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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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慧找來學妹小珠陪我們玩，小珠是個韓國女孩，正在讀研究所，說了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袖珍的個子加上娃娃臉，又天真又坦率，是個很棒的遊伴。小珠每天一大早就來商務公寓等著帶我們出門，我東問西問，她很熟悉上海生活的遊戲規則，總是解釋得頭頭是道。大馬路旁人行道上常有發傳單的年輕男女，有一次一個女孩往我手裡塞蘭蔻保養品試用包，我喜孜孜地收下繼續往前走，那女孩追上來：「你要給我們填問卷！」我說沒時間，她逕自把試用包從我手裡抽走：「那不送了！」小珠轉頭告誡我：「路邊的東西都是不能拿的！」

阿慧讓小珠帶我們搭地鐵去批發市場掃便宜貨，怪的是車站裡一大排售票機乏人問津，人們卻湧到有站務員服務的窗口去，小珠解釋：「因為假貨太多，所以懷疑機器賣的也是假票呀！」售票窗口的人潮沒有排隊的打算，我們以為輪到了，踏步往前時一位胖胖的大嬸硬生生跨了進來，正為之氣結，小珠立刻衝上去推開，又招呼我們快過去，大嬸大嚷大叫，小珠回嘴：「我們先來的喲！」小女孩真厲害！這列車轉了幾趟後爬上高架軌道，窗外的風景越來越單調，只剩一簇簇灰白色的水泥建築物，下了車再搭一段計程車。車站廣場上有很多穿戴著民族服飾的新疆人推著板車賣紅的黃的褐的各色乾果，個子清一色又瘦又小，很多新疆人結夥跑到大城市來為非作歹，卻惹得全體同胞被漢人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地瞧不起，這些小販在上海的日子也不好過吧？廣場上還有更多空著的板車等著拉貨拉人，小珠說坐那個也很有意思，一趟6塊，我看一位枯坐在車上的中年婦女，頭上裹著花布頭巾，一張曬黑了的臉上皺紋密佈，騎腳踏車辛苦拉上一趟竟只期待6塊收入？

我們終於抵達七浦路服裝批發市場，這兒不僅有衣服鞋襪，還賣仿冒品，被洋人戲稱是“Cheap Road”。果然整棟輻射長三角形的碩大建築物裡分成了數不清的小店，一雙短襪才1塊，一雙仿冒的名牌球鞋才49塊，小珠跑來跑去忙著幫我們殺價，她和賣家的音量越來越大，直到對方突然安靜，就是交易成功了。我看上一雙馬汀大夫鞋，紅色的底配上楓葉圖案甚是好看，一雙賣到280元卻太貴，再加上一點兒不就是北美正品的售價嗎？小珠幫我開價：「200？」那個綁著馬尾的女孩猛搖頭：「不行，這是真皮，最低250！」小珠知道我的底限，便回答「那算啦！」對方居然也好大聲：「再見！」就這樣，我兩手空空跟著大家離開市場，叫住一輛計程車，上車後司機卻號稱不知我們要去的地方在哪兒，小珠認真說明，他索性一語不答，我們乾瞪眼乾著急，這車大喇喇停在路中央，後方車輛排成了長龍，有一部巴士惡狠狠不停地按喇叭，很多行人停下來觀看，終於一個男人跑上來敲窗戶：「喂喂喂後邊都在等！」小珠放棄了，帶著我們下車，她很生氣：「擺明就是距離太短不想載，他又不能直說，因為我們可以找公司申訴嘛！」我們在車水馬龍的路邊叫下一輛車，空氣裡煙塵瀰漫，我側頭看人行道，黏答答丟了好多果皮垃圾，在這兒所有的優雅和禮貌似乎都得放棄，不爭不搶就贏不了了。

四年前在上海的回憶回來了，我猶記得上飛機離開的時候舒了一口氣，不必再推擠、不必再大聲口、不必再盯著鞋底留神髒不髒，好輕鬆啊！在這喧囂的空間裡，我只為那些又黑又瘦又小、安安靜靜待在板車邊的人們感到難過，直到見了阿慧還是長吁短嘆，她卻算給我聽：「吃一頓飯是5塊錢，找阿姨打掃家裡一小時是10塊錢，所以拉一趟幾分鐘的車6塊錢並不少。」我想起在蒙特婁，幾位加拿大同學談起中國的農村問題時總是一面倒地指責特權腐敗階級，從北京來的中國同學小彭忍不住冷哼：「你們以為鄉下人就是好人啊？」這年頭，「翻身農奴把歌唱」已經不流行了，洋人比中國人還像共產黨。阿慧卻說，那倒無關好人壞人，只是底層社會的人們擁有另一套勞動規則，他們在這自成一格的價值裡過得很好，我實在不需要濫施同情。這的確是無論去哪兒都該牢記的態度，與其跟大環境過不去，不如試圖理解它、試圖默然接受它吧。

我們回到時髦的精華商業區，徐家匯的天鑰橋路又走了好幾回，這熱鬧的商店街後方是壯觀的上海體育館，除了舉辦運動比賽，還是大明星演唱會的地點。有一次我轉到小巷裡，卻驚奇地發現幾家簡陋的小吃店賣熱騰騰的辣湯麵，擺在路面上的輕便桌椅坐滿了人，大家唏唏呼呼吃著麵，大碗公裡紅紅的湯喝得很香，小吃店旁邊有小文具店，賣雜誌、筆記簿和筆，外側還有修鞋師傅直接在地面擺開了工具接活兒幹。我後來跟阿慧報告這見識，她笑了：「上海就是這樣，現代與傳統並陳。」上海是一個擁有多層次面貌的城市，這在經濟迅猛發展、貧富差距加劇的中國應當不是異數，因此它精采有趣，卻也時時提醒著我人間的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