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後一兩天，奶奶去世了。不管怎麼說，她總算活過了她生命中第八十八個年頭，一位老人家能活到八十八歲，大概也可算是功德圓滿，遺憾或許有的，但一切都結束了。
父方家族的關係一向不好，兄弟間視如寇讎不說，連母子關係都很糟糕。奶奶過世前兩個月家裡曾收過一次埔里基督教醫院發佈的病危通知，那次五個伯伯連我的父親和大姑姑沒人去探望她，直到這次榮總告訴我們奶奶真的不行了，父親才勉強前往醫院處理奶奶的後事──她的後事，也真沒人要處理了。
我們抵達醫院時是晚上九點多，父親和母親進了醫院直接到加護病房櫃臺辦理出院手續，我在旁聽得奶奶的床位是十八號，便一個人悄悄的到床邊去看奶奶。加護病房裡大都是老人，不是骨瘦如柴就是水腫泛白，身上插滿管子和線路，床邊堆滿儀器和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這是我第一次進加護病房，我從未感覺..感覺死亡是如此的接近而生命是如此的無足輕重，在那裡，生命真的就只是幾個名字而已。
我走到床邊，床上的奶奶蓋著被單，插著呼吸管和其它我不知道名稱的管子，很艱難地一喘一喘的呼吸著，由於全身器官衰竭的緣故肺泡破了，血從呼吸管溢出來染得整條領巾俱是斑斑點點，水腫得一塌胡塗，那種白是死亡的顏色。父母在這時來到床邊，拉著弟弟要他叫奶奶...我突然害怕了起來。
父親聯絡葬儀社請他們用車將奶奶送回家，我找個藉口出了醫院，天空飄著雨，萬縷千絲密密的很執著的從未知的黑暗裡落下來，但我不想躲，不想回到那白色的充斥著死亡的屋宇下。我坐在大門對面的花臺邊，惶惶的掏出手機打了電話給雲，稍早告知雲奶奶的事情時態度是很輕鬆的，沒有甚麼感傷。但不知怎地這回一聽到雲的聲音就想哭，那種想抱著人躲避風雨的哭泣。我淋著雨只一個勁的掉眼淚，也不知是嚇著了還是真為奶奶傷心。雲安安靜靜的陪著我，讓我哭得差不多了聽我抽噎噎的說話，雲哄小孩子一樣應對我那些不知所云的抽噎，直到葬儀社的車子來了準備送奶奶回家。
回家的途中父親一路捏著甦醒球供給奶奶氧氣，奶奶喘著到家，父親和葬儀社的先生合力將奶奶抬到床上，父親拔去了甦醒球和供氧管，我坐在一旁看著奶奶。這時幾個伯伯還是甚麼我不知名的親戚來了，他們和父親到一旁去談話，不知道為甚麼他們談著談著吵了起來，母親和一位鄰居的老婆婆趕忙去勸架，這時奶奶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只有我在身旁，時間是二零零四年二月八日，晚上十點一十四分。
鄰居的老婆婆燒了艾草還是甚麼不知名配方的水，要給奶奶擦身換衣。她把那些金緞彩繡的壽衣一件件拿了出來，準備擦完身後要給奶奶穿戴。那種在風雨中進行的儀式有種寧靜的莊嚴，父母和那些莫名其妙的親戚還在吵架，但一切都無所謂了。看著奶奶斷氣後我心情出奇的平靜，總之是一切恩怨情仇，對的錯的和她有關的統統去了，或許還有些甚麼罷，但那留給陽間的人去議論爭執，總之那一刻起，塵世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夜已結束。
今日是奶奶過世後兩天，自那晚之後我沒有再見過奶奶，也未曾再碰觸任何有關喪禮的事。下午父親把奶奶的放大照片帶回家，或許是出殯時要安在靈車上的，也或許就這樣放在家裡。父親和家族間一向有許多不愉快，這樣的怨恨包括對奶奶的，但一切都無所謂了。無論如何，奶奶在我心中總是那個樣子的，一位讓我難以用三言兩語來形容的老人，即使不熟不親，但忘懷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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