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看向窗外的已經大亮的天色﹐淒涼的微笑起來。
註定是無望的愛情﹐又何必再堅持下去呢﹖不幸的是﹐他永遠祇配成為祭壇上最不亮眼的那個供品﹐聊備一格用的。
他懶洋洋的伸了一下懶腰﹐重複的倦怠感讓他很沒力﹐他瞥了一眼電腦的時鐘﹐又是一個不眠的夜晚﹐他已經等了他七個晚上了。
他﹐那個在聊天室里認識的男人。
一開始不過就是樁老掉牙的情事﹕他在聊天室里用了一個很煽動的ＩＤ﹐那男人循線追來﹐他們在聊天室里聊的忘我﹐索性就開了ＭＳＮ繼續磕牙﹐就這麼多了。
然后﹐他就在這里﹐等了那個男人七天﹐而男人始終沒有出現。
一樣是老掉牙的情事。
第一天晚上他很興奮的打開電腦﹐啟動ＭＳＮ﹐目不轉睛的看著上面自己的朋友來來去去﹐他通常都習慣封鎖所有人﹐因為這樣他才能保有完全的不被打攪的﹐自由。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安裝ＭＳＮ呢﹖」他有一個朋友有一次這樣問他。
「因為我喜歡看人們來來去去﹐同時絲毫不察覺到我的存在。」他回答﹐而這也的確是實情。
但﹐總也會有少數的例外﹐像那個男人無疑就是。
當天晚上－－應該說是清晨他終于放棄守候的時候﹐他幾乎要對自己的潔癖（對人和對事的）發怒了。我究竟在幹什麼﹖他在鍵盤上重重的敲打下這樣的話語﹕如果我甚至不能確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那麼我為什麼又要這麼做呢﹖
他不明白啊﹐他真的不明白。于是他第二天晚上準時的﹐又在電腦螢幕前面發著呆﹐并同時厭棄著自己。其間有幾通并不受到特別歡迎的電話﹐他也一如往昔﹐一概過濾。
第三天晚上﹐他開始在過度漫長的等待時間中回想那個男人曾經說過的字字句句﹐他甚至打開他們當天對話的內容回味再三﹐試圖咀嚼出男人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弦外之音被他忽略﹕他是不是答非所問﹖心不在焉﹖他是不是言辭閃爍﹖語帶保留﹖他有沒有露出一丁點的不耐煩或是不感興趣﹖
最后他得到的答案是以上皆非。
那麼﹐如果問題不是出在那個男人身上﹐大概就是在他自己身上了。
他再度仔仔細細的檢查過對話記錄﹐他試著像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偵探一樣﹐翻撿每一個找得到的線索﹐嗅著每一個字背后透露出來的氣味﹐他意外的發現﹐自己那天晚上的表現竟然是無懈可擊﹐用字精準﹐語氣流暢﹐外帶幽默風趣﹐見多識廣﹐從文字上看來﹐他是一個極有魅力的男孩－－雖然是一個四十歲的男孩﹐不過他稱職的一塌糊塗。
他承認﹐在年齡這件事情上他撒了點小謊﹐但是這也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那是生態問題。在那樣的聊天室里﹐超過三十歲以上的成員無疑是被默認與歸類為「死老頭」那個既不受尊重也不受歡迎的階層。在吃過幾次閉門羹和相當不愉快的聊天經驗之后﹐他終于學會了在像網路這樣虛擬的世界里﹐白色的謊言就像ＫＹ一樣﹐是關係不可或缺的潤滑劑。
于是﹐他告訴男人他祇有二十八歲－－雖然他馬上就要四十歲了。
說起來他并不認真覺得自己說了謊﹐他的外表本來就比實際年齡短少了一大截﹐經常有大一的新生以為他是自己的同班同學﹐后來發現他是老師而覺得糗的不得了的例子發生。他也相當以自己的年輕外表感到自豪﹐說他是二十八歲﹐恐怕懷疑的人也是少之又少。所以﹐他非常的心安理得。
－－難道是那個男人發現了他在說謊﹖
他曾經這樣懷疑過﹐但是很快的他就推翻了自己的假設。祇要他不說﹐網路永遠是謊言的最佳墓地﹐死無對證是比較狠的說法﹐但是他深信男人絕對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能懷疑他的話。
這麼說起來﹐他能揣想得到的原因大概就祇剩下他最無法忍受的那一個了。
那個男人在說謊。他才是那個被騙的受害者。說到底不過又是另一樁老掉牙的情事罷了﹕他在聊天室里用了一個很煽動的ＩＤ﹐那男人循線追來﹐他們在聊天室里聊的忘我﹐索性就開了ＭＳＮ繼續磕牙﹐就這麼多了－－喔不﹐還不祇這麼多﹐他徹徹底底的相信他﹐然后﹐他發現他徹徹底底的被他騙了。
很是吃人不吐骨的那種騙法。
他頹然的靠在電腦椅的椅背上﹐點了一根煙﹐開始痛恨起自己的輕玩對手﹐他實在是不應該這麼不小心的﹐他對自己說﹐你﹐罪有應得。
然而最讓他痛恨自己的是﹐他居然無法停止想念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三十二歲﹐至少﹐他說他自己三十二歲﹐在某家傳播公司當平面設計﹐談吐相當不錯﹐總會適時的吐出一到兩個笑話呼應他的戲謔﹐雙子座Ｂ型﹐難怪﹐他想起大學同學沈岡﹐同樣星座血型﹐十分活潑討喜﹐每當碰到雙子座的男人﹐他總會想起沈岡。
但是這個男人跟沈岡畢竟不同﹐他更沈穩﹐更複雜﹐更……撩撥﹐當他輕輕的用鍵盤打出﹕「答應我﹐今天晚上會夢到我﹐ＯＫ﹖小寶貝﹖」的時候﹐他還是犯了大忌地著實心動了一下。
是的﹐他犯了所有行走于網路的俠客俠女都不會輕易發生的錯誤﹕輕敵。
他狠狠的把煙捻熄在煙碟里﹐決定下次﹐他將會是一個祇有十八歲但卻心狠手辣的殺手﹐不殺到對方片甲不留﹐絕不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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