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辦加拿大移民時，收到一份加拿大健康保險政策的文宣，上面有一張很漂亮的相片：一個華裔小女孩坐在一套大儀器前面接受身體檢查，旁邊一個慈祥的白人醫生滿臉笑容，一副醫病一家的美好景象。這張文宣還說，加拿大不僅有優良的健康保險系統，民眾接受醫療服務還是完全免費的。加拿大＝優良的健康保險好像是大家都很認可的印象，當時我們都沒多加懷疑這份文宣的真實性，結果來了以後真正去上診所上醫院看病，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
加拿大的醫療系統分為四層：最低層是家庭醫師，人生了病先去看家庭醫師，如果不想等家庭醫師預約，也可以到隨到隨看的walk-in診所去；若病情不簡單，家庭醫師和診所醫師會把病人轉介（refer to）給中層區域醫療中心（CLSC）或最高層的醫學研究中心（比如蒙特婁大學綜合醫院）。這個制度分工合作很清楚，該去哪兒的病人就去哪兒，照理來說應該很省時很省資源，可是全被人為的環境搞爛了。首先是醫生和護士極度缺乏，因為賦稅太高薪水又太低，很多醫生都外流到美國甚至澳洲去；在魁北克，還得加上法裔居民高漲的政治意識作祟，護士必須通過法文書寫考試，很多只說英語的護士於是無法就業，也紛紛跑掉了。其次，因為醫療完全免費，醫院盈收有限，便限縮了購買新型儀器和擴充病床的預算，最近蒙特婁就有兩家私人檢驗所開業，以一次兩千元加幣（折合台幣五萬）的代價用最新型的機器幫等不及的民眾做健康檢查。最後，因為所有的醫療系統都是公家的，使用資源缺乏效率；加上允許醫生和護士組織工會，左翼政黨在醫院很活躍，很多醫護員工就把經營工會當作正業、把看病當作副業玩起來了。
來加拿大不久，我就上診所看了胃痛的毛病。診所裡那副光景簡直像是二十年前的台灣，候診室擠得滿滿都是人，每個人都得等上兩個小時才能見到醫生；醫生卻根本無心認真聽病人說話，只想趕快打發掉病人再把下一個叫進來。我後來想該做個胃鏡檢查，於是又去大醫院預約，沒想到居然要等上三個月！又有一回得了重感冒，扁桃腺腫得甚至流起血來，我嚇得向附近的CLSC掛號，接電話的小姐竟然說：「我們很早就不收病人了啦，因為醫生和護士都跑掉了！」前不久台灣吵醫院人球案，殊不知在加拿大，每個人都是人球哩！我又驚又氣向其他人訴苦，才又聽到更多悽慘的案例。有一位移民男士半夜突然急性腸胃炎發作，太太趕忙將他送到醫院急診，護士來量過體溫血壓後還是不見醫生人影，直到清晨他痛得幾近昏厥，太太嚇得再催護士，只聽見護士沒好氣說：「還有好幾個排在你們前面等著看醫生，妳告訴妳先生他死不了啦！」有一位在省政府公平交易委員會工作的仁兄，被痔瘡折磨已經兩年多，因為遲遲排不上手術，最後實在痛得受不了，就在椅子上擺了一個輪胎，每天坐在這輪胎上辦公；在蒙特婁東北角的鞋廠工作的一位中年女士，被醫生診斷得了淋巴癌，不幸直到現在還在鞋廠操勞，原因是醫院排給她的手術要到六個月以後。資源缺乏、行動緩慢的結果，就是時間和健康的消耗。我總覺得很不忍很憤怒，是什麼樣的虛偽政府，自以為是人權和福利的代言人，卻把老百姓折磨成這個模樣？
