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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版 Decca 巴克豪斯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

日版 Decca 的《巴克豪斯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購入廿幾年了。除了剛入手聽過幾輪，把他和肯普夫對比──肯普夫的風格高翔天際，巴克豪斯的深潛入海；兩者一清婉秀雅，一渾圓厚麗──之外，大多數時間都收在架子上積灰塵。
偶爾取出聆聽，總覺得不很夠味。世人稱他作「鋼琴獅王」，究竟是什麼意思呢？由於那時從音響聽到的琴音比較渾柔，聽不出「獅王」的氣勢，只有從尼采「駱駝、獅子、嬰兒」精神三變的隱喻來稍作理解(or 誤解)。
二十多年來，雖然不時調整音響喇叭的位置，但每次聽巴克豪斯的這個版本，都照樣不得要領。

最近，和朋友聊到傅聰。我說，聽不出傅聰的琴藝特色。朋友甚為詫異：「傅聰的蕭邦很有味道呢！」到朋友處聽了，果然不錯啊！那我的音響出了什麼問題？於是參考朋友的喇叭擺位、模擬朋友的音響效果，回家大肆調整了喇叭位置。終於，聽出一點傅聰的特有韻味了。不過，來訪的鋼琴老師覺得琴音飄移，不夠集中。於是我再將喇叭向中間移位並大角度內轉，幾經調整，總算琴音集中不再飄移，高音清脆亮麗、中音堅實、低音重實、各種樂器的表現趨於平衡，管弦樂合奏的場面和力度勁道也都出來了，著實享受了一陣子各家鋼琴大師的錄音演出。最後，終於想起束之高閣的巴克豪斯，或許可以洗耳恭聽了！

琴音一出，哇，這真是大師之聲啊！觸鍵果決、間不容髮。而且，那就是音樂、就是貝多芬本人的音樂！乍聽之下，不容多餘的想像和聯想置啄。就是純粹的貝多芬的鋼琴音樂！那抽象的理型、那音譜本身，都在那兒！比起誓以貝多芬為師的尤季娜更自然、更樸素！而我愛之甚篤的柯爾托也要禮讓三分了。李希特和吉利爾斯都要排在後頭。在我的音樂精神世界裡，巴克豪斯足以和福特萬格勒並列，應是20世紀最偉大的鋼琴家吧！

對我來說，他像禪宗大師，處理樂句時，疾走過、又不放過。金茲伯格的琴藝已經是鋼琴音樂的化身了，但巴克豪斯根本是音樂女神繆思下凡：他、音樂、鋼琴、貝多芬、樂譜，全都合一了！
在整體結構上，顯示出對比強、張力大：快板處行雲流水；強拍處轟天雷鳴，或磅礡如罄；清越處黃鶯婉囀、像女高音的金嗓子。靜如處子，動如猛獅；又如猛虎出閘，山谷為之震盪。激昂處幾乎如擊鼓般猛敲音符。觸鍵時兼顧鋼琴做為做為媒介材料的物質聲音。

又十分內斂。聽吉利爾斯，是他的技巧帶引我們進入音樂的內在意義和世界。巴克豪斯大巧若拙、不蓄意引導，讓我們自己進入自己建構的內在意義和世界。他處處顯露出一種實驗性，彷彿處理的不是已經完成的東西，而是還在發展進行當中的。因此顯得(比事後包裝的)更真實；因之，也更感人。我們跟著經歷這樣不是完滿無缺的、非平滑順當的，而是一顛三簸的、忽行忽止的生命歷程。我們跟隨摸索著度過生命高低起伏的每一個角落，那樣自然、自發、樸素實在的生命內在體驗。

看來，我又要沉溺於巴克豪斯的琴音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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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筆：
※巴克豪斯的蕭邦如此準確，即使蕭邦本人來彈得多麼不一樣，其作品卻該當如巴克豪斯所彈的。(聽巴克豪斯彈蕭邦第二號鋼琴奏鳴曲。)
※巴克豪斯彈貝多芬，或彈任何其他作曲家的作品，都是一樣的：他似乎模擬著作曲家創作當下的心態、心情、樂思，一步步建構起手中的音樂。在這樣條件下出來的琴音，每一個音都是豐富歧義的。這就有點像福特萬格勒的指揮，在即興初發的狀況中，其發展連指揮本人都不可預料，而是循著當下的 mood、心境、情境，有機地轉化、演化著。這樣的音樂演出，才是活的、有生命的。
真正的大師不但掌握樂譜而且能越過樂譜，捕捉住作曲家創作當下那源初的勃發生機，重新把它呈現出來。雖然這當下人言言殊，但只要真正捕捉住(每個詮釋者看入的窗口不一樣)，那麼映射出來的作品，一定是鮮活自然的。
※巴克豪斯演奏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第32號，Op. 111：
Wilhelm Backhaus / Beethoven: Piano Sonata in c Op.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