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夕陽拉長了女孩纖瘦的背影，她的腳步有些不穩，細緻的臉蛋上掛滿了淚痕。
像是回了神般，她停下腳步，抬起頭看了看人煙稀少的周圍，靠著牆，緩緩坐在地板上，抱著膝蓋，輕聲抽泣。
風撩起了她及肩的長髮，爸爸的死訊以及媽媽那傷心欲絕的表情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媽媽的那句：「我想回日本，度過餘生。」更是不停的在她耳邊盤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孩站起身，擦了擦臉，整了整心情，接著，她揚起了嘴角。
帶著她最甜美的笑顏，邁開步伐。
這是她媽媽從小一直敎她的，哭累了、哭夠了，就該換上笑臉，別讓周圍的人擔心。
或許是個性使然，她就算是受了委屈，也會強忍住淚水，真正忍不住時，也不會讓人聽到、看到。
也因為這樣，她學會用微笑隱藏。
藏住了真實的自己，藏住了她微笑的背後，那不為人知的心酸。
01
出了機場，拂面而來的微風吹走了我稍早之前的疲憊，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轉頭看向一旁的媽媽，她的臉上，也掛著笑容。
看到她笑，我的嘴角也揚起了一個弧度。
她自己或許不知道吧？自從爸爸去世後，她一直就沒再笑過了……
「小靜，終於回到日本了呢……」她慈祥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望著她那張寫滿喜悅的臉龐，回到家鄉，對她來說是真的很開心的吧？
「多久了呢？我算一算……」她偏頭思考。
「已經八年了。」我很順口的幫她接了下去。
「呵呵！是啊……」她看了看我，突然改以日文說道：「小靜，還會說日文嗎？」
「怎麼可能不會？小學三年級以前說的不都是日文嗎？」一口流利的日文從我嘴裡溜出，相較之下，我中文反倒說的沒日文好。
我笑了笑，輕輕的攙扶著她，搭進計程車裡。
車裡放的輕音樂彷彿成了最佳的催眠曲，不知不覺中，媽媽側著臉，已熟睡。
看著她那帶著笑的睡顏，看著她那一條條歲月爬過的痕跡，不知打哪來的感傷湧上心頭，媽媽她……一定很累吧？自從爸爸得肝癌去世後，有著先天性心臟病的她就獨自扶養著我。
我撇過頭，將視線移到窗外，納悶，為什麼老天爺要讓我們一家三口都染上惡疾？就連我自己，也遺傳了媽媽的先天性心臟病……
思至此，我不禁鼻酸，不怨自己的病，而是怨自己的出生，增加了媽媽的負擔。
回過神，老家到了。
我一手扶著有些昏昏欲睡的媽媽，一手拖著行李，好心的司機大叔還幫我把沒手拿的行李也一併搬進屋裡，還不斷的誇我孝順。
我只是回以他一個慣性的微笑。孝順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一切都只是我應該為媽媽做的，不算什麼。
隨便找了塊布，簡單的把臥室的塌塌米擦了一遍，並鋪好了床。
「媽，妳先睡吧！」
「嗯。」她點點頭，乖乖的躺下，「小靜啊，我已經幫妳辦好了轉學手續，春分過了之後，妳也要去上學。」
「我知道。」替她蓋好被子後，我走出房門，綁了個清爽的馬尾，開始打掃。
※ ※ ※
看著靜靜的掛在衣架上的制服，還散發出一股香香的新衣服味，今天是回日本後第一天上學，心情難免有點緊張、有點興奮。
深吸了口氣，我正準備退去身上的睡衣時，胸口突如其來的一陣絞痛令我一個踉蹌跌坐在地，幾乎是用爬的，拿到床頭的藥罐，隨即倒出兩顆，吞了下去。
良久，疼痛才慢慢紓解，就是這該死的病折磨著我們母女倆。
深呼吸、吐氣、深呼吸、吐氣……
重複了幾次這麼動作後，緊張總算是有些減輕了。