不過加拿大人好像也不生氣，「免費」的醫療保險是他們最得意的成就。在加拿大看病的確不需要付費，除非醫生開了處方籤病人必須上藥局買藥，否則做各種身體檢查、甚至大型手術都是免費的。不過明眼人看這種政策必須很警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世界上哪有免費享受服務的道理？追根究柢一查，就會發覺這個國家的醫療保健是由龐大稅賦支撐的，領有固定年薪的收入階層稅賦從30%起跳累進，若平均月薪高達八千加幣（折合台幣二十萬），其中百分之五十就得繳交國庫。各個省份投注在健康保險的預算高低不同，就業率偏低的的魁北克省為了「濟弱扶傾」，更把省庫三分之一用在健保。所以會相信加拿大的醫療保險完全免費的人也未免太天真了。
來了加拿大，才知道為何台灣的全民健保滿意度可以達到全世界第一。前些天和一位本來是移民、後來回台灣發展、最近又來蒙特婁訪友的台灣太太聊天，她說到自己以前在魁北克的慘痛經驗。那時她每到經期就痛得翻滾，去醫院照超音波照了半天還是查不出所以然來，最後醫生只好跟她說：「那試試避孕藥好了。」結果她吃避孕藥吃得頭暈眼花、渾身冒冷汗也沒有效果。她和丈夫回台灣後去台南的醫院檢查，醫生還是說要照超音波，她問：「那我是不是得先喝很多水？」醫生很驚奇：「讓膀胱充水才能照出影像的機器在台灣二十年前就淘汰了，妳在哪裡照的呀？」這位太太覺得丟臉透了，誰知道加拿大是那麼落後的地方呢？後來醫生斷定她得了子宮內膜異位症，每個月固定用藥打針就沒事了。她告訴我，她到現在都還很慶幸當初回台灣的決定。住在加拿大，每天都得向上天禱告絕對不要生病，否則一有病痛就得上診所醫院受氣。年紀大了更非走不可，老人家哪禁得起那些折磨？她年輕時在台灣老愛罵東罵西，現在在國外受過氣回去，就知道台灣很多政策是很體貼的，所以再也不罵了。
服務惡劣、儀器簡陋、候診時間太長其實都可以理解，我不明白的是加拿大政府和加拿大人為何寧願蒙著眼睛不去看健保服務實質上的醜陋，反倒在國際間拿著「免費」的外皮四處吹噓？重感冒的那一段時間我曾向溫哥華來的Kody抱怨，他聽了說：「不過加拿大的健康保險還是很不錯，全部都是免費的。妳瞧瞧美國，每個月交給私人保險公司一兩百塊美金不說，生小孩還要兩萬美金呢！」我這才驚覺原來加拿大人對他們的健保如此滿意，以為比美國便宜就是好；同時他們竟然這麼信任政府，以為政府比私人保險公司可靠。畢竟是北美洲的社會主義邊陲國家，比來比去也只會和美國比。和Kody說話時，我一邊困難地用流血的喉嚨吞咖啡，一邊罵他：「你這笨蛋，你爹娘每年四月繳所得稅的時候就已經幫你繳掛號費了啦！」
當然，不是每個加拿大人都如此喜愛他們的健康保險，可是既然要住在這裡，就必須培養一種特殊的心理狀態以說服自己現況沒那麼差。從法國來的Fred是第一種典型，他總說：「為什麼要擔心還沒有發生的事呢？」從馬來西亞來的John是第二種典型，他生了病也不看醫生，因為討厭吃藥：「如果病自己會好，看了醫生不是也一樣？如果真的病入膏肓，神醫也沒有用嘛！」從中國、台灣和香港來的移民則是第三種典型：很多中醫師在中國城幫人治病；也有一些華人醫生看準這個市場，收取高額的黑心錢為不耐久候的病人看病；當然也有很多好人，因為原本在國內就當醫生，便在電子報上開闢了專欄，教導大家如何避免生病，萬萬一生病了又該怎麼辦，咱們便這麼搞起自力救濟來了。
我那位逃回美國的指導教授說，加拿大給人的痛苦是一點改變的餘地都沒有的。果真，這個國家數十年來無人企圖改變現狀，窮則變，變則通，人人都練就了反求諸己的本事。我倒是很清楚，自己絕對不會是那些反求諸己典型中的任何一型，所以就像那位台灣太太所說的，有朝一日另謀去處才是上策囉！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