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雙瞳 Double Vision
導演：陳國富
攝影：黃岳泰
編劇：蘇照彬
藝術：葉錦添
演員：梁家輝、劉若英、大衛摩斯
戴立忍、楊貴媚、郎雄、林涵
場次：10/26 21:40 學者戲院（鬼隱少女、北極熊、小栗鼠、浣熊）
票根：散場時送給一對老夫婦換贈品
網站：
http://www.doublevision.com.tw/
文/ 銀色快手 圖/ 真仙觀進行觀落陰
原載於【膽小者勿試！】新聞台
http://mypaper1.ttimes.com.tw/user/harror/index.html
早於《見鬼》上映之前《雙瞳》就已經開始宣傳了，接著陸續的行銷動作，向潛在的觀眾暗示《雙瞳》這部片與靈異事件有關，直到十月中旬《雙瞳》的預告片密集曝光，又提醒了觀眾，如果對於懸疑的推理驚悚片有興趣，例如七宗罪（台灣譯為《火線追緝令》）由Brad Pitt、Morgan Freeman, Gwyneth Paltrow、Kevin Spacey 等人擔綱演出。如此一來，對於《雙瞳》的劇情大致上掌握了六成左右吧！但是，還沒有進電影院親眼看到這部片子，太早下定論似乎不妥，就在猶豫不定要不要進電影院看，還是等二輪戲院？最後終於在晚餐後決定和朋友一起去看，於是九點多，我們來到了位於台北市長春路的學者戲院。
上一場的電影才剛結束，散場時人頭鑽動，等到我們坐定位置，現場坐得滿滿的幾乎座無虛席，燈光一暗立即進入本片開始，連公益廣告都省去了，有種詭異的感覺異於以往進電影院的心情。
電影一開始，產婦在手術台掙扎，從她的鼓脹的肚子裡，剖腹產出一名死嬰與另一名雙生兒，死嬰就是海報上已經司空見慣了的模型，羊水、臍帶、還有黏著在額上的胎髮，這些特效做得真是逼真，但因為看了太多宣傳，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並不恐怖。韓國驚悚片《退魔錄》也有相似的橋段，但《退魔錄》著重前因後果的刻劃上，比起《雙瞳》較有說服力，其實擁有「雙瞳」的嬰孩本身應該也有故事，難產的母親說不定與黃火土的前世今生也有某種奇妙的牽連，這點可以發揮的線索與「雙瞳」姊妹之間的因緣，都沒有更深入去探討，死嬰的模型僅僅淪為解讀為何是「雙瞳」的工具，殊為可惜。
死嬰作祟，還有一部片子值得介紹，是一部年代久遠的日本恐怖片《異靈香魂女》（日文片名：死靈的陷阱）當黃火土的女兒被奇妙的藍光引進醫院的病歷標本室，這部份沒有再加以著墨，徒增贅筆。觀眾被暗示的劇情，應該是泡在福馬林裡的死嬰依然有著不可思議的靈能，以全知觀點目睹整件事的發生，如同謝亞理在片尾說：「一切都是已經安排好的....」這句話呈現了中國人的宿命觀，眼見的一切事物都是命中注定的，誰也無法改變。
命運真的無法改變嗎？
日本的驚悚片《催眠》(松岡圭佑同名小說改編，小學館)也處理了與《雙瞳》相似的人生命題，人的性格可以經由催眠加以轉換。同樣地，潛意識的心靈力量，一旦透過催眠的暗示加以改變，隨著信念移轉，人生的境遇也會改變，朝著與原來軌道不同的方向前進。命運真的是可以改變的，如果謝亞理的靈能力，可以用在好的地方上，那麼命運是可以逆轉或是展現完全不一樣的可能性。《催眠》裡的老警探被敵人操控的弱點，是他小時候對於友伴的虧欠，但另一方面，對老婆的愛與不捨成為他致命的一擊，於是親手開槍解決了自己。而男主角被下了雙重的催眠暗示，愛讓他迷惑，最終逃不出控制。
