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一家全是作家。小野自己寫的書多到數不完，在美國念研究所的兒子李中出了七本書，念大學的女兒李亞出了五本書，太太鄭麗貞也有三本。這家人寫日記記錄生活，寫書記錄人生；包括李亞高一那年想休學，後來也和小野共同完成了「爸爸，我要休學！」的父女交換日記對話書。
小野有一個嚴格管控孩子成長的父親，這使他希望自己能做一個自由、諒解的父親，和孩子變成伙伴關係。生長在這樣的氣氛下，女兒李亞常常徘徊在父親的自由價值觀和學校的主流價值觀之間，難以抉擇。所幸，自由最後總能提供出路；李亞轟轟烈烈想休學的念頭，反而讓她想清人生的下一步。以下是這對父女的相對論。
子女本名中、華
「我取名字 其實很沒誠意」
記者問：孩子為什麼取名李中、李華（按：李華是李亞的真名）？
小野（以下簡稱「野」）：我取名字其實很沒有誠意。（李亞吐槽：都沒有好好想。）我爸爸取我們的名字也很沒誠意啊。我名字叫李遠，是因為我爸爸為了紀念我外公，外公叫光遠。（亞：那還是有根據啊！）到我弟弟出生時，父親不知道該取什麼，就叫李近。我兒子出生後，我想遠、近都有了，再來就「中間」好了，所以有了李中。四年後女兒出生，不知道遠、近、中後面該接什麼，乾脆來個「華」，我實在太愛國了。
問：你們的筆名又是怎麼來的？
李亞（以下簡稱「亞」）：我羨慕我哥的名字「中」好寫，我的「華」太複雜。所以我十六歲出第一本書時，便選一個很好寫的字「亞」。
野：李亞的筆名跟電影「星際大戰」有關。我家的貓叫「尤達」，她叫李亞，跟電影裡的「莉亞」公主發音很像。「小野」則是出自我爸爸之手，他從小叫我「小野」。我爸爸第一次在日記提到我的名字，不是用「李遠」，而是寫「小埜」出生了。「埜」是「野」的古字。
一舉一動被寫光
「引以為傲 也抗議沒隱私」
問：李亞從小一舉一動都會被爸爸寫到文章裡面，會不會很困擾？
亞：小時候，我其實非常引以為傲。剛上小學時我把爸爸出版的童話搬到學校，心想別人的書都是買來的，我的書卻是爸爸寫的，我還在裡面參一腳，非常得意。我會把書翻開，在蝴蝶頁上寫「小野是我爸爸」。
升上國中就不一樣，開始覺得應該要有隱私，為什麼我的事要被曝光？有一次同學說，你爸爸昨天寫你掃廁所的那段太好笑了，你可不可以也掃一下給我們看？後來我就向爸爸抗議。我哥也是。有天晚上，我爸正在整理準備出版的稿件，正值叛逆期的我哥受不了了，瞪著我爸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寫我！」
父母太好太幸福
「無可叛逆 反而覺得寂寞」
野：我看他一眼，就說「好」，試著把提到他的部分畫掉。他看到我在畫，就說「算了，沒關係」。我覺得他說得對，他反而有些難過。
問：李亞何時發現自己的家庭和別人不一樣？
亞：應該是有意識以來就知道。我覺得父母親都很好，太幸福了。看到同學在叛逆期都會抱怨父母，自己反而覺得不平衡，也覺得寂寞，因為不知該抱怨什麼。
野：有一次她數學考六十分，我讚美她考得不錯，她還反問：「你是在諷刺我嗎？」我是打心裡覺得數學很難。
亞：他都是從好的地方想。我希望他可以念一念我，說「怎麼考這麼爛，下次要努力」，但他竟然說「不錯呀」。我知道爸爸想努力給我他的價值觀，但是我的價值觀還是會受老師同學影響，會有落差。
高中沒考上北一
「爸媽無所謂 自覺像人渣」
問：何時發現學校和家庭價值觀有不同？
亞：一直都有，所以到高中才會想休學。國小還好，跟家裡價值觀走，但國中時學校那套價值觀變很強，大家都拚命考試。我想：到底應該照學校的？還是照家裡那套「分數不重要，好好生活就好」。當時看到哥哥考上高中後很快樂，一度以為人生中只有國中三年辛苦一點就好，上高中就很自由。
升高中那年，我沒考上北一女。國中時強迫自己被洗腦，認為沒考上北一女就像人渣；拿到成績後，我有巨大的自卑感和不平衡。我原想故作瀟灑，照我爸那套價值觀，認為念什麼學校都沒關係；不過我整個暑假都怪怪的，爸媽開始幫我找學校。
野：我們既然這樣教育孩子，就很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我自己也考壞過，知道這不是什麼嚴重的事。
後來我拿大直高中的ＤＭ，和她媽研究要怎麼搭公車上學，甚至親自去搭，告訴女兒沿路可以看到什麼風景，花多少時間。這所高中是第一屆，標榜很多新的理念。她媽媽為此學開車準備接送女兒上下學，陪她走過一段痛苦時光。
接她下課時，我們都會先買些吃的東西在車上等，她快速衝出校門，一上車就進到一個家的感覺。當時以為這樣很幸福，可是沒想到第二學期中，她突然寫了一封信給我們，說要休學。
女兒寫信要休學
「小孩出狀況 我也很恐懼」
問：為什麼會想休學？
亞：我本以為上高中就可以吸收不同的知識，但上了高一，卻覺得和國中學的沒什麼兩樣。想到還要念三年，就覺得是浪費生命。我把這樣的想法寫成一封信給爸媽。
貞（媽媽鄭麗貞此時加入談話）：她國二時就曾想休學，我們了解她的痛苦。我自己大二時也想休學過，知道很多人在求學生涯都對讀書有懷疑，但大部分人會撐過去。
看到她的信當晚，我們兩個就去散步，討論如何解決。她的個性和哥哥不一樣，她一開口就是很嚴重了，我們不願敷衍她。
亞：我寫信不是徵求意見，是已經決定。
野：我很快就接受，因為休學不是那麼可怕的事，以後有一天她忽然想念了，再回來也來得及。
亞：爸爸說他那晚就做一個夢，夢到中共飛彈打過來。他不知怎麼辦才好，就拿我寫的那封信折成紙飛機，去射飛彈。
暑假著手第一本書
「思考休學 反決定要升學」
野：我在夢裡是很恐懼的，這個恐懼是所有父母的恐懼。當小孩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你怕不怕？你當然怕。我潛意識裡也怕，但理性告訴我，要和女兒一起打這個仗。但我的條件是，她要先讀完這一學期。
貞：她原來想第二天就不去學校，我們告訴她，至少把高一念完，以後復學可以從高二開始。
亞：那個暑假，因為當成是休學，所以暑假作業也沒寫。每天都和爸媽討論，以後怎麼學英文啦、繼續創作啦等等。我也動手寫第一本書。
把情緒摒除掉，清楚知道自己以後還是要進大學學設計。我打消休學的念頭，一直等到註冊的前一晚，才把決定告訴我爸，他鬆了一口氣。
野：那本「爸爸，我要休學」收了當時我們的十五封信，來來回回溝通。後來李亞考上實踐大學，念設計科系。在等休學的這段期間，她反而把未來人生想清楚了。
【2005/05/03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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