從河圖洛書搞出來的最後四個字讓許多觀眾倒彈，雖說是為了回應「一切命中註定」的規矩，但實在白話得太過，與先前如「少陽太陰」之類聽之玄奇的文字相差太遠。也許是因為想給個「有愛就有希望」的 happy ending 所致吧？但小女孩說話了，老婆關心了，昏迷的刑警緊閉的眼角流出淚來。其實，在這裡結束，就已經夠 happy 啦。
想想，倘若那四個字不出現，對於「命定」是否無法違逆就會是一個本片值得省思的問題，不僅回歸故事主題，而且又會是個「Double Vision」呢。
0210301427
轉載自【狼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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