環視了一下，看看這些女生們，幾乎都有化妝、燙髮，雖然說在日本化妝是種基本禮貌，但是九年都沒碰過化妝品的我，勉強只會畫點淡妝，看起來就跟這些女生們格格不入。
不安的跩了一下衣角，再度深吸了一口氣，「大家好，我叫董靜，叫我小靜就可以了，」慣性的上揚嘴角，「我爸爸是台灣人，小三那年因爸爸的事業關係搬去台灣九年，所以習慣可能會和大家不太一樣，請大家多多指教。」
稀稀落落的掌聲，「那麼，董靜同學，妳就先去坐那個位置吧！」老師比了比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位置，靠窗的，不錯。
「嘖嘖嘖，怎麼會轉來個連妝都不會化的人呢？我還期待是個帥哥呢！」才剛坐下，前面就有幾個女生開始碎碎唸。
「就是啊！該不會還想裝什麼清純吧？」
「哈哈哈哈……」
一句句諷刺的話語不絕於耳畔，心裡不禁嘆了口氣，這些人，除了數落別人就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嗎？
「吶。」突然，有人敲了敲我的桌子，下意識的往旁邊看，是一個留著中長髮、有著雙雪亮大眼的男生。
「別太在意她們，她們三個總是這樣，沒惡意的。」他用只有我們兩人才聽的到的音量說道，即使這樣，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有磁性。
「嗯……謝謝。」我對他笑了笑，一個已經習慣到不能再習慣的微笑。
「我姓越田，越田流介。」他的笑容很好看，明眸皓齒、柔和的線條，令人想不多看一眼都難。
正想說些什麼，老師突然開口，打斷了我未說出口的話，「越田同學，你來幫忙發一下課本。」
「好。」越田起身，走向講台。
抿抿唇，我將視線移到窗外，天空好藍好藍。
中午時間，教室的人只剩下我一個。
這不像台灣，有提供便當或是營養午餐，而是要去餐廳吃或是自己帶。
我沒有多餘的錢買午餐，也不想麻煩媽媽，所以只能自己早上四、五點爬起來做。
拿出天空藍的便當盒，看到自己的作品，不禁打從心底漾開了一個微笑。
菜色很簡單，綿密的白飯上放著塊荷包蛋，還有翠綠的波菜以及香味濃膩的三杯雞。
「喀啦」一聲，門被拉開了，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看過去，是拿個塊炒麵麵包的越田。
「咦？妳自己做的啊？」他看了看我的便當，挑挑眉，繼續說道：「我最不會的就是做菜了，有一次還差點把我們家廚房給燒了。」
「嗯，我手藝也沒很好，只是在台灣學到了幾樣小菜，」我叉起一塊三杯雞，遞到他眼前，「要吃吃看嗎？不過我不保證好吃。」
他愣了愣，又看了看我，然後拿起叉子，把三杯雞送進口裡。
「唔！好好吃喔！」這是他吃完的第一句話，他那雙有神的大眼讓我不覺得他是在說客套話，心情也頓時變好了起來。
「呵呵……」看到別人吃我做的東西吃的那麼津津有味，我也有點成就感了呢。
「對了，我可以叫你小靜嗎？」
「嗯。」
他點點頭，沒再說話，氣氛突然有些尷尬，不過當我發現他的眼神不自覺會飄向我的餐盒時，我不禁笑了笑。
「不介意的話，給你吃吧！」我把餐盒捧在手上。
「耶？」他一臉驚訝，好像不知道我會這樣講，「那妳呢？妳不用吃嗎？」
「沒關係，我不餓，」我把便當塞給他，「就當作是見面禮吧？嗯？」
「那……」他的眼神飄來飄去，最終停在桌上的炒麵麵包，「這給妳吃吧，妳不能什麼都不吃。」
愣了一下，接過他的麵包，調皮的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笑：「謝啦。」
越田流介，我重回日本後，第一個交到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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