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8.5.Mon.凌晨
原來是這麼的痛苦，我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下來，原來是這麼的痛苦，許許多多的畫面故事不斷的在我面前浮現，過去我取笑過的、帶著詩意的自以為瞭解的，愛情的痛苦，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是這麼的痛苦。我感覺不到肉體，感覺不到氣味，感覺不到世界，我甚至不感覺哀傷，只有純然的痛苦。如果不書寫，我就會傷害我自己，我躺在那裡，聽見我自己在海的底層呼號，救我，我不能呼吸，我感覺不到自己，所以當我點著索然無味的煙，我終於明白了那個把煙燙在自己手上的人，因為太痛苦了，所以只好以這種方式來喚回自己的存在，對抗瘋狂，對抗痛苦，疼痛比起痛苦太微不足道了。我沒有辦法哭泣，相反的，我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抑制笑的欲望，我在黑暗中孤獨的笑著，像是一部隱形的電視機在我面前搬演可笑的故事，電影中演到類似的情節，主角總會接著痛哭失聲，騙人的，我只是瘋狂的笑著，用力拉扯自己的頭髮，不斷痛擊自己，以繼續確定我存活的事實，再次的，我用我僅有的方式拯救自己，書寫、書寫、書寫，寫下每一個字，耗去這夜晚的每一秒鐘，我知道一停下來，我就會傷害自己，製造疼痛，對抗痛苦。
我知道我現在寫的文字毫無魅力、毫無動人之處，我知道這是不能讀的東西，我只是在寫字，一個字又一個字的寫，一筆一劃的寫，像是習字的小孩耐心的寫著功課，像是農村裡的莽夫嘗試在離家好遠的他鄉給家裡寫信，是那樣的專心一致、那樣費盡心血寫每一個字，我抓住這每一個字，如同抓住海裡的一塊浮木，我死命的抓住它，用力去經過寫每一個字的幾秒鐘，唯有這種方式，我才能維持基本的理智，不至於被你帶給我的痛苦滅頂，只要停下來一下子，那怕是思索這個字該怎麼寫的那一瞬間，我都感到搖搖欲墜、感到深不見底的黑暗在我身後等待著我，準備吞沒我的靈魂。
我在離家好遠的陌生城市的陌生房間，這房間空蕩蕩的，只有一張床和一張矮櫃，其他什麼都沒有，連在這樣的地方，也不忘展現它廣闊的孤寂，這是這個城市最奇特的地方；在台北，不管在哪裡都充滿了物件，充滿了人群，這裡卻什麼都沒有，可以任意被閒置的空間，完全沒有機能的玄關、樓梯，似乎是特意的為我這個默默隱忍痛苦的人準備的、自我棄絕的天堂。我在每一個角落坐著、痛苦著，以完全沒有人瞭解和關心的方式，獨自一個人痛苦。我沒有任何悲傷，所以無法慟哭，我覺得徹底的空洞，像是內在整個被掏空，耗竭了所有的情感、信念和尊嚴，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感受，像是一個器物，一個不斷書寫的器物。我發現自己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無所謂，我喪失了一切，像是死了一次，不，沒有死亡，因為痛苦在燒灼著，而死亡不知道痛苦。我無法睡眠，無法言語，無法飲食，我無法以這個肉身跟世界交流，我被固著在這被擊垮的肉體之中，成了肉體裡的囚徒。
沒有什麼可以對你說了，你終於徹底的痛擊了我，讓我落入這無從事先防備的痛苦之中，無法以任何方式言述，只是單純的痛苦，不被愛、被拋卻的痛苦，即便喪失了一切尊嚴像狗一樣哀求你也無法挽回愛的痛苦，現在我都明白了。沒有這樣痛過的人沒有資格勸慰別人的痛苦，痛苦它隱藏自己不對人訴說，能說的只有瞪著空寂天花板的漫漫長夜，失去感覺的毫無所謂的生活，比死更冰冷的刺骨孤獨，和自殘的瘋狂慾望，能說的就只有這些了，而說了也不可能被理解，甚至我自己也不能理解，我只是在這裡，一個又一個字的寫著，寫著那些漂浮在我面前、我立即可以抓住的字眼。是的，原來是這麼的痛苦，我現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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