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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09 22:57:19| 人氣2,256|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我們的新樂園在哪裡?三少四壯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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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樂園香菸(1)

 

我們的新樂園在哪裡?

 小時候爸爸抽的香菸叫做「新樂園」,是當時所有香菸中最廉價的,黃褐色包裝上有一個湖和黃色的山脈,近景的紅褐色草叢裡有幾棵像是檳榔樹或是椰子樹,還印著草寫的英文字:「New Paradise」。

 爸爸常常要我去向隔壁賣香菸的公公拿兩包新樂園,通常都是先賒帳,等到爸爸發薪水的時候再結清。我去向隔壁的公公拿香菸時,都先敲他的門,並且說:「公公,請給我兩包新樂園。」公公通常都不開門,因為他習慣在屋子裡裸著身子,台灣天氣對他這個大陸北方來的漢子而言實在是太熱了。公公會從門底下滑出兩包香菸和幾顆糖果。我知道那幾顆糖果代表的不是同情和施捨,而是一種對孩子的體諒。賒帳不是孩子的錯,還得承擔大人因為貧窮而失去的尊嚴。我除了替爸爸賒帳買香菸和買米,還得向鄰居借錢,因為我是長子。米店老闆娘見到我放學經過時,還會攔住我,說要爸爸快去和她結清前帳,不然就不再賣米給我們了。我常常看著新樂園香菸上的圖案想著:「將來我一定要賺很多錢,我要很有尊嚴的活著,我要去尋找我自己的新樂園。」

 天天拿著小包袱守在鐵道旁邊,說她想搭火車回去大陸老家的祖母,終於在過度的寂寞和思鄉下,瘋了,那一年我才八歲。瘋了的祖母開始有一種重覆出現的幻覺,就是有兩個男人為她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祖母常常對著窗外大喊著:「不要再打啦。只要你們兩個人談好,我嫁給誰都可以。」祖母在生下爸爸之後就守寡了,寡母帶著沒有父親的孤兒長大,所以在台灣光復後先來到台灣的爸爸,無論如何都要將祖母從大陸家鄉接到台灣來奉養。瘋了的祖母給我一些錢要我拿去給那兩個男人,一個叫做頂哇子,一個叫做哈巴子,這兩個虛構的客家男子成了我創作生命中,第一組出現的神祕人物。我拿了祖母的錢火速離開了家,穿過了鐵道也跨過了和平西路二段,從側門進入了植物園,找到了生命中的第一個新樂園。

 植物園裡有很多高大的椰子樹,也有很多荷花池,荷花池畔有一些長長的椅子,我就坐在長長的椅子上,想像著那出現在祖母幻想世界的兩個男人。頂哇子是頂天立地的巨人,哈巴子長得矮矮壯壯像是個不倒翁,不管怎麼推他打他,他都不會倒下。祖母給我的錢便是我人生中的第一筆編故事的酬勞,我回家後要將自己編的故事講給老祖母聽,是我編的童話故事,也是善意的謊言。

 黃昏來臨前,我玩得滿頭大汗回到了家裡,祖母著急守候在家門口,等著我帶回來的訊息。我開始把在植物園裡編好的情節告訴祖母,但是我的故事都沒有結局,這是一個不能有結局的故事,我得一直說下去,說下去,直到我十八歲那一年祖母走了,故事還是沒有結局。

 或許這就是我後來會成為一個作家的起點吧。當我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本書後,將書放在祖母的遺像前頂禮膜拜。那本書奇蹟式的熱賣著,賣到連盜版書都出來了。每個家人都說是天上的老祖母在保佑我,我也深信不疑。我很快就脫離了貧窮。後來每當我完成了一些自認為很偉大的工作時,就會一個人來到植物園,那個我童年發現的新樂園,四處走走想著過去的種種。

 爸爸的新樂園在他天天抽兩包的新樂園香菸上,我的新樂園就在我生活的這片土地上,我繼續寫著虛構的小說、童話和電影劇本,打造著屬於自己的新樂園,我片刻都不曾離開過我的新樂園。或許,有一天,我真的會遇到老了的頂哇子和哈巴子。發現那一切都不是虛構的,而是祖母真實的人生。

 

台長: 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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