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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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在台中的時候，我去家附近的「上海灘」吃飯，不到200元的小火鍋，又豐富又可口，一邊喝著熱湯、一邊感冒也好了。台中的店汰換得快，「上海灘」卻一直都在呢。


在台灣待了半年有餘，我南奔北跑，卻鮮少回到台中去。爹娘遠在蒙特婁，家裡甚至斷了水斷了電，我即便到了台中也只去阿姨家住一兩晚。誠實地說，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台中，走在街頭常常生起氣來。在台中當行人非常辛苦，必須到馬路上和粗魯霸道的摩托車或汽車貼身肉搏，因為騎樓全被商家佔滿，有人賣自助餐，有人開茶館，最荒謬的是豆漿工廠，被機器榨過的白色豆渣和腐汁四處流竄，一股腦洩到水溝裡。那時看報說台中人快樂指數高，我很吃驚，這種環境哪來的快樂呢？江陳會前夕，我和大學時代的教授約好了見面，搭著計程車經過裕元花園酒店，果然看見警察佈置拒馬，十字路口戒備森嚴，轉入酒店方向的車被攔下來檢查，本來寬闊的中港路變得又窄又擠，司機先生哇哇叫：「煩死了，為什麼不去外島簽啦？」後來教授笑說那位司機先生肯定有政黨傾向，我則是疑惑，這龐大成本台中消化得了嗎？

時至年末，漸漸地家人也來台灣會合了。帥哥J和我相聚了十天，我帶他去逢甲夜市。雖是媒體上熱門的觀光名勝，那烏煙瘴氣壅塞不堪的區塊根本是都市毒瘤，走在人行道上摩托車膽敢狂鳴喇叭逼人讓路，我們被又擠又推到十字路口，明明是紅燈，一輛小貨車卻直直壓過斑馬線才悻悻然停住，車燈已經險險撞上，J倒是處變不驚，用力拍打車玻璃，我看車裡那個臃腫的中年男人，嘴角下撇連視線也不挪一下，好典型的台中駕駛人的表情。在這兒觀光客哪能自在購物享受美食呢？J和我才走了沒多久就快喘不過氣，說想回去了，我們便去坐公車，因為對路線不熟，隨便找了一輛仁友公車跳上去，那位司機聽我問中港路就笑了：「很少坐公車喔？這是相反的方向，不過沒關係，等一下就繞回來了。」那車裡只有三、四位乘客，燈光陰暗，車廂搖搖晃晃，窗戶喀喀作響，人工皮面的座椅脫了線、開了口，聽說台中人少搭公車，難怪車輛沒錢改裝。司機先生一路上聽蔡依林的舞曲，正好把噪音蓋了過去，J東瞧西瞧，說：「我老家二十年前的公車就長這樣！」科博館後沒有站牌，但是司機先生讓我們下了車，還指引怎麼走到目的地。

遇到好心人，一肚子火便消掉一半，但是有時不能這麼幸運。妹妹回來度假後常常找老朋友阿良去KTV唱歌，有一天我們倆從台北坐車回台中、再去美村路上的好樂迪，阿良等在對面的台中銀行停車格幫忙把行李搬進車裡，突然一輛吉普車硬生生鑽進來插了隊。那個把頭髮剃光一邊、另一邊卻抹滿髮膠的男人停好車，帶著女伴出來，我走上去理論，他語氣兇惡：「搞什麼啊？」看見阿良也走了過來，他霍地轉身開了車門伸長了手往後座拿東西，我駭了一跳，正以為是槍，阿良一箭步衝上去搶過來，原來是催淚瓦斯，他身強力壯把對方的頭按在座位上，怒罵：「話不能好好講嗎？」」那個男人一邊掙扎一邊要女伴打電話「叫店裡的都過來！」妹妹忙阻止那個長髮女孩：「不如找警察！」我撥了110， 阿良和小混混在洞開的車門邊僵持，五分鐘的等待漫長得令人心焦。三位警察先生後來騎著車來，催淚瓦斯被取證，妹妹激動地說明，小混混不敢看阿良，卻惡狠狠地瞪妹妹，還作勢掄拳頭，打架輸了，要不找兄弟來救命、要不欺負女性，是個孬種嘛！一位警察過來低聲說：「他無照駕駛，我們現在開罰單，你們先走以免被報復。」妹妹很訝異：「他不必負責任還可以繼續開車？」沒辦法，阿良帶著我們離開，我餘悸猶存，阿良卻說看多了，我才知道他的反應為何那樣敏捷「熟練」，良爹是地方上的運輸業名人，黑白兩道通吃，阿良說，如果那個女孩撥電話，他也要撥電話了。

十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在大聖街被摩托車騎士搶劫，如今台中的公德秩序仍舊沒多大改善，我只能在零零星星的經驗裡尋找台中的美好。我在大隆路和東興路口的仁愛配眼鏡，才從大學畢業的驗光師又仔細又認真，把鏡架上了防鏽膜、把鼻架一次次調整到最適合臉型的程度，還提醒保養眼鏡的訣竅，更告訴我公會正努力爭取「驗光師法」立法，專業人的熱忱與驕傲表露無遺。我去南屯區戶政事務所補辦身分證，櫃檯每一位男職員女職員辦事效率又快又好，笑容可掬，一邊教我填表一邊話家常，看慣了魁北克政府做事拖拉只管加稅的嘴臉，此時真如沐春風。我又想起，帥哥J其實在逢甲夜市也遇上了很棒的人，那是一家開在福星路上屈臣氏隔鄰幾戶的盲人按摩館，店面簡單，牆上掛了老闆自己張羅的彩色手工藝品，師傅們穿著白色制服，我讓J嚐試一個小時的全身按摩，那位理著小平頭的師傅按過一次後呵呵稱讚：「肌肉很健康！」又跟我說：「既然機會難得，你多拍幾張相片，可是我看不見，拍的時候要說喲。」於是他捏腳、拉筋，J哇哇哀嚎，我猛按快門，J聽平頭師傅說六年前車禍失去了視力，所以開始學習按摩技術，轉頭又感嘆又讚嘆：「他很拚，手臂都出汗了呢！」

台中對我，我對台中，都是欲拒還迎，我只知道，世界上最令人安心的地方是自己的家。爹娘回台灣以後，家裡又熱鬧起來，親戚老友絡繹不絕來訪，大家談天說笑。我聽著熟悉的鍋碗瓢盆聲在廚房響起，客廳裡電視播著連續劇，妹妹大聲招呼新領養的小狗阿卡到中庭花園散步。而我又是當年那個年輕的女兒，要不躺在床上看珍藏在書櫃的福爾摩斯全集，要不打開衣櫥欣賞以前亂買的衣服鞋包，總能發現驚喜，趕緊挑出來裝箱。有幾次，我在夜裡搭著電梯到大廈頂樓去，夜空下眺望市區燈火，那已是隆冬時分，冷風吹來讓人不禁緊一緊領口，闃靜的巷弄偶爾有人車經過，眼簾中是曾經住了二十年的這座城，才覺得自己不再是台中的外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