反觀黃火土，面對愛和恐懼，他如何自處，便是《雙瞳》片中，編劇與導演著力的重心所在。當鏡頭帶到黃火土外事組的辦公室，導演傾全力刻劃的這個男主角我們來看看他到底面對著什麼？好萊塢的敘事風格，必然有著一個不願面對過去背負的陰影的警察，這部份經由他壓抑的表情，和同僚格格不入的溝通障礙，自閉（經常關在自己的辦公室，不回家，也不整理房間，一個人悶著下棋）這局棋，是人生的棋，也是黃火土面對他自己的態度，他的人生出現僵局，找不到活路。舉發警界收賄的弊案以及獨自爭功，被體制所排擠的無奈，透過警局陰暗的一角呈現他內在糾纏不清的心結，戴立忍所飾演的角色是一個折衝的、順應體制的態度，黃火土對家人不聞不問，不是不願去面對家庭的責任，而是他不能面對他自己，一個處於夾縫中茍延的失去了立場和尊嚴的角色，面對女兒的沉默不語，面對婚姻的無力，其實正是台灣許多中年男子生活的實況，無路可出的壓力，成為社會版常見的警員自戕個案。
整部片的個人情境是以黃火土為主軸，石碑上的文字「少陽太陰」則成了預言黃火土是被揀選的先驗條件，台灣人執導的片子，本來就絕少碰觸這一類的題材，過去是礙於經費不足，這次處理連續殺人的推理劇，以台北市作為案發的場景，熟悉的敦化北路中國信託大樓、台北市刑大、信義路、淡水的教堂、中央研究院以及路邊攤小吃店。開車時呼嘯而過的迎神車隊、電子花車。
科技與迷信並存不悖的台北市，呼應了賴聲川在《飛俠阿達》裡所表現的城市風景，經過了十年，這一切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反而是新竹園區高科技公司老闆，居然把公司賣了，潛心求道，並把一座真仙觀從大陸原封不動拆卸後重新組裝設於高科技大樓的頂層，這才是教人匪夷所思，嘆為觀止之處，令人不禁聯想到許多年前的宋七力事件，相似的題材，麥當傑導演的《黑金》，台灣更名為《情義之西西里島》也碰觸了宗教財團與政界名流掛勾的題材，無獨有偶的，這部片也是梁家輝領銜主演，他真是演什麼像什麼，演技精湛沒話說。
凶手動機不明的連續殺人案，被害者分別是倒汞污泥入河水的企業老闆（犯了貪與不義之罪）、與立法委員有不倫關係的情婦（犯了姦淫之罪）、與軍火商共謀利益的神父（犯了背信之罪）、觀落陰希望知道自殺的雙親遺產在哪裡的第四位犧牲者（犯了不孝之罪）這些我們所熟悉的場景與社會實態，構成本片外部情境。
當美國ＦＢＩ探員出現在台北伊通街的戰略高手，向黃火土報告調查結果時，我和朋友們看到那一幕幾乎要驚叫出來，剛才還在伊通街長春路口的屈臣氏買東西，而樓上的戰略高手早已因公司被淘空，成為拒絕往來戶而倒店了，又是一次與當下現實的諷刺對照，快手之前還常去那家戰略高手網咖呢！
與《火線追緝令》相似的設定，就是直接將天主教典籍中的七宗罪換成道家相信成仙必歷經的五個煉獄，原本美國ＦＢＩ探員不會被捲入命案中成為犧牲者，一說是因為喝醉了，補了原本應該睡在沙發上黃火土的缺而死，但後來又證實了因為他在媒體上說了不該說的話，「妖魔鬼怪並不可怕，人比怪力亂神更難以對付」這點道出了台灣的現況，是編劇和導演希望說給觀眾聽的，卻因為「不信鬼神」這條禁令，而成為拔舌獄的亡魂。《火線追緝令》裡凶手凱文史貝西有相當程度的戲份加以側寫，去加強他變態的企圖以殺人來傳道的動機，但是反觀靈能少女謝亞理，除了成仙，並沒有任何側寫她內心世界的舖陳，說服力不足，人物扁平化、無機化，設定上倒有點類似《新世紀福音戰士》裡的綾波零，不過也可以視為電玩新世代視殺戮為刺激的一種表徵，殺人不需要什麼理由，只要我喜歡，成仙有什麼關係，你們只是無知的群眾，只有我信仰的是真理！不過片尾的設計卻比《火線追緝令》更好看，Double Vision 除了雙瞳以外，還有著雙重幻覺的暗示性，兩部片子同樣利用了主角的心理弱點，使其成為最後的殺手兼犧性者，不過，被觀眾所詬病的那四個字，卻開啟了影片隱含的雙重結局，看過兩次《雙瞳》的人，應該會有新的感發。
導演和編劇是精心設計過的，注意到小女孩被劫持的畫面，子彈偏九十度朝黃火土妻舅下巴穿過腦漿爆裂，這部份應和謝亞理或是她的同胞姊姊（標本室的死嬰）有關，超自然現象只能以靈異解釋，小女孩沒有死，不是因為她命不該絕而是被設計用來造成黃火土心理弱點的伏筆，難道「一切都是已經安排好的」嗎？冥冥中注定會發生的事，就沒有辦法去避開嗎？黃火土的內心戲刻劃得最深，從他目睹妻和陌生男子，把上鎖了的車門赤手空拳擊破、替自己女兒蓋被、替女兒剪頭髮、不斷丟棄離婚協議書以及和劉若英在浴室燕好的一段，足以說明「愛」是存在的，他愛著他的家人，並不是那些社會版上出現的，有虧私德的人魈。黃火土只是被揀選的一個協助謝亞理成仙的使者。
碑文上「少陽太陰」並不包含在犧性者必經的煉獄之中，謝亞理想帶著他一起成仙，意謂著一同進入另一個境界，在人的意識裡，那是天堂，所以如美國ＦＢＩ探員在簡報時提到的個案：一個罪犯側寫理論完全失敗的案例當中，所有遇害的男孩生前似乎歷經了某種奇境，使他們在亢奮與愉悅中死去，似乎暗示美國也有人藉由犧牲者成仙？這部份也有預埋伏筆的效果，而網路上大家會討論到的中西文化差異與本地的語言趣味如罵人的髒話，那是商業片必然的橋段，當然也會形成觀眾的認同感，但是看多了類似成龍的《玻璃樽》《尖鋒時刻》《燕尾服》這些動作片，你不覺得很像嗎？如果沒有外國人的拍擋肯定像港片一樣，只有下屬和上司的對立（衝突點）劇情會變成沉重凝滯，就不會出現《雙瞳》裡一些有趣的對白，甚至黑色幽默。
最經典的名場面，莫過於真仙觀屠殺員警的連續畫面，慢動作與音樂配合，血腥是難免的，令人聯想到本片藝術指導葉錦添也曾在羅卓瑤指導的《誘僧》片中，設計過武將遇埋伏拼死殺出重圍的畫面，同樣令人震撼，還有《情義之西西里島》也出現過一幕在士林夜市埋伏殺警的場面，只是那時候警察穿的是便衣，雖然緊張的情勢一觸即發卻少了《雙瞳》如此令人難忘的血染記憶。
除了過去台灣的電影難得一見的屠殺之外，更重要的是它突破了過去不能殺警察這個政治上的禁忌，雖然最多也只有死了九位警察，但是年輕一代的觀眾，是不能體會那種跨越禁忌的心情，政治解嚴了，而我們的藝術呢？看看華山特區被台北市政府檢舉的新聞吧，我們的藝術自由還停留在政治檢查的階段呢！所以員警被削去頭顱的場面不能如期出現，也是害怕電檢那一關通不過吧！很期待ＤＶＤ上市後會有一刀未剪的完整版，以饗影迷。
另外，有種說法，認為重大犯罪必然有其環境生成的因素，這和社會在轉型，快速發展和變遷有關，例如英國的開膛手傑克，成為英國從邁向現代化社會的一個指標，反觀李師科犯下的首宗銀行搶案、陳進興犯下的白小燕擄人勒贖連續強暴殺人案，皆成為台灣社會轉型的一個表徵，台灣迎向全球化之前，能出現這樣一部以犯罪側寫社會現況的電影也是一項前所未有的突破，或許引進外資是成功的因素之一，但是繼《臥虎藏龍》之後，陳國富導演在執導的創意、幕後製片與技術人員的整合上都呈現了商業片應有的極佳表現，是值得期待的。
這種合作模式，必然是台灣經營本土電影（獨立製片）或是題材本土化的一個相當好的範例，只是礙於商業片取向，有些角色似乎還可以再深入發揮，有些情節例如為何高科技老闆會迷信成這樣？甚至讓人控制也無所謂嗎？似乎還有更深刻的台灣內在精神層面的問題值得探討，如果觀眾的想法只停留在靈異入侵連續殺人的犯罪現場這樣單線的敘事倒也可以看看驚悚駭人的畫面，滿足預期被嚇的心理倒也無所謂。只是我們忽略了存在影片中的後設情境：成仙是一種境界。台灣的人民，長期處於一種價值混淆的焦慮和不安，才是造就了信仰可以立足生存的環境，求靠於鬼神，算命、觀落陰都體現了迷信在人們心中的必要性。
質疑著一切都安排好了的必然，與命運可以透過人為力量改變的可變因子，落魄警員黃火土與靈能少女謝亞理之間，存在著根本的對峙如果夢很真實，我該從哪一個夢中醒來，令人費解的雙重或多重的開放式結局，也隱含了「莊周夢蝶」的循環輪迴觀，相對於誰該下地獄的宗教觀與道德觀，黃火土最後是以愛進行某種後設情境裡的超脫。
《雙瞳》偷偷問了觀眾另一個問題：「我該從哪一個夢中醒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