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好久沒把文章寫上來了。上個月我去紐約拜訪以前的指導教授，指導教授是在加州出生的美國人，拿到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後來加拿大教了幾年課，去年被紐約的學校挖角挖走了，我一直很想念他。我們去蘇活區喝咖啡，還吃了一頓美味的義大利晚餐，吃飯的時候談到移民在加拿大的辛苦，他同情地對我笑︰「當初我去加拿大時也申請了移民呢。住在加拿大，就發現生活裡的痛苦存在每一個時刻，小至搭地鐵，大至小孩的教育，全部逃不了。所以坦白說，回美國的時候真是高興得很！妳是個亞洲人，加上語言與膚色的障礙，一定更辛苦吧？」
美國大選後，很多不爽的美國人都吵著說要移民來加拿大，看新聞時我差點沒笑歪。養尊處優慣了的美國人，要真的移民來這兒，鐵定嚇得馬上又飛回去。加拿大和美國的差別不是只有物價便宜、同性戀結婚合法、反對宗教傳統而已，還有把人牢牢綁著喘不過氣來的社會主義制度，別說是美國人了，全世界大概只有前共產主義國家陣營的人才習慣得了吧？
今年一月是我三年的移民監期滿之時，終於把申請公民資格的表格寄了出去。按照加拿大政府的辦事速度，大約也要等上一年才能把護照拿到手。加拿大的移民制度和美國、澳洲應當是差不多的，想移民的人要不就捐上至少台幣三、四百萬的資金在當地投資，要不就把自己的學歷證照、專業經驗和語文能力證明送交審核，以玆證明擁有足夠能力在當地成為專業人員。審核通過後先成為永久居民，除了無法享有特定權利比如選舉與被選舉、擔任公務員外，其餘權利與義務和一般公民都沒有差別。永久居民在境內住滿三年後便可申請成為公民、領取護照，之後便不再被出入境規則約束，可以四處遨遊。擁有加拿大國籍的好處是在美國、歐洲、澳洲、紐西蘭與日本都可以暢通無阻，工作與就學都很便利。不過有時我想，台灣的護照在世界各國照樣好用，都虧了過去數十年來台灣人在國際間建立起來的良好形象，去年美國審核留學生簽證，台灣留學生的通過比例幾乎是百分之百，中國留學生卻有一半被擋在境外。既然台灣護照已經夠好用了，拿加拿大護照做什麼呀？
記得五年前我們全家到洛杉磯的加拿大領事館接受移民官面試，這是移民審核的最後一關了，一但通過就可以成為永久居民。那時每個人都很緊張，我們看到十幾個穿著西裝、拿著公事包的中國年輕人，他們都是在美國讀資訊博士學位的高材生，還要辦加拿大移民，就因為中國人在美國申請移民很難。還遇到了一個很清秀的日本女孩，她已經在多倫多當了一名律師助理五年，也該是申請移民的時候了。最後竟然看到了媽媽的老朋友，那對夫妻和爸爸媽媽都驚訝萬狀，怎麼在這麼不可能的地方遇到彼此呢？談到移民，大家也不多討論原因，都嘆了一聲匆匆帶過。現在回想，要是我們知道加拿大是這樣差勁的一個國家，才會真的哀聲嘆氣起來哩！那天就我們四組人面試，一個上午下來把大家搞得筋疲力盡，我們家和那對老朋友夫妻同時被兩位移民官面試。我們家是有備而來，三個女兒的英語能力也還說得過去﹔倒是那對夫妻，可能被台灣的移民公司灌了太多迷湯，以為可以拿大專輔導室教師的資格申請成為社工師，又遇上一個專精社工師領域的移民官，問了好多英文術語，結果答不上來，便被刷下來了。出來的時候，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場面，我們家好慶幸過了關，那對夫婦寒著一張臉離去，也沒向我們道喜。如今想來，到底什麼是喜，又到底什麼是愁呢？
