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三月，阿扁當選，即將就職之前，耳語開始竄出。耳語之一，是大耳王的兒子溫士頓要與北京太子黨在上海浦東合建雞肉廠，公司名為葛瑞絲。耳語之二，就是李察重出江湖，一樣要在上海浦東搞雞肉工業，提供資金者是當時沒有現在紅的Ｋ先生，公司名為史密可。
五月十日，我先把溫士頓的事情先抖出來，雙報頭版頭。那天有些群情譁然，上午我睡眼惺忪打開電視，大夥兒已經追著經濟部長、大耳王等人跑。問部長雞肉屠宰業要出走大陸怎麼辦，問大耳王知不知道兒子要到大陸開展雞肉工業。次日，再抖出李察上海續大夢的消息，但是那時的李察知名度還不高，上了頭版也沒幾個人認識，鋒頭完全不及溫士頓。
在當年那時空環境下，這兩個浦東投資案在台灣新任總統就職前十天曝光，的確激起了「產業外移」的唱衰風浪。在我看來，是老莫一下子吃下兩家公司，許多原本心有壯志的人剎那間表演舞台全沒了，只好去外面更廣闊的天地搭建新舞台，與誰執政其實沒太大關聯。李察抱著這心態創立史密可，另個朋友法蘭克帶著一票舊屬投奔葛瑞絲，也一樣是這心態。
2000年9月，生平第一次踏上中國土地，飛機在下午降落虹橋機場。旅館check-in之後，我馬上打電話給李察，說我要來看看他。在電話那頭，他豪爽的說，我找司機來接你。等呀等，五點多，他打來說，司機今天休假，要我自己坐地鐵到張江去找他，他要請我吃麵。
嗯，好棒，那時我對上海麵食真是充滿想望，吃碗熱騰騰的麵也不錯。在那之前幾週，我與李察電話聯絡造訪張江行程時，他一直邀我也到史密可去工作，我心中不置可否，但多少將這次首訪視為觀察職業轉折的一個考慮方向。
從花園酒店門口的地鐵站，我照著李察指示，換二號線後一直坐到終站龍陽站，那時二號線最終站還沒開到張江。出站後，一片荒蕪，幾輛破破舊舊的計程車在站門口排班，我鼓足勇氣，招了一輛計程車，從龍東大道旁一個極黑的巷子轉進去，終於到了李察宿舍。
那時，李察住在張江的公家宿舍中，雖是宿舍，但他因為身份夠大尾，宿舍是二層樓透天連棟的小別墅造型，頗清爽的。
李察帶我進了他家玄關，轉進客廳，天呀，這是客廳嗎？這很像是臨時展示建築模型的空間，客廳連飯廳，總共放了三個建築模型，都是史密可未來雞肉廠、員工宿舍村與員工小學的建築物大樣。不只如此，牆上還掛著好幾幅不同角度的建築透視及外觀圖，有點像是新房地產個案的接待中心。
李察帶著我，一個圖一個圖，一個模型接著一個模型地介紹，滔滔不絕，臉上盡是熱情姿態，這麼些圖及模型的，都是他正在孵化的夢想，再過十幾個月，馬上就要成為真實的場景。
我呢，我一直想著李察要請我吃碗麵，想說等他講完，總會有碗麵吧。
可惜，李察完全忘記那碗麵的承諾。
李察介紹史密可發展藍圖到一段落，我怯生生的問他，「李察，我可以跟你要杯水喝嗎？」
熱情的李察停了下來，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呀，我家只有很燙的熱開水，沒有冷水耶」。我腦袋閃過一碗麵熱騰騰冒煙的場景，好像慢慢蒸發了，好吧，熱水，燙水，開水，我都願意喝。
跟著李察走進廚房，他用玻璃杯倒了很燙的水給我，我小口小口的啜飲著。
喝完水，聊了一陣子，他開著公司車mini van帶我去看史密可工地。晚上八點了。
車子一路開到工地，大概十幾台打樁機吧，伴著探照燈的亮黃燈光，此起彼落咚咚咚咚打著樁，真是一幅搞大建設的壯闊場景，咱們台灣二十多年前小蔣搞十大建設，場面也不過爾爾吧。
李察說，這些工人從湖南從四川來的都有，素質不比台灣差，日以繼夜施工，不像台灣工人都不肯輪班等等。車子開在龍東大道上，他高興的說，你看這馬路，這麼寬這麼直，新竹連這樣的馬路都沒有。
走進他們臨時搭建的辦公室，一群工程師正在裝網路設備，李察偶爾拍拍其中一兩位工程師的肩膀，算是打氣加油之意。回過頭來告訴我，這些工程師，程度跟台灣的差不多，但是工作態度更勤奮，更好！
一邊走著，我問李察，你的團隊從哪些地方來。他說，有美國，有日本，有歐洲，當然也有台灣。特別強調，有些在美國的華人，因為不喜歡李登輝，所以那幾年不想回台灣，寧願現在直接來上海工作。
這邊要附註一下，李察痛恨厭惡李登輝是有名的。我一位經常出入上海的同事就說，跟李察聊天採訪一點也不難，你只要在見面坐下的前十分鐘，主動先批評痛罵李登輝或阿扁的各項政策，李察就覺得你真是知音，再聊其它話題也就不難了。
場景回到那晚的張江，李察就帶著我走遍史密可工地裡裡外外，一直勾勒著這座工地十幾個月後的輝煌模樣，最後，他開車送我到龍陽地鐵站，目送我買車票進了月台才離開。
我坐上地鐵，好累，肚子餓死了，又渴，晚上十點了，麵店大概都關了。回到浦西，我在旅館附近肯德基買一份雞腿堡，帶回旅館吃。那個雞肉的香味，至今難忘，我再也不奢望在上海吃碗熱騰騰的湯麵了。
第二天，我的國中死黨錢太來看我，她在美國留學嫁給一位上海人海歸派律師，從香港搬到上海定居已好幾個月。我告訴她昨晚所有的遭遇，她就衝著我罵，「吉利（我國中的綽號，我養的狗叫這名），這個李什麼察的是神經病呀，在張江那種鬼地方，竟然要你一個女生獨自坐計程車去找不熟的路，你要是倒楣，遇到惡司機，你會失蹤好幾個月都找不到屍體……」
我告訴錢太，其實我不在乎萬一被殺了埋屍或怎樣，但是我想一碗麵想了一晚上都得不到答案，內心的空虛無以復加。為了撫慰我的上海初體驗，錢太決定帶我去吃她那時首選推薦的特色餐廳----張生記杭州菜。兩個女生點了一大碗老鴨湯，~~~~~~~~~~~~~~~~~~~~~~~~~~~真是人間美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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