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一家人 黃昏時的樹影再長，也離不開樹的根；你無論走得多遠，也不會走出我的心。

668愛的鼓勵 0訂閱站台

其實是妹妹帶爸爸和二叔來台北。

舊歷年回南部過年，發覺爸爸吃飯時碗拿不穩，走路時也踉蹌顛跛，媽媽說可能中了酒毒。過去二、三年來回老家時就發現爸爸有白天裡偷喝酒的習慣，他睡二樓，有時上樓去擦拭佛堂，正喝著酒的爸爸急忙藏起酒瓶，努力的維持在女兒心目中的形象，努力維持做爸爸的尊嚴。

以前發現他酒喝得多，想要轉移他找到生活的重心，所以請他寫了族譜。對於出身長工的祖先，爸爸如數家珍，因為他和他的祖父感情很好，祖父會把很多事情告訴孫兒。我們羅漢腳祖先流浪到我們現在居住的村莊，為陳姓地主收留，因為做人篤實，工作認真，被收為婿，父子兩代都當長工，直到兒子輩長大了，才在地主岳父的幫助下自立。爸爸的祖父就是地主的外孫，以辦桌的好手藝掙了些田產，但是爸爸的爸爸（我的祖父）是個賭徒，家中米缸常空，爸爸小時候奉母命去叫他爸爸從賭桌上下來時，常被人侮辱，因為莊家不願意看到收入來源跑走，那時候爸爸才六、七歲。家中無米可炊，唸小學的爸爸要去借米，因為有個賭徒父親，村人也是不借的，再外加言詞的傷害，幼小的心靈早已感到屈辱。

這些因為父親造成的傷害，爸爸立志不像他的父親，我們小時候連紙牌都不可以碰。侄兒問：姑姑，我們過年時為什麼不能玩牌？我就說著阿公的故事給他們聽，我長大後知道那是爸爸心中的痛。小學畢業，爸爸考上高雄中學，那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在日本時代，台灣人要考上中學，必須是人才中的人才。有能力考上，可是沒錢就讀，祖父要他掌家計，自己在流連在牌桌上。不能唸高雄中學，一心向學的爸爸向他舅舅哭訴，在考上萬丹農校後，由舅公出錢給爸爸唸書。從村中走路到萬丹農校要一、二個小時，雖然有台糖的小火車可搭乘，可是沒有錢，只好沿著鐵軌走路去上學。祖母晨起煮飯時，爸爸也就跟著祖母起床，邊讀書了。萬丹農校畢業後，文弱的爸爸一邊在農會上班，一邊務農。

爸爸寫得一手好字，每年家中的春聯都是他寫下未來一年的願望。他的擅長在文不在武，所以做起田事來不如俐落的媽媽會發落，可是爸爸自尊心又強，他常說自己有「日本精神」，當然也有大男人的心態，不會欣賞一個能幹的老婆，所以精神上更加悶悶不樂。我們做子女的可以說他想不開，也或許可以用同理心來了解他。

我覺得爸爸因為放不下祖母，所以不敢展翅高飛。他曾向我說過，他跑到基隆碼頭，想到日本留學。當時台灣是日本內地，從基隆搭船到日本門司要三天，到神戶是四天。他兩次到了基隆，望望海，卻又都折回，這個折回就是他人生的轉捩點。

這個轉捩點，不知他老來時的感受如何。他小學的同學，和他常是一、二名並列的，現在人在日本，每年都會寫賀年卡來，可是爸爸都沒回。重禮數的爸爸不是這樣的人，我不知道他心中想著什麼。或許年輕時未完成的夢想，年老時會咬噬他；也或許，孝順的他不會有什麼遺憾。祖母身體不好，求神保佑，神明說要吃早齋，爸爸怕祖母身體吃不消就代祖母吃齋至今，已經四、五十年了。

親情，有時候既是牽絆，又是支持的力量。

爸爸和叔叔來台北，兩個鄉下人有伴同行在繁華的台北，爸爸走天橋時緊拉著我的手，我知道他害怕天橋下的車水馬龍。是泥水匠的叔叔，看台北的捷運和地下道等建設都津津有味，他會有專業的判斷說做得好或不好，我和妹妹也聽得有趣，想著不同的人看事情差別真大。

爸爸和叔叔同遊台北，只有短短的兩天一夜。我向他們預約秋天再來，兩人同聲說好。送他們上國光號車子，當晚打電話問媽媽說到家了沒，媽媽一直說叔叔很高興。我想，爸爸也是高興的。這是我找他上台北的理由，走走散散心，不要太鬱卒，家人都關心他。

他這次來台北，說他留下來的風景月曆，都被我在大掃除時丟掉了，想畫畫，沒得臨摩。剛好我買了日本畫冊，他高興的挑了一冊回去，好久以前買給他的畫紙、畫筆和顏料，都可以派上用場了。

爸爸，用畫完成自己人生的彩頁吧。下次來台北，我和你一起寫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