過去三年來我在加拿大住著，心情從剛開始的飛揚激越，到最後沮喪厭膩，真巴不得馬上拔腿就跑。如果移民是為了尋找更好的生活品質，那麼就不用來加拿大了。其實這個國家擁有全世界最美麗的風景、最乾淨的水和空氣、最美味的農作物、還有最不怕人的小動物，天氣雖是冷了些，但也不至於到無法忍受的地步，照理來說人們可以活得很愉快的，把生活品質往下拉低的原是人為的惡劣影響。四十年前加拿大正式脫離英國自治領身分成為獨立國家的時候，便決定以社會安全作為立國方針，要實行社會安全，非有大政府的體制不可，舉凡醫療保健、菸酒買賣、甚至房屋交易、維護市容、拖吊車輛全都由政府經營。大政府理念從不被美國信任，在歐洲正被揚棄，在亞洲則是從來沒存在過，只有在加拿大越加茁壯。政府怎麼是能夠信任、而且還要用納稅人的錢去扶植壯大的對象呢？這兒的人迷信意識形態比台灣的藍綠陣營還兇，政治經濟學教導的知識在加拿大全不管用。於是，加拿大政府的龜步效率搭配不合理的高稅率，國民日常生活中所得到的服務便非常貧乏。有些領域是法定不准私有化的，比如醫療和菸酒，所以一旦醫生不肯接病人，或菸酒公賣局搞罷工，老百姓就只好摸摸鼻子回家去﹔有些領域則是因為經濟不景氣、私人企業根本不想來，比如電話業務、寬頻網路、有線電視、航空公司全都是獨佔企業壟斷的局面。
上學期，從雪梨來唸博士的Sue一臉憤怒問我，為什麼在這兒換張駕照要花上兩個月的時間？她向窗口的官員求了半天，說不給辦就是不給辦，在雪梨花上五分鐘就可以完成的手續，在這裡要等上兩個月排隊。於是她的車甭開了，只能搭地鐵通學。我聽了也覺得無奈，這就是加拿大大政府什麼都要包辦，於是什麼都得慢慢來的下場。外來人口還懂得生氣、還懂得要求，在本地出生的人口卻視無理為合理，一切逆來順受。我有時住著住著恐懼起來，要是自己哪一天也變成那些逆來順受的臉孔裡的一張，可不是太慘了嗎？所以絕對要保持警覺，不被大政府體制洗腦，一直要提醒自己，那些英裔和法裔加拿大人的歷史包袱不甘我的事，我是個外來人，即使身體被綁著不能動，腦袋也得是自由的呀！
國土面積世界第二的加拿大，人口卻只有寥寥三千二百萬，這樣地廣人稀的國家，要靠那些英裔和法裔人口繁衍下一代不知道要等上何年何月，所以相較於其他歐美國家的高標準，加拿大移民是最容易通過的。妙的是，歐洲、美國、日本來的永久居民申請成為公民的比例向來偏低，開發中國家來的移民卻急著想成為公民。近年來中國移民已經躍居本地移民來源之首，反倒是台灣和香港移民回流人口連年增加。我以前總不明白為什麼台灣人香港人不想住這兒，現在終於了解，相較於台灣和香港的政府與私人企業對社會現狀的快速反應，加拿大政府對人民所作所為簡直是凌遲。台北捷運出了事，市長馬上就得在新聞媒體前鞠躬道歉，瞧瞧這款事要發生在加拿大，老百姓要花多長時間上法院告政府喲！記得以前還在台灣辦移民時，看見加拿大精美的移民文宣總是讚不絕口，覺得這一定是個重視社會福利、保障多元文化的和平國度。國旗上那片紅色的楓葉看去好美麗，誰看了不想成為楓葉之國的一份子呢？如今才知道那漂亮的包裝都是謊言。難怪有台灣人笑說︰「中國才剛開放移民，還搞不清楚狀況，所以這麼想來。」中國人、台灣人和香港人一向很熱衷移民，明朝開始東南沿海的漁民和農民就搭著船越過黑水溝，甚至越過南洋、太平洋，到遙遠的異地討生活去了。我總不明白這個悲哀的宿命為何老跟著我們，至今仍舊根深蒂固呢？為什麼我們願意選擇到異鄉重新開始，也不願意留在自己的土地上繼續努力呢？
還勉強算是年輕的我或許還不必這麼壯烈地思考民族的悲哀，出了國，終究是人生的另一種體驗。在加拿大住了三年，我終於能夠對這個國家、這個文化有了深層的認識，也就是說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破口大罵了啦！我會把移民如何在加拿大「受苦受難」的經驗寫出來，這都是親身的體會喲！加拿大是一個住著玩兒可以，當真要落地生根萬萬不可的國度。如果有人看到了我的感想，能夠打消移民加拿大的想法，就算是功德無量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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