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總算換工作了。
乍聞他的新職，我以為是適得其所。不過後來聊了一圈回來，覺得這個蘿蔔坑對老王來說似乎小了些，一位上海朋友就說，想了半天就是百思不得其解。老杜更說，除非背後有更宏偉的picture在蘊釀，否則此位只是老王歸鄉打發時間的活動筋骨罷了。
老王是個有錢而矛盾的老頭。他很有錢，大家都知道，住在Saratoga深山裡的老房子，地有兩畝大。庭園造景以日式為主，有個迂迴的魚池，有個茶屋，還有一個日本神社式的原木牌樓。他說那些木頭是從Oregon還哪裡運來的，但日式神社牌樓正前方，是個西式游泳池，很突兀。
最可笑的他還蓋了個鳥籠，為了養孔雀，也真的養了孔雀，但是他忘記孔雀是會東南飛的，籠子沒做頂，孔雀來沒幾天，就真的飛走了。我還很白癡問他，阿飛走就再抓回來就好了，他說，飛到森林裡給浣熊之類動物吃掉了。以上，證明老王的家真的地處很深山！
老王最愛展示給客人的樂子是茶屋Tea House裡的收藏。有個大概是殷朝還商朝的銅製器皿，看起來是很古啦，老王會拿出北京某某研究機構以鈷60或銫137之類的化學物質鑑定報告，以證明這是幾千年的玩意兒。不過後來我朋友Herm說，這種證明文件在北京八元十元rmb就有了，一點也不稀奇。
老王每年都名列矽谷華裔收入前幾名，但他省個要死。他那輛賓士車，大概有二十幾年吧，我懷疑可能是燒柴油的，總之古色古香。多年來他就抱個老公務員公事包，皮都斑駁了也不換，他對名牌很不懂，至少對LV超沒概念，曾經指著我的Speedy包上的小鎖說，這個包包幹嘛加這個鎖，很醜。你嘛幫幫忙，這小鎖可是LV monogram包包的標準配備呀！
但老王的老婆卻全身名牌，開也開好車。我覺得老王不懂名牌包包，或多或少顯示他跟老婆是有些距離。
02年冬天，我曾與老王老杜在北京一日遊。老王是個很不會玩的老頭，頤和園只去過一次，沒吃過涮羊肉，我帶他們去八先生涮肉坊及晉陽飯莊，老王很開眼界。那時是耶誕節前幾天，他家人後一天就飛來北京一起過耶誕，老王把頤和園、涮羊肉及晉陽飯莊都排進帶家人玩的行程中。
老王的錢多多，但環境也險惡。從我入行開始，就聽聞他被很多人整過，他也整過很多人的故事。他的職業生涯應該就是與老美、猶太人、及華人冤冤相報何時了、「我鬥故我在」的大輪迴。
老王與茜姨的戀史，是這圈子中年之戀的最佳範本。茜姨原本在矽谷做個小工程師，跳到老王當大頭的阿馬特公司後，被派來台灣開疆闢土，剛好遇上台灣大時代即將開始，茜姨就順利成章坐上台灣分公司寶座。當然這背後都要老王力挺。
據說十年前，老王是打算離婚娶茜姨的。我最記得有幾幅大張黑白照展示在美國阿馬特總部大頭辦公區走廊，其中有張是老王、茜姨、與一大堆台灣小學生，或坐或站在板橋林家花園庭臺樓閣間的合照，老王那時正英姿勃發，茜姨也充滿熟女自信美，多麼天造地設的一對！
老王終究是沒離婚，但茜姨離了，據說之後一直有男友。茜姨不僅在感情上與老王分道揚鑣，在公事上也倒戈支持老王的死對頭猶太光頭佬，這讓老王極度無法釋懷。猶記王茜二人情誼正濃時，老王每次來台灣視察業務，迎送隊伍都是大陣仗，數輛賓士車唰唰開過去，前呼後擁好不風光。茜姨倒戈後，老王來台只能孤零零一人，在人行道上攔計程車趕行程。
大概四年前吧，老王使盡全力幹掉茜姨，阿馬特台灣分公司腥風血雨好長一陣子。老王原本使出重手，欲以法律訴訟之類讓辭職的茜姨無法翻生，但茜姨也不是省油的燈，她趕快閃到老莫公司避難，老莫給她安個副總職位坐坐。老王從此以後，在言語中也對老莫很瞧不起。
老王與阿馬特公司多年死對頭猶太光頭佬十幾年來鬥個半死，爭的就是CEO大位，但阿馬特公司董事長摸耿卻是更厲害的角色，兩年半前請來鷹特耳的大刀接任CEO，就是要讓老王及光頭佬全部死慘慘。
結果當然很慘，大刀上任把光頭佬及老王全部架空晾著，五個月後光頭佬第一個落跑，老王及光頭佬底下很多人也紛紛落跑，多半是去競爭同業當CEO另起爐灶。只有老王，部屬兵將全都拔光光，但是他就是死撐著沒走。全台灣、全亞洲認識老王的人很多，大家私底下都說，老王真可憐，一個人孤魂野鬼這樣飄來蕩去。
老王那陣子的確很潦倒，我曾經在台灣時間下午四五點接到他電話，那時加州已經一點多了。老王醉醺醺問我，最近台灣有哪些事，我就講些給他聽聽。一定出現的對話，就是問老莫最近怎樣，老曾最近怎樣，問到最後就問茜姨怎樣。有時這電話講到一半，老王似乎就睡著了，睡一下又醒來再跟我胡亂講幾句。
我想茜姨應該是讓老王很刻骨銘心，否則老王不會一遍遍問我或問其它人，茜姨最近怎樣。老王一方面把茜姨逼到絕路，要讓她不得好死，但另一方面卻又喜歡問朋友她近況如何，是希望她過得很慘嗎？或許不是，是要在這些談論茜姨的過程中，讓腦袋中殘存與茜姨過去那美好甜密的吉光片羽，可以不要褪色淡去，存在memory裡久一點。
老王就是這麼矛盾的個體。有錢到要死卻也省錢到要死，常常打坐修禪鑽研佛理，但是對名利權位的掛念卻又深入到骨髓。
這次他新職公佈，最直接的感想，就是老王要來大復仇了！那些以前惡搞我、整死我的仇家們，我要你們一個個到我腳底來舔我的腳趾！摸耿、大刀、猶太光頭佬，我現在是你的大客戶，你們全都來裝小狗叫、小貓跳，我才給你訂單。還有那鍋茜姨，妳躲嘛，再躲呀，我現在也可以下訂單到你家雞店，妳這鍋客戶服務副總經理趕快來給我服務服務。
很爽吧，基度山恩仇錄的上海版就這樣演啦！
當然，歷史的教訓告訴我們，劇本絕不會這樣演的，老王能不能大復仇，現在根本說不準。私心裡，我還是希望老王大復仇可以成功，不用一百分，大概有六十五分就可以。這樣，我才可以下個結論，就是「做人要厚道、要留餘地，得饒人處且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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