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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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園



人到上海，當然不能錯過古蹟，我查了網路知道如今是中國密宗真言宗重鎮的靜安寺，便按著阿慧的教導坐公車去。這一趟車不過2元，簇新的車廂裡坐滿了人，司機師傅要大家往後走，又熱絡地和前面幾位老先生老太太聊天。我想起四年前在上海第一次搭公車，是一個陌生的大學男生帶的路，打開皮包買票時卻不小心拿出還沒換完的美金來，中年車掌一看忙按住我的手：「太危險啦！」又轉頭提醒那個男生：「你要幫忙照顧呀！」又想起常常去買點心牛奶的麵包店，在車水馬龍的五角場一角，那位穿著花圍裙的女店員總搶在我之前拿起拖盤和夾子，問我想吃什麼，我抱著書、提著大包包，好感謝她的貼心，第三次再去時她居然從抽屜拿出一張可愛的小卡片：「已經幫你辦好會員卡了，這樣買十個就有一個免費。」匆匆走過上海，我有驚嘆、也有不以為然，印象最深的卻是那幾張和善的面孔。

我擠在車窗旁看街景，經過傳統市場，熱鬧的魚肉菜蔬小販和提著菜籃的主婦才從眼簾掠過，公車便進入了金融區，我驚奇地看見摩天大樓下有很多家咖啡館，西裝革履的洋人和時髦的男女進進出出，手裡還抓了一杯咖啡，這不是在北美街頭常見的景象嗎？阿慧前一天才帶我們去「新元素」，寬敞明亮的落地窗空間裡，也是一群群正襟危坐吃美式早餐的洋人，我反而點了青菜香菇粥佐春捲、花瓜和荷包蛋，想嚐嚐道地的上海早餐，不過忍不住咖啡香，連續喝了三杯。聽阿慧的朋友說，咖啡在上海還是賣得貴，因為人們並不嗜喝這苦澀的飲料，把它當作社交的工具而已。

公車抵達靜安寺，我遠遠看見那金瓦鑲邊的木造飛簷，一時以為是平安神宮，然後恍然大悟，靜安寺在西元三世紀就已建成，逐步改建成唐代風格，難怪和被大化革新洗染的京都建築神似。入場券10元一張，正當我在小窗口買票，一群中年婦女靠了過來：「小姐，算命吧？」說不用，她們卻拉著不放，我只好快步走進大門。靜安寺在太平天國之亂和文化大革命時慘遭損毀，現時的結構明顯翻新過了，雖然收門票多多少少阻止了善男信女自由出入，仍然有稀落的人群點著香、朝著佛像虔誠敬拜。我先去看了大雄寶殿裡全世界最大的玉佛像，天王殿和三聖殿裡，東西南北四大天王塑像中只有兩尊展出，但是高度至少有二人高，手持寶器、威儀懾人；十八羅漢像所在的後殿正在整修，入口有大大的佈告欄鼓勵信徒捐獻，保佑家宅平安。我走到二樓的迴廊，看見幾位穿著袈裟的師父，向他們微笑打招呼卻是面無表情，不若台灣的出家師父友善。我倚著欄杆往外看，擁擠的馬路、偌大的招牌，對街一座灰色洋式建築物上居然是「百樂門」，原來這就是白先勇筆下那赫赫有名的夜上海舞廳呀？

靜安寺牆內安靜，牆外擾嚷，或許上海真是個十里洋場，對於國際品味更汲汲好奇與追求。購物是不用說了，已經到了要啥品牌有啥品牌的境界，我們在浦東散步時去了一家專賣進口貨的生鮮超市，拿起楓糖漿、玉米片和鮮鮭魚看標價，都是加拿大的兩倍，店裡卻仍有很多人閒適地逛。我在淮海中路一家DVD店的報架上看到本地的英文報紙，還拿到一本「上海藝術地圖」，中英對照的漂亮畫冊裡，各家藝廊、劇場、書店、博物館爭相介紹國外主流或小眾視聽文字作品。上海也積極參與國際社會，姐妹市的蒙特婁市立植物園裡的中國花園「夢湖園」就是上海市政府派遣建築師和園藝設計師、並且把一磚一瓦和花卉整批搬運過來完成的。世博更是上海晉身國際都會的里程碑，我以為市民一定與有榮焉，卻聽從上海來的中國同學老柯說，人們的生活步調被嚴重影響，怨聲載道，比如高速公路上因為遊客來往，所以四周的民家可見範圍內的屋頂都得美化，最近還有人提倡上海人改掉穿睡衣出門的習慣，以免妨害市容。

所以，國際化似乎是屬於某些居民的特權。不僅僅是洋人，上海的外來居民越來越多了，我們經過古北和虹橋，阿慧告訴我這是台灣人和香港人的聚居區，看著那些摩登的住宅大廈，大約可以想見這些外來居民的優渥生活。其實何止外來居民呢？上海現在已經有了更多中產階級人口，人人都想買房，阿慧說，林立的新公寓樓都加上了「會館」，設置健身房、游泳池、三溫暖、接待大堂，好吸引買家青睞，人們對居住的要求正越來越高。上海租界曾經是「中國人與狗不得進入」的恥辱，如今應是翻身的時候，但是，界限因此消失了嗎？我老是不能抹去親眼所見、不能忘記這兒有更多窮人，他們可曾能夠踏進那美侖美奐的豪宅一步？

在上海的最後一天晚上，我們去了外灘廣東路上的The Glamour Bar，那是法國一位女設計家經營的酒吧，玫瑰紅色調的沙龍裡，從鑲花的木窗可以遠眺黃浦江上的燈火，我們坐在柔軟的絨椅上喝上百元人民幣一杯的調酒，透明的荔枝馬丁尼裝盛在纖細的玻璃杯中。我忙著蒐集擺在古典家具上的粉紅色明信片和火柴盒，也禁不住好奇端詳各桌的客人，低聲談笑著的男女多是洋人，有一個女性穿著曳地長裙、戴著貝蕾帽，瀟灑模樣充滿歐洲風情，又意外地看見一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台灣政客，正和另一桌客人起身離去。我突然想起在康駿足療會館那位幫我捏腳的按摩師來，才十九歲的女孩，褐色的肌膚、長髮挽成一個髻，從山西鄉下來到上海已兩年，和同事們一起住在宿舍，我問她常回家嗎？她說一年就一回，有時春節還不見得能請得到假呢。這世間，距離對一些人來說是那麼近，坐一趟飛機就跨了國跨了洲，對一些人來說卻是那麼遠，連跨省都成了久久